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第9章
信上墨字寥寥,首行那句“千芳阁”就让林婵瞳孔一震,下意识便想藏起来不与人看,可她塞进袖口一会儿,又拿出来仔细看过。
写信之人自称“妾”,只言片语又是要林婵独自去别庄相见,林婵自然以为这信是顾柔所写,她惶恐怔忪之际想到这些年顾柔常无意间说的那句“大小姐模样却不像夫人呢”,这话总引她不快,可她那时未曾多想,只能暗暗憋闷,现在再揣摩,只怕顾柔早就知道真相!
可她怎么会知道,甚至她还知道——千芳阁的事。
林婵噌地起身,将万嬷嬷吓了一跳。万嬷嬷惊疑道:“夫人怎的?这信是……”
林婵拧着眉,催她说:“你快去,去备辆马车。”
万嬷嬷接过信,眉眼亦是变得凝重,但却不如林婵慌张,道:“顾姨娘眼下拿这事来做文章,恐怕也是破罐子破摔想胁迫夫人放她回府,可夫人,当年那事最不想人提起的当属老爷,若是老爷知道,只怕要将她牢牢拘在别庄,哪里轮得上她说话,您又何必去受她要挟?”
林婵摇头,蹙眉说:“一码归一码,千芳阁的事……怎好告与老爷听,我是太平日子过太久了么?何况当年这事只你我知晓,顾柔究竟上哪得知,还有没有别人,我得去问个清楚!”
林婵说罢,不顾万嬷嬷阻拦匆匆就走。
万嬷嬷追到一半,抬头看暮色沉沉的天乌云密布,怕是要下雨,她在原地挣扎思忖了片刻,只好叹气跟上林婵。
而就在姬府的马车途径东直门大街时,篱阳打马正从街边奔过,两边擦肩而过,篱阳直奔镇抚府邸。
他浑身乱糟糟的,胡茬也纷纷冒出来,看样子像是好几日没捯饬过自己。南玉就守在书房外,见篱阳这样来免不得一惊,上下打量他:“近来有什么大案子,你怎么成这样了?”
篱阳还喘着气,他手里拿着从刑部抄誉来的一沓卷宗,就要往书房去,“主子呢,歇下了?”
南玉“欸”了声拦住他,朝他摇了摇头。篱阳顿时僵住了要叩门的手,听到门缝里传来极其低微的隐忍的痛声,神色变得异常难看。
月末了……
他敛着眉眼低骂:“姓赵的那个畜牲。”
南玉抿唇,这话他适才在门外已经骂了千遍万遍,已然倦了,于是只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两人一时都默不作声地立在长廊下,于是屋里的喘息就更清晰了,那一呼一吸间的气息让人听得连骨头都在疼,南玉不得不转移注意力,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你最近查什么案子,都查到刑部去了,主子另外给你派任务了?”
篱阳摇头,瞥了眼南玉脖子上伤口所在的位置,说:“一桩旧案。上回你提到那刺客伤人的手法,我突然想起三年前,你可记得云阳府衙遇刺一案。”
闻言,南玉一怔。
三年之久,若是个普通案件他恐怕早就忘了,何况他身在京都,哪有闲心去关心远在云阳的案子,可篱阳这么一提,他几乎是立即就想起来了。
缘由无他,这案子可真是太大,也太离谱了。
据说当时的云阳府衙上下,上至知府下至吏员,一夜之间纷纷死于非命,有死于自家房中的,也有死于秦楼楚馆、街巷酒肆的,但只有一个共同点,致命伤在颈侧,利器当是女子佩戴的簪子步摇一类的首饰,下手十分干脆,几乎是一招毙命。
到了翌日清晨,偌大州府剩下能主事之人竟只寥寥。
南玉至今还记得那知府好似姓王,他不仅是自己死了,府邸还被一把火烧了,一家数口,没一个活的。
这案子当即惊动了朝廷,那时先帝的身子已经快不行了,听闻震怒,还在早朝时咳了血,而后派了中央大臣,勒令严查。
这事在京都疯传了一阵,只是锦衣卫经手的案子实在太多,南玉也没再探听过后续,竟不知凶手究竟缉拿归案没有。
篱阳将卷宗递给他,“拿是拿了,但——”
这时“吱呀”一声,房门被从里推开,霍显倚在门旁慢条斯理擦着手,除却鬓角密密麻麻的湿汗外看不出丝毫异样,神色如常道:“看什么好东西呢,进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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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雾重,本就被乌云削减了几分的月色更显朦胧,那点黯淡的光亮将顾柔照得十分柔弱可怜。
她这回可不是装的可怜了。
不过短短数日,顾柔面如土色,脸颊凹进去了一圈,原本合身的衣裳也变得宽松起来,但她神情倒也还算平静,她落在林婵手里,免不了受磋磨,
只是她意外于姬玉瑶的到来。
女子一身竹青色锦缎薄裙,上身甚至没外搭一件抵风的小袄,整个人显得轻便又不怕冷。她提着食盒来,拿出几样吃食和小菜,温柔道:“姨娘这几日受苦了,快吃吧。”
顾柔确实饿了几日,眼下看到这些馋得很,只是她如今警惕得很,生怕林婵想要斩草除根。
她不动筷,问道:“大小姐这个时辰,怎会来这儿,夫人可知晓?”
姬玉瑶布好小菜便落座,湖边的冷风将她鬓边的发吹得飞起,她伸手别到耳后,摇头道:“母亲不知,我是背着母亲来的,往日姨娘待我多有和善,如今姨娘有难,我心中难安,尤难入眠,知母亲这人心胸狭隘,必不肯善待姨娘,才来探望一二。”
她这番话说得实在诚恳,顾柔险些就要信了自己往日是不是真的待她很好了,但转念一想,她在明面上确实给过姬玉瑶体面,不似旁人那样落井下石,偶尔姬云蔻欺负人时,她也会斥责蔻儿几句……
但这些可不是她善良,她不过是要维持在姬崇望面前温柔小意的形象罢了,实际她可没少拿姬玉瑶去膈应林婵,累得姬玉瑶也受了不少无妄之灾。
不过这些,这个傻乎乎的大小姐恐难知晓。
顾柔神情几多变,道:“你……”
姬玉瑶眨眼,道:“姨娘心中在想我蠢吧。”
许是被人揣摩到心思的惶恐尴尬,又或是姬玉瑶适才流露出的表情俏皮得与她有些违和,顾柔怔了许久,不虞道:“大小姐究竟想说什么?”
姬玉瑶望着顾柔笑了,缓缓叹了声气,“姨娘想必是知晓母亲亏待我的缘由吧,否则怎敢一而再再而三冒险取我性命,不就是笃定母亲对我没有半点情谊,甚至还有怨怼,不会轻易为我做主么。”
顾柔惊得起身,“你、你知道……”
姬玉瑶起身与她平视,神情依旧淡笑着:“我也不怪姨娘,深宅大院总该有点手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么,姨娘想要更好的,这又有什么错呢。”
她说话时朝顾柔走去,顺带理了理顾柔被风吹乱的发,口吻到动作都温柔平和,却莫名让顾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身就要离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夜深了,大小姐请回吧,以免夫人知晓后动怒。”
姬玉瑶没让她走,她扣住了她的手,顾柔被这么一攥,左脚绊右脚,踉跄了两步方才站稳,就听身后的人轻声细语地说:“姨娘若是知道这深冬的湖泊有多冷,就该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夜色沉寂,这样的喃喃低语显得尤为瘆得慌,顾柔当然知道姬玉瑶话里指的是哪一桩事!
依照她当时的计划,若无意外,那夜姬玉瑶就该溺死在湖里才对,根本不会有往后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儿,可顾柔至今不知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只以为是孙嬷嬷绑错了人也未可知。
正这么想着,她忽然被一股力道拖拽着往前,顾柔心上一骇,终于是明白过来姬玉瑶要作甚了!她尖叫着去攥姬玉瑶的手腕,破口喊:“姬玉瑶!你疯了不成?你想干什么!”
她这么破口一喊,林间哗啦啦地惊起一群鸟,姬玉瑶蹙眉,索性扣住了她的喉咙。
顾柔面色发青,嘴里试图发出声响引起旁人注意,可就这时乌云压顶,暮色里陡然砸下一道响雷,将她的求救声尽数湮没于长夜里。
雷电的光亮在少女脸上一闪而过,映出她分外漆黑的瞳孔,那双眼睛里藏着漫不经心的杀机和惬意,仿佛她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顾柔领悟过来这点,手脚并用拼了命地挣扎,好容易喘了口气,她忙说:“你还有许多不知道的!你放了我,你放了我我便全都告诉你。”
姬玉瑶稍顿,眉梢轻轻挑起。
顾柔半个身子都悬在栏杆上了,她不敢轻举妄动,见姬玉瑶停住手,犹如抓住一线生机,说:“我不知大小姐究竟从何处得知自己身世,但想必知道的并不完整,大小姐确实并非夫人亲生,你的生母乃、乃是繁安县一个乐坊的舞姬。”
繁安县,正是姬崇望的家乡,他在进京赶考之前,在繁安县住了二十载。
姬玉瑶整个人沉寂下来,眼神放空地看着顾柔张张合合的唇,脑子里浮现出一抹纤细柔软的身子。
她闭了闭眼,将那身影从脑海里驱出。
顾柔见状,只以为姬玉瑶果然不知,于是说得愈发卖力,“那舞姬与老爷并非什么露水情缘,据我所知,老爷在进京之前便同你生母拜过堂成了亲,只是后来为娶恩师之女,才想同她断了关系,可没想到你生母那时已有了身孕,偏偏夫人生了场大病,大夫说她往后再难有孕,她极度伤心之下,才在你生母诞下你之初将你给抱了回来,她对老爷提出的要求,便是要你母亲再不能出现在这世上。”
姬玉瑶闻言,脸色却变也不变,只含笑道:“姨娘委实辛苦,藏着这么大秘密还得装作不知。”
这时朝露从小径赶来,兴奋道:“小姐!林婵和那万嬷嬷到了,正往这儿赶呢。”
姬玉瑶敛眸,便也不欲再同顾柔耗,当即便要松开手,顾柔似有所察觉,大喊道:“别、别松手!我还知道,我还知道你生母当初怀的是一对双生子,你本还有个孪生——”
话未尽,顾柔忽地一顿,转而看向面前的少女,忽然想起姬云蔻前些日子偶尔念叨的:
“同那霍显定亲后,姬玉瑶整个人都变了,从前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果然就是装出来的。”
可对装了十几年柔弱的顾柔来说,她太清楚姬玉瑶那副胆小怯懦,柔弱无辜的模样才是真的,那是长年累月孤立无援才养成的性子。
可眼前人从眸底便透出了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比从前更灵动的表情里表露出来的却是更冷漠的情绪。
而且,姬玉瑶何时能有这么大的劲儿,她那身子骨可是被人一推就倒。
这时再回想孙嬷嬷当日委屈至极的辩解,她当初只当是天黑雨大,孙嬷嬷一时不查绑错了人,可试想在姬府内院绑人,若是错绑成了丫鬟小厮,平白少了个人,管事焉能不报?
倘若孙嬷嬷所言无差,她当真将人捆了丢进湖里,那眼前这个……
顾柔脑袋里“嗡”地一声,仿佛有条弦崩断,振得她一时回不过神,只不可置信地看着姬玉瑶,“你——”
像是洞悉了顾柔的想法,姬玉瑶朝她狡黠一笑,却在这时陡然松了手,顾姨娘似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叫喊都忘了。
湖泊惊起浪花,很快又归于平静。
霍显抬眸瞥了眼天色,他倚在长榻上,指腹抚摸着手腕青筋处一只突出来的小蛊虫,像是安抚似的,道:“继续说。”
篱阳正要开口,一旁的南玉就已经合起卷宗,激动道:“我来说我来说!那刺客很快便落了网,据说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女娃娃呢,人就看押在云阳府衙的大牢,审讯数日未果,都打算拉出去斩了,却在行刑前夜被劫了狱!”
南玉抑扬顿挫道:“说劫狱有些不太准确,应该说是屠狱才对,来人几乎是血洗了整个看押点——奇怪,这么大的案子,当初怎就没消息了?”
篱阳说:“先帝病重,劫狱案时正是立储君之际,京中风起云涌,哪有心思关心这个。”
篱阳看向霍显,才继续说了卷宗上没有的记载,“这案子至今还是桩悬案,不过有传闻说,是催雪楼所为,只是碍于没有证据,只得草草罢了。”
话音落地,南玉的眼皮下意识一跳。
这是一种条件反射了。
寻常江湖帮派大多不掺和朝廷之事,与锦衣卫也互不干涉,可唯有这个催雪楼,多次与官府起冲突,甚至已经与好几桩官员刺杀案牵扯上了关系,偏偏这个组织在民间口碑极好,百姓更是称其为惩治贪官污吏的“活菩萨”。
大抵锦衣卫的名声有多坏,催雪楼的名声就有多好。
南玉曾在一桩侦查任务里与催雪楼交过手,险些没能活着出来——可还不如死在里头,因他出来时,连底裤都被扒掉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了,是以往后他再听到这三个字时,总是有一些奇怪的反应。
还是在霍显摁着他把“催雪楼”这三个字抄了三百遍,这症状才稍稍转轻了些。
只是他因此对催雪楼怀恨在心,这些年多有打听,于是说:“好像是听说那病秧子身边有个姑娘,随身带着,护得可紧。”
篱阳一时没反应过来,怔道:“病秧子?”
南玉咬牙切齿:“催雪楼楼主,谢宿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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