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生之事

何谷主正欲上前呵斥一番，却见黎岛主捧在心肝上的那位宝贝女儿一下子眉开眼笑，张开双臂奔向前处，紧紧抱住何满身边的女弟子。

        “徐师姐，何少谷主，”烟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是来送我的吗？我回去待一阵子，再来找你们玩。”

        眼里流露出满满的恋恋不舍。

        黎岛主语气极其柔软，宽慰道：“烟烟不用担心，你要是想这些朋友，爹爹过几日就叫九天鲲鹏来接他们。”

        烟烟点点头，认真同师姐安利道：“夏天的无极岛可清凉了，云淡风轻，海潮空灵，小乌龟小螃蟹都躲在沙滩里。到时候我们就像在潮汐湖那天一样，我和师姐捡贝壳，少谷主负责钓大鱼。”

        徐观梅一手搂着她，一手顺着她的长发抚摸，听着她绘声绘色的描述，心里想着，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女儿，定也要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给她，把她宠得无法无天才好。

        何满总是跟在徐观梅身边亦步亦趋。对方似乎也渐渐习惯了这个有如空气般的存在，虽然态度依然是冷冷淡淡的，却再也没有丢下过他。

        总是和他并肩走在同一道路上。

        此时何满一口应下：“我一定会陪师姐去看你的。不过师妹你们家海里可不要有凶兽才好。”

        三个人默契地相视而笑。

        落在何谷主眼中却有些刺目。他不快地咳嗽了两声，有意要振振家风，否则岂不是让黎岛主觉得他教子无方。

        听到咳嗽声，何满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默默地走上前去，恭敬地行礼道：“爹。”

        这一声爹，叫得几分生疏，几分胆怯。

        何谷主年龄与莫砺锋相仿，但因殚精竭虑，已经满头银发。道袍穿着一丝不苟，从上至下每一粒扣子系的整整齐齐，胸前佩戴三脚乌鸦的家徽。他的嘴角自然向下撇着，眼睛眯成一条缝，显得格外古板与肃穆。

        仔细看来，何满的眉目相貌与何谷主确是相似，但前者慵懒散漫，后者一板一眼的气质却是天差地别。

        自从将何满送到万卷书院，何谷主已是很久没见到儿子了。

        他没有应声。

        从前何满见到他，只有胆怯，眼神躲来躲去飘忽不定。这一次，语气中难得有几分沉稳坚毅。

        看来在书院的教导下，这从小不成器的儿子，多少是有些长进。

        何满又叫了声：“爹。”

        何谷主庄重威严地应了一声“嗯”，视线落到身后的徐观梅身后。这女弟子身形高瘦，容颜素雅，自带一种清冷气韵，不易与人接近。然而她的乌黑发丝中却戴着一枝迎春花发簪，美丽浪漫，浅黄纯真。

        察觉到何谷主的目光后，徐观梅仰着头，与之相视，毫不避讳。

        这名字取得不错，确实有些梅花的凌霜傲骨。

        何谷主收回目光，问道：“你在书院有好好读书吗？当着黎岛主的面，你可莫要说谎。”

        何满低头答道：“爹，孩儿有的。”

        不管他之前嘴上说得多硬气，嚷着再也不在乎他爹的看法了。然而真见了何谷主，强烈的压迫感还是叫他忐忑不安，隐隐中，还有他不愿意承认的，想得到爹的认可。

        “可我听到的怎么不太一样，”何谷主耐人寻味地说道，“我听到的都是些闲言碎语。”

        凤凰台上静了静，只余风声。

        黎岛主露出一副“有点意思”的表情，抱起了双臂。何谷主显然是要在自己面前表现一番家规，岂可不凑凑热闹。

        万卷书院这群人太闷了，还是看热闹有趣。

        烟烟瞪圆了眼睛，徐观梅朝她摇了摇头，她说：“何满可以。”

        “爹爹总是教育儿子要明心守心，立志诚坚，寻一生之事业。书上也说‘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书上还说，‘古之立大事者，必有坚韧不拔之志。’”

        何谷主有点诧异，不学无术支支吾吾的儿子还真能信手拈来几句诗。

        “话说得倒比从前漂亮了，”他居高临下地盘问，“那你立的什么大事？”

        何满耳鼓嗡嗡直跳。终于他抬起头挺直腰杆，心中一片清宁。

        他伸手指了指徐观梅，“师姐，就是我的大事。”

        “荒唐！”何谷主勃然大怒，细密有序的银发不由乱了几分。

        当着黎岛主的面，何满竟然如此丢人。

        “一个女子就是你的大事，你有没有志向？你要明心守心，坚韧不拔做的事，就是一辈子跟在一个女子身边？”

        “有何不可？”何满坦率道，“我想明白了，我不想做举世绝顶的高手，也不要修道修的断情绝爱，我就想陪在师姐身边，她走什么路，我就走什么路。”

        何谷主羞愧得不敢看黎岛主的神态，他们何家向来位高尊贵，怎么能让何满说出这些混账话。

        “笑话，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你的未来，你的一切？”

        “爹，我还是会好好修道，只是在我的心中，师姐永远是陪在第一位，”何满从未如此恳切，接着他嘀咕道，“再说了，如何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世上有多少女子甘心陪在男子身边，甚至隐居家厨幕后，这才是真正地放弃一切，为何世人从未觉得有何奇怪有何不妥？”

        “你……”何谷主手指颤抖，严整的头发在风中彻底凌乱了。就在他急念咒术，显露家法处置何满时，一道清脆的掌声响起。

        “啪啪啪，”黎岛主罕见地抚掌笑道，“何小友话说得有意思。何谷主，你这个人平平庸庸，这辈子也就这样没什么出息了。没想到唯一的成就，是生了个好儿子。以后你死了在墓碑上总算能写点东西了。”

        黎岛主的话说得讥讽至极，何谷主的怒气却慌忙消失。

        一无所长、从小就输给曲寒霖的儿子，被黎岛主夸了？

        他连忙将凌乱的头发整理好，尊顺道：“岛主谬赞。”

        黎岛主看向徐观梅：“我听烟烟叫你师姐，不如你和何小友两个拜我为师，不知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凤凰台上众人皆是一惊。紧接着显而易见地流露出羡慕之色。

        连无极岛都不让外人轻易觐见的黎岛主，竟然要开口收徒，这是全天下的修士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何谷主仿佛一瞬间从地上升到天上，刚刚还差点被何满气得当场吐血的老头，瞬间满血复活，得意地瞥了一眼莫砺锋。

        后者眼底的恨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真是失策。之前怎么从没人注意过这个“李烟烟”！都是一群废物，一天天的只知道盯着裴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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