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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阎柔宣威潞河北(十)


曹操从东郡撤走的时候,有很多兖州本地的部属没有跟他走。

毕竟像程立那样,不仅看准了曹操是当世人杰,并且本身也早已和曹操深度捆绑的还是少数;又像万潜似的,已投荀贞,复而背叛,到现在不管情不情愿,也只能跟着曹操的更仅他一个。

相当多数的曹操之原本部曲,特别是在曹操接替刘岱,入主兖州时才投到他帐下的那些兖州吏员,故土难离也好,对曹操的忠诚还没到抛弃父母妻子的份儿上也好,则都是不肯随他离兖去冀的。

甚至如那李象、梁逵这样的,於曹操大败以后,还试图刺杀於他,以作转投荀贞的进身台阶。

却此李乾,身为乡豪,到底是需要表现出他重义这一面的,尽管断然是不会做出李象、梁逵干的那种刺杀曹操的事,但他亦不愿离开兖州,是不愿意跟曹操背井离乡的众人之一。

事实上,就算他愿意,他的部曲们也是不愿意的。

曹操撤离东郡时,李乾率部驻在东郡,於是,便在等曹操离开之后,他就向潘璋投降了。

——这个李乾,即是那个本为山阳郡巨野县人,后至济阴郡乘氏县,聚众数千家,再后投附曹操,跟着曹操打过兖州黄巾的那个李乾。巨野位处山阳郡的西界,与乘氏接壤。

李乾的名字,荀贞本来不太熟悉,但他有个侄子,荀贞前世的时候是听过其名的,便是李典。

不过李典现在还不甚出名,不怎么为人重视。这是因为,一则他是李乾的从子,李乾自有儿子,名叫李整;二来,李典并不喜欢军事,他从小喜欢读书,少年时,曾专门拜师,就学《春秋左氏传》,亦即他是专治《春秋左氏传》此经,并且博览群书,与其说他是个将才,就眼下看来,倒不如说他更像是个儒士;三者,李典的年纪现在也不大,是以其名气今尚未显。

李乾、李整、李典暂且不必多说。

……

只说宣康所说的“刚收到李乾军报,李乾说他还得再过几日,其部方能拔营”云云。

这说的是荀贞在决定了调徐荣及其所部攻略河南尹后,为了补充广陵郡的兵力,同时也是吸取乘氏李进造反的教训,便给李乾下达了命,叫他带领他的部曲改去广陵郡屯驻。

部曲,放到李乾这样的乡豪身上来讲,有两个意思。

一个是能够上战场打仗的兵士,换言之,也就是他手底下的青壮;一个是跟着某人的所有民众,换言之,也就是李乾召聚到的那数千家百姓中,包括男女老弱在内的所有人。

荀贞下给李乾的“率部曲改驻广陵”此令中的“部曲”,指的是前者。

至於后者,那些老弱,亦即“青壮”们的父、母、妻、子、女等等,荀贞则在兖州郡治昌邑附近,特地划出了一块地方,供其居住,同时分给田地。

很显然,荀贞这是要把李乾从割据性质的乡豪,转变为他帐下的普通一将。

此前在曹操帐下的时候,曹操那会儿正是用人之际,对李乾这类自带数千家、上万民口的来投乡豪十分迁就,允许他们仍旧如常,青壮、老弱都混居一起,投附李乾的那些百姓,也仍然归李乾直接管辖,曹操绝不插手。

——事实上,曹操的这种态度,也是而今乱世之中,“主公”对待来投豪强的普遍态度。别的不说,就说荀贞,荀贞对待汝南郡的李通,正是与曹操对待李乾的方法是一样的。乃至直到现下,李通在汝阴等县,还是像个土大王似的,他的那些部曲民众,依旧由他直接统带。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像李通、李乾此类的割据小势力,方今海内多了去了,如果在形势尚未稳定的时候,就把他们的宾客夺走,那很可能就会激起他们的反叛,只能慢慢来。

然则说了,忽然到荀贞这里,改变了曹操对李乾的待遇,那么李乾会同意么?

不同意也没办法。

今时不比往日,荀贞更非曹操可比,现在不但兖州已经没有了荀贞的敌人,而且荀贞还打下了青州,青、兖、徐、豫而下已是连成一块,可以这么说,黄河、洛阳以东、江淮以北的这片广大区域,现如今已然是尽为荀贞之土,称他一声“东南王”,当之无愧;手底下只有区区数千家的部曲,李乾再是不愿,他又岂敢不从荀贞之令?只能老老实实的遵从。

只是话说回来,李乾所部毕竟还是和正规军有所不同的,他手下的战士,在南下广陵之前,怎么着也需要和他们的家眷告个别,故是,他请求荀贞再给他几天的时间。

於情於理,这点耽搁的时间还是得给他。

听了宣康的禀报,荀贞说道:“好,那就再多给他几天时间。”问宣康,说道,“给李乾部曲的粮种、耕牛、各种抚恤都发下去么?”

这个“部曲”,指的自然是后者,那些将要被迁到昌邑附近定居的李乾部曲中的老弱百姓了。

宣康答道:“都已经发下去了。”

荀贞说道:“交代公达,抓紧时间,给他们落户,重新纳入编户齐民。”

此为民政,宣康没有应声,荀彧应了声是,说道:“阿兄放心,已经给公达下过公文了。”

倒是由迁投附李乾的那些百姓到昌邑附近此事,荀贞想起了另一件事,问荀彧,说道:“迁徙乘氏李氏的这项政务,公达落实得怎么样了?怎么还无回报?”

荀彧回答说道:“阿兄,乘氏李氏的族人、宾客一两千家,迁徙不是很容易,上次公达来书,说是已经迁徙了大半;愚弟前两天给公达又去了一道书,询问他最新的迁徙情况,想来公达的回文,这两天就能送到。”

李进在乘氏的势力很大,李进虽然败亡,已经就诛,但其族的族人、宾客目前在乘氏的还有很多,算在一起,不下一两千家。

乘氏的地理位置很紧要,东去二百里,过了东郡,便是冀州,西去不到百里,即兖州州治昌邑,北边是占地辽阔的大野泽,南边顺济水而下,百十里地则是济阴的郡治定陶。

已经吃过一次李进叛乱於乘氏的亏,荀贞当然要未雨绸缪,彻底断绝掉李氏可能会再作乱的风险,所以前时下令,命荀彧把乘氏李氏的宗族、宾客悉数迁离乘氏,安排到兖、徐边境,另做安置。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李氏迁完以后,乘氏这块要地就固若金汤了;来日与本初争锋之时,东郡也就能后顾无忧。”

荀彧说道:“是。”

荀贞思路转回到李乾这边,沉吟稍顷,令宣康,说道:“给徐荣去道檄,告诉他,不用等李乾的部曲到广陵。他只要把他的部曲召集好,然后就可率部启程去豫州,先到颍川,等我军令,即取河南尹!”

宣康应诺。

徐荣已经来郯县和荀贞见过,前几天刚回广陵。

两人相见的时候,荀贞把为何要打河南尹的原因,详详细细的告诉了徐荣。

及把需要注意的事项也细细地嘱咐过了他。

命令徐荣回到广陵后,就立刻集合部队,争取五月底、六月初便能拔营,开赴豫州。

……

如前文所述,颍川郡挨着河南尹,攻略河南尹的话,颍川郡将是后方基地。刘备现下也已经开始着手备战,一边建造粮仓,接收各地络绎运往颍川的粮秣,一边积极地遣派斥候深入河南尹等郡,探查具体的敌情,并且与现任的河南尹骆业取得联系,试探他的态度。

孙策那厢,亦在做配合徐荣作战的预备。

至於进兵河南尹的借口,有天子的密旨在,却是不需荀贞再费脑筋去想了。

李傕、马腾等在长安大打不休,天子的安全受到危险,他作为汉家的忠臣,依照天子的旨意,发兵勤王,理所应当。

当然,这个借口现在还不能宣布,因为如果宣布太早的话,势必会引起李傕、袁绍等人的注意,会起到不利的效果,李傕肯定会派兵增援弘农郡,没准儿还会把部队派到河南尹去;而袁绍,亦一定会叫张扬提前做好阻止荀贞部进入河南尹的军事部署。

说及张扬,不妨多说一句。

张扬的为难和尴尬处境,荀贞是清楚的。荀贞知道张扬并非是心甘情愿地听从袁绍的指令,故是他打算,待到正式用兵河南尹的时候,派个人去见见他,看能不能把他拉到自己这一方。

这个目的想要达成,估计会有难度。

袁绍是一个阻力,现下逃到了河内,被张扬待为上宾的张邈或许也会是一个阻力。张邈虽与袁绍不和,但荀贞夺占了他的地盘,相比来讲,荀贞更是他的敌人。

……

宣康出去未久,陈群又来到堂上,禀报的还是和李乾有关的事情。

李乾被迫只能带兵士部曲去广陵郡,而留下那些百姓部曲,如似人质一般的被荀贞控制在手,可以想见,他和他的部曲兵士难免会产生不满,或者不安;这个时候,一手大棒,一手甜枣,显是必不可少。荀贞因是下令,给他和他的部曲兵士一些赏赐。

陈群现任军资祭酒,负责的是军队的收支、财务,一应赏赐都得经他的手。

他便是来禀报给李乾及其部曲兵士的赏赐,已经发送过去了。

赏赐不算少,赏给李乾的有钱、帛各若干,赏给其部曲兵士的钱、米、肉皆有。

听完宣康、陈群的禀报,天已入夜。

戏志才等各自辞出,陈群也告辞离去。

看着陈群下堂离开的背影,荀贞蓦然想起一事。

却是就在前几天,陈群私下求见荀贞,对荀贞说,陈纪向他问起了孔融的事情。

陈纪和孔融是朋友,——陈群少年时,其实和孔融也是相识,所谓“纪群之交”者是也。孔融年纪在陈纪、陈群间,先与陈纪为友,后与陈群为友,而且因为和陈群为友,还改以子侄礼拜见陈纪。所以对孔融的死,陈纪还是相当关心的。

未到徐州前,尚在豫州,来徐州的路上时,陈纪就闻知了孔融身死这件事。

到了郯县后,他曾有过一次欲言又止,当时他便是想问荀贞,孔融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是个厚道人,大概也是不想让荀贞难堪,故是终究没有当面相问。

没有当面相问荀贞,陈纪遂转问陈群。

陈群如实地向陈纪解释,毒死孔融非是出自荀贞之授意,而是秦项自作主张。

问清楚了后,陈纪伤心归伤心,但再见到荀贞的时候,也就没有继续追问此事。

却他虽然没有追问,而孔融被秦项毒杀这事儿出来之后,荀贞本就已在担心,这件事会不会损害他的名誉?因在前几天听了陈群私下的禀报之后,荀贞的担心,现在可以说是更大了。

要不要当面向陈纪解释一下?

目送陈群的身影在夜下院中远去,出了院门,终至不见。

荀贞这样想着,有点拿不定主意。

在堂中独自坐了会儿,荀贞决定回后宅去,问问陈芷的意见。

……

到入后宅,陈芷却不在屋中。

问了两个婢女,荀贞乃知陈芷原来是去了陈群家,陪陈纪去了。

荀贞在她屋中边用晚饭,便等她。

等了多时,不见陈芷回来。

夜色渐深,外头婢女入报,说道:“大家,适有陈家一奴来禀,主母今晚在陈家住了。”

荀贞便从陈芷屋中出来。

正要往书房去,一人沿着走廊,迎面过来。

这人发髻如云,柳眉弯弯,樱唇红润,穿着淡黄色的襦裙,腰束丝带,本就身量不低,脚下踩着高高的木屐,越发衬得颀长,差不多赶上荀贞的身高了,却正是迟婢。

迟婢盈盈行礼,说道:“贱妾见过大家。”

“阿蟜啊,起来吧,哪儿这么多礼。”

迟婢起身,端详荀贞,问道:“大家这是怎么了?”

荀贞说道:“我怎么了?”

迟婢说道:“贱妾怎么看大家,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荀贞自觉并无异色流露,闻得迟婢此言,反问说道:“我有心事么?”

迟婢美目中透出认真,说道:“有。”

荀贞不觉而笑,说道:“你却是知我。不错,我正为一事烦忧。”

迟婢问道:“是什么事,能说给贱妾听听么?”

迟婢和陈芷不同。陈芷知书达理,并且她是陈纪的从女,所以要不要向陈纪解释,可以问问她的意见。迟婢却是从没有接触过荀贞的公务,因是就算给她说了,也不会有什么用。

荀贞唤她近前,握住了她的手,笑道:“说给你听,你就能帮我解烦么?”

迟婢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微微一红,说道:“贱妾或不能帮大家解烦,然可为大家暂解忧。”

目落迟婢轻轻抿起的红唇,荀贞哪里还会不知她的话意?

算来也有十余日没有去过迟婢房中了,荀贞便不再去书房,携其纤手,去她屋中。

屋门掩上,荀贞坐榻,迟婢半解罗裳,跪倒地上,启开樱唇,伏在了荀贞腿上。

一番酣畅淋漓,却果然是为荀贞稍微解忧。

是夜就宿在了迟婢屋中。

……

第二天上午,陈芷回来。

荀贞见到她,对她说了陈群前两天给自己说的陈纪问孔融此事,问陈芷,说道:“少君,你说我要不要亲自给陈公做个解释?”

陈芷想了一想,问荀贞,说道:“敢问夫君,待要如何解释?”

荀贞思忖半晌,说道:“还真是不好开口。”

陈芷说道:“昨天见到贱妾,阿父并未有问贱妾孔北海身死此事。夫君既然没有想好怎么解释,贱妾愚见,那不如就不要解释了。”

荀贞叹了口气,说道:“也只能如此。”旋即,又叹了一口气。

陈芷问道:“夫君缘何复叹?”

荀贞说道:“我想起了康成公。我三番五次地请康成公来郯,他都推辞。现下孔北海被秦项毒杀,我再想请康成公来郯,难上加难。”

说实在话,秦项毒死孔融,虽然的确是给荀贞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其实他也给荀贞减少了的许多将来的麻烦。

试想一下,以孔融的脾性,自视极高,目中无人,那么他若没有被秦项毒杀,而是被荀贞请到了郯县,则他到郯县后,会怎么对待荀贞?不绝的责备、乃至轻辱皆是必定的。如此,则又荀贞该怎么办?是礼重他?还是疏远他?是随便他,还是治罪?必然左右为难。

又且孔融很有名声,他很有可能会团结一群士人在他身边,这都是舆论上的麻烦。

因此说,秦项把孔融毒杀,目前固然是给荀贞造成了种种的麻烦,可长远来看,对荀贞说不定反而是利大於弊。

只是孔融这么有名气的一个人,不能不明不白的就死了,非得有人出来负责不可,荀贞叫秦干给秦项写信,命秦项自杀,这也是不得已之事。——却是秦项到底年轻,因为其父秦干的关系,又一直在荀贞帐下顺风顺水,所以不知政治之险恶,为此丧命,亦可发一叹。

却正在与陈芷说话的时候,忽觉室内光线暗了下来,紧跟着听到院中的婢女们惊呼出声。

荀贞与陈芷迈步出到室外,才片刻功夫,只见院中已经是漆黑一片,如同深夜也似。

陈芷花容失色,昔日的稳重大方不翼而飞,下意识地躲到了荀贞的怀里。

荀贞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举头望向天空。

只见原先的那一轮太阳此时踪影不见,乃是发生了日食。

也许是因正在想陈纪、孔融的缘故,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蓦然浮现荀贞脑海。

朝中三公,又该要换人了。

……

郯县往西北而上,过兖州、青州、冀州,至千余里外的幽州。

上谷郡。

黑夜一般的草原上,数千人齐齐举首望天。

一人举臂仰天,高呼:“贼寇横行,天子蒙尘;刘幽州为公孙瓒残害,天亦发怒,日有食焉!”

旁边数人抽刀在手,举之向天,齐声大呼:“誓杀公孙瓒,为刘幽州报仇!”

数千人俱皆举起兵器,同声大呼:“誓杀公孙瓒,为刘幽州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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