第41章 万花飞叶
落叶飞花，漫天狂卷，被困在其中的曲寒霖奋力以剑击挡。然这无数花叶看着轻盈曼妙，实则凶狠致命，如紫电金霜，片片暗含杀机，高低左右，迅捷无伦。
飞花击在利剑上，发出铮铮之响，有如昆山凤鸣，像是要把利剑击碎了一般。
曲寒霖已力竭不堪，渐渐抵抗不住。
耳边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心中涌起一阵慌乱。
若让师父见到自己这般狼狈模样，定然要失望透顶。但他心中清楚至极，自己绝不是这位怪异老头的对手，不……他根本不配做这老头的对手。
众外门弟子看不出其中门道，仍看得目不暇接，震撼不已。
一向高傲自负的曲师兄被卷在花叶阵中，手忙脚乱勉力挣扎。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
而那戴着人皮面具的老头更是可怕，他甚至连身子都没动一下，只伸出一只手掌，花叶在他的控制中，姿态翩翩，纤柔优美。
有人不自觉地感叹出声：“不像是对决武器，倒宛如跳舞一般。”
一滴汗水从鼻尖滚落。
对决？
曲寒霖怀疑这怪老头连一分力量都没使出来，他现在俨然就是一位“指导人”。
“指导人”是修士在初学剑术时的老师，“指导人”的每一招都不会用力，只观察修士的实力，点拨和帮助他做出正确的剑招。
也就是说，在这怪老头的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刚学习剑术的无知孩童。
真是……欺人太甚。
曲寒霖咬了咬牙。
他想起方才赶到时，怪老头虽然脸都被遮住，但语气中有着堂而皇之的不屑：“你是谁？莫砺锋呢？”
“书院弟子曲寒霖。”他反手抽出剑，一字一句道：“先生擅闯书院，已是不妥；直呼尊师姓名，更是不敬。”
怪老头转过身来，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了几眼，嘴里小声嘀咕道：“曲寒霖，你就是曲寒霖？”
“铮——”
清亮的一声长响，手中的剑脱落坠地，白色的剑刃反射出曲寒霖绝望的表情，他闭上眼睛。然而万花飞叶并没有继续攻击，而后飘飘洒洒地从空中落下，如同下了一场大雪，美不胜收。
“对阵之时要专心致志，莫砺锋没交过你吗？”
怪老头哼得一声，“不是说你是千年难遇的奇才，我看也不过如此。”
“愚徒能得黎岛主指教，真是三生有幸，定然受益匪浅。”
是师父的声音。
曲寒霖睁开眼睛。
莫砺锋携五位长老纷纷跪倒在地，“莫砺锋恭迎黎岛主。岛主大驾光临，书院竟无人通报，礼数不周，还请岛主海涵。”
远远见到飞花时，莫砺锋心中大骇，这一招“乱花渐入迷人眼”兼具杀气与优雅，正是黎岛主的得意之作；等及见到戴着人皮面具的人，这身手，这气派，没想到黎岛主竟然到书院来了？
这么多年，黎岛主避世不出，无论如何请不动尊驾，如今到书院难道是来考察寒霖？
五位长老齐声高喊道：“恭迎黎岛主。请岛主海涵！”
众弟子还没从刚才的精彩打斗中回过神来，眼下更是震慑得无以复加。
这怪老头竟是黎岛主？！他们居然在有生之年，亲眼见到了空前绝后天下第一的救世主？！
书院长老们平日里最是看不起他们外门，如今却全部敛气息声跪在外门的土地上，颤颤巍巍。
许多人的心难以抑制地怦怦直跳，“爹娘，见到黎岛主，孩儿这辈子都值了，”怀着这样的心情，所有人全部心悦诚服，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恭迎岛主。”
万物一片寂静，黎岛主立于天地之间，身上的紫袍无声翻飞。
他漠然地朝下看了一眼。
高山低谷，百草万虫，风声水流，天地间的一切都安静地臣服在他脚下。
所有人瞬间感到威压在背，身体僵硬地一动不能动，心中全部骤然升起一个想法：这世界本就是他的。
此时只有一个人在内心尖叫：“小师叔——快跑啊————”
躲在裴砚之袖子里的烟烟一捂额头，完了完了，老头怎么来了？！！他提前出关了？如今不会是来抓她回去的吧？
黎岛主松了松眉头。
众人身上威压这才缓缓散去，心中的震慑依然不减。莫砺锋忙不迟疑地开口：“还请岛主移步内门客堂……”
他话未说完，只见黎岛主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朝着一个人走去。
裴砚之静静地站在五位长老的身后，他长身如松，白衣若雪，身上常年萦绕着一股药草的清香。
柔和得没有一丝锋芒，掩盖着那有如磐石坚定的内心。
倒是聪明得很。
黎岛主轻轻摩挲了手指。以药草的清香遮掩另一种死亡的气息。
他久未过问这世间的事情，没想到还真的有人……打起了煞气的主意。
煞气的气息若隐若现，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对待煞气，黎岛主宁错杀也不可遗漏。
因为如果没有煞气，他就不会失去阿音，宝贝女儿就不会没有娘。
他与阿音本是这世上最恩爱的道侣，云游四海，逍遥洒脱。他买酒，阿音抚琴；他写字，阿音研磨，相视一笑，携手相将。
阿音是水一样温柔的女子，心地善良，路遇不平总要出手相助。但是他没想到当煞气漫卷人间时，他想的是，能跟阿音一起死就无所谓，而阿音想的是，要活，要带着天下所有人一起活。
结果，他们两个写出了有情符，天下所有人都活了。阿音却因大战落下病，留给他一个女儿就撒手人寰。
梧桐半死清霜后，白头鸳鸯失伴飞。
从此以后他写字，再也没有人笑闹着将墨水点在他的胳膊上。
思及此，黎岛主又悲又愤。他眸光闪动，伸出手掌，用力一挥。
无数飞花如万箭并发，惊涛拍岸，凶烈地射向裴砚之。
裴砚之不知道黎岛主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但他不能动，不能暴露煞气。
若他暴露了煞气，岛主最多能做到的就是杀了他，再次封印住煞气，如此一来煞气又会经由泰山石，不断存活在世间，让渴望得到力量的人蠢蠢欲动。
只有将煞气封印在活人体内，然后以焚寂之火燃烧，才能彻底将煞气消灭在世间。
裴砚之早就做好了以身殉道的准备。
他曾经只影形单地坐在窗前，默默不语独自下棋。简简单单的黑白二子，却有着千变万化的局势与棋形。不像他，他只有唯一的计划，那就是寻到三魄，以煞气之力毁掉万卷天规石，破除内外门的不平等，开启书院有教无类的大门。
然后他会义无反顾地去往魔山，决绝地投入焚寂之火中，与煞气一同永远消失在世间。
总有人要这么做的。
可是现在，裴砚之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当杀气迎面，这一刻他在想什么呢？
他想，黎姑娘还在松月庭。
她还在等自己回去吗？
他答应今天要回去给她梳头发，为她画眉。
他突然想，他不想死了。
有烟烟在，他舍不得死啊。
莫砺锋眯起眼睛，黎岛主这番杀气腾腾，裴师弟非死即伤……
天底下最熟悉煞气的果然非黎岛主莫属，这么多年他千辛万苦都寻不到，只能指望着寒霖将来娶了黎烟烟，以爱女相胁迫，能得到煞气的线索。
狂风乍起，杀气在天地之间酝酿，显露在一花一叶之中。
黎岛主这招施法，实在出乎意料之外，除了冬青长老面容闪过一丝担忧，其他四位长老均是志得意满，等着给裴砚之收尸。
曲寒霖狠狠地想，终于有人要掀开裴师叔虚伪的假面了。
他环顾四周，捏了捏手指。可惜外门弟子中李烟烟不在，看不见这位谦谦君子面下的小人肚肠。
花叶如刀，他习惯了猜疑，落寞，独自承受一切。
裴砚之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
一个清亮的女声划破长空，惹得裴砚之心尖一颤。
小小的人偶从袖子里钻出来，张开双臂一摇一晃地站在裴砚之身前，掷地有声：
“不许你伤害小师叔！”
这熟悉的声音！
黎岛主瞳孔放大，女儿，他的宝贝女儿！不容多想，急忙收回手。
飞花擦着裴砚之的脸颊而过，席卷着狂风将他的黑发高高扬起，凄美如画，不可方物。
有几朵花瓣在他的下巴处划出细小的伤痕，很快渗出鲜红色的血迹。
“喂，你怎么欺负小师叔？！”
烟烟盛气凌人地指着黎岛主，偏偏她现在是人偶的形态，落在黎岛主眼里，真是可爱至极！
终于见到宝贝女儿了！他太想宝贝女儿了！
黎岛主老泪纵横，激动地无法言语，只想趴在地上，好好地哄烟烟。
宝贝女儿，你听爹爹解释，不对，爹爹错了，爹爹不该欺负他，爹爹向你道歉。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只听到身侧的清越长老严正言辞：“哪里来的小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裴师弟，私藏妖孽，冒犯岛主，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莫砺锋只想趁此机会彻底搞死裴砚之，他立刻朝身侧的人恭敬拱手，“岛主明察，此妖与我们书院绝无半点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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