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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第二十九枝红莲(五)


我这么可爱,  你真的不考虑考虑买我吗?  她知道自己完了,这一生都完了,甚至于父亲跟弟弟还有女儿都要受到自己连累,最好的方法便是自杀殉节,  如此才能避免家人为自己蒙羞。

        想到这里,  桂菀心一横,  径直往墙壁撞去!

        谢隐眼疾手快,  一把将她抓住,  桂菀顿时疯狂挣扎,  对他又抓又咬情绪彻底失控,  谢隐始终不曾松手,即便自己手掌虎口处都被咬出鲜血。

        桂菀被禁锢,她终于从一心求死转而变为悲伤绝望,  靠在谢隐怀中哀哀哭泣,  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像是抱着救命稻草一般,  抱着这个瘦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没事了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谢隐缓缓拍着她的背,  声音轻柔,  “有我在呢,不会让你有事的。”

        桂菀搂着他的脖子哭个不停,  房内只有他们两人,  他安静地等她哭完,才握着她的手臂给她涂抹药膏,  垂下的眼眸冷如寒冰。

        这份冰冷并非针对桂菀,而是对这具身体的主人——单琛。

        觊觎桂菀美貌的纨绔固然可恨,可真要说起自私狭隘、贪婪无知,  还是要属单琛,他本是个穷书生,父母早逝,连饭都要吃不起,更别说是考科举,而桂家在城内经营了几家糕点铺子,银钱是不缺的,但桂老爷四年前丧妻,妻子一尸两命,给他留下了个小儿子,今年才四岁,桂老爷自己身体也不大好,家里的生意无人撑起,因此女儿桂菀便挑起了大梁。

        只是时日一长,桂菀的婚事便成了问题。

        商户女,又成日抛头露面,名声不大好,桂老爷愁得要命,头发都掉了大把,直到有一回他出门,碰见了抄书换钱度日的单琛。

        打听之下,得知单琛不仅生得斯文,还是个读书人,正儿八经要科考的,只是父母双亡,家境贫寒,于是桂老爷便打上了他的主意,提出只要单琛愿意娶他的女儿为妻,桂家便会一直出钱直到他考中为止。

        单琛考虑过后便答应了,虽说桂菀是低贱的商户女,但容貌生得实在美丽,单琛自己连饭都要吃不起了更别提考科举,银子妻子都不缺的提议,他怎么会不答应?

        婚后一年便有了女儿牙牙,只是桂菀生了女儿,单琛脸上不太好看,他刚与桂菀成亲时倒也人模人样,只是时日一长,难免露出本性,凉薄自私,尤其是在他考上秀才后,更是眼高于顶,已是瞧不上这样的岳家了。

        他看不到自己的缺陷,只认为自己堂堂秀才公却娶了商户女乃是耻辱,桂家为他劳心劳力都是理所应当,更何况桂菀肚皮不争气,只生了个女儿,又没面子,连给他们单家传递香火都做不到。

        桂菀生牙牙时身子受损,随后两年都未曾有孕,单琛十分不满。

        他不敢打骂桂菀,但冷暴力桂菀却时常有之。

        原本桂菀为了不让桂老爷担心,并没有将这些说出来,只打算好好做生意好好养育女儿,大不了日后给单琛纳个妾,谁知她大大低估了单琛的自私与卑劣!

        单琛能一次考中秀才,确实也是出自本身实力,但也到此为止了,他的学识考中秀才便已是极限,若要继续往上考绝无可能。单琛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平庸,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怀才不遇,闷闷不乐之下,遇到了一位来自州衙的“少爷”。

        这位“少爷”自称是知州大人的亲侄子,能弄到乡试试题,当时对方是喝酒吹嘘所说,谁知单琛路过便记在了心中,此后便与这位“少爷”勾搭上,此人被单琛请到桂家做过客,见了桂菀一面,登时惊为天人,于是便向单琛提出了要求——他愿意帮单琛弄到乡试试题,但代价是单琛要将自己的妻子给他享受一晚。

        单琛居然答应了!

        可见此人负心薄幸,自私无情到何种地步。

        他是读书人,桂家对他可谓是仁至义尽,知道读书人清高,桂老爷也好,桂菀也好,甚至是四岁的桂朝跟三岁的牙牙,都知道不能打扰他读书,要尊敬他,可谁知这读了圣贤书的人不过是披着人皮的豺狼,生吃他人骨肉,还要喝血,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薄情寡义的程度属实罕见。

        那人得了桂菀后,果然说话算话,给单琛弄到了乡试试题,可叹此人竟真的凭此考中举人,桂菀并不知自己被侵害一事有夫君的手笔,对单琛百般羞愧,恨不得以死谢罪,只是单琛还需要拿她吊着那位少爷的胃口,因此不许她死,待那位少爷对桂菀失去兴趣,他才开始着手“处理”妻子。

        毕竟已是举人老爷了,叫人知道他娶商户女为妻,这商户女还失贞失节,他怎能容忍?

        像是要丢掉一些不用的废纸那样,单琛似乎天生明白如何伤害和利用他人来讨好自己,他一次又一次用那件事来讽刺、羞辱桂菀,终于将好不容易重新站起来的她彻底逼疯,他自己则担了个不离不弃的好名声,私底下却早已与桂菀的婢女暗通款曲,还将对方安排出去待产,儿子也不过比牙牙小三岁!

        也就是说,在遇到“少爷”之前,这头中山狼一直伪装的很好,直到桂菀被害,他才彻底露出獠牙狰狞的真面目。

        他害怕事情暴露,连桂老爷与桂朝都提防陷害,亲生女儿牙牙更是被他远嫁,实在称不上是个“人”,身上所沾染的因果之线,几乎将他的灵魂彻底包围,谢隐想要将因果之线剥离,不知要花多少时间。

        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存活的必要,肮脏的灵魂能够成为祭品,应当算是他仅剩的价值了。

        桂菀已经安静下来,靠在他怀中,谢隐哄着她:“我今天出门时瞧见爹抱着牙牙散步。”

        她没说话。

        “牙牙好像又胖了点,成日跟爹在一起便只知道吃,再吃下去怕是要跟桂朝一样胖了。”

        桂菀抓紧了他的衣服,却仍未说话。

        谢隐知道她在痛苦什么,对于女性来说,遇到这种事,很多人究极一生都无法痊愈,而他不是桂菀,永远没有资格劝她放下,劝她看淡,劝她原谅。

        “前条街的徐寡妇,曾是有名的贞洁烈妇,夫君死后,赡养公婆,照料三个儿子,还将腹中孩子生了下来,辛辛苦苦磨豆腐,走街串巷卖豆腐养活他们,供养他们成家立业,儿子们成了家,又生了孙子,她仍旧勤勤恳恳做豆腐卖,大雪那一日,摔在了石磨上,被人发现时,脑浆与鲜血都已冻结成冰。”

        谢隐声音徐缓,“后来此事上达天听,皇帝得知后大为感动,手书贞节牌坊赐下,徐寡妇的儿子们为了争夺这块牌坊大打出手,长子得到后,靠着这块牌坊开了家铺子,剩下的儿子们也时常来打秋风。”

        桂菀不明所以,她以为谢隐是在暗示她为了贞洁应当去死,谁知下一秒,谢隐却说:“多好的女人啊,从出生便被吃,活着被吃,死了还要被敲骨吸髓的吃,这才是男人眼中的好女人呐。”

        “自古帝王崩,未有所出之嫔妃皆要殉葬,没有为帝王诞下子嗣,便是物品,诞下子嗣,是略有价值的物品,物品便应殉葬,正如奴才应当殉主。”

        谢隐一边说,一边顺着桂菀的长发:“可人是有思想的动物,会思考,会怀疑,会反抗,那么在这时候,便需要道德作为枷锁,加诸在女人脖颈上的,正是贞操二字,活着,要锁住你的肉|体,死了,要锁住你的灵魂,彻头彻尾将你变成主人的所有物,伴随占有欲而来的从来都不是爱,而是控制欲,贞操本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男人也整日抛头露面,也幻想三妻四妾,所以女人要降低对自己的道德要求标准,把底线放下来,你会发现,活着其实是件很不错的事。”

        桂菀听得都忘记了痛苦,她不敢置信地盯着谢隐,这种离经叛道、闻所未闻的说法,简直、简直——

        “做错事的人应当接受惩罚,而受害者只要昂首挺胸就好了。”谢隐缓缓将她拥入怀中,不让她看见自己冰冷到几乎凝结成霜雪的眼眸,“环境所限,这番言论无法大肆宣扬,但你没有错,也无需为此感到羞愧。”

        没有错的人不应当背上罪孽,谢隐向来是这样认为的。

        他心中仅有一个信条,那便是绝不劝人向善。

        谢隐之名,在两年前便已响彻天下,如今蛮人降服,四海升平,他功不可没,今儿大军进城,老百姓们纷纷挤在路道两边等着瞧热闹,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来了来了!大家连忙将目光投放至城门处。

        只见边境军昂首阔步、浩浩荡荡而来,个个精气神儿都极好,为首那个着黑色甲胄的青年将领,更是生得俊美非凡,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看得脸红心跳,有些胆大的,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鲜花帕子丢过去,这位青年将军神色温和,一看便是极为好相处的,百姓们渐渐壮起了胆,于是连胥丰田这把岁数的也享受了一番掷果盈车的乐趣。

        他调侃道:“我这是沾了谢将军的光啊!你们几个笑啥,有啥好笑?没镜子也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张粗脸,人姑娘是冲你们丢的花吗?”

        几位将军哄笑起来,其中一人道:“可不是,谢将军生得就够好看了,还朝人家小娘子笑,这谁顶得住啊?”

        “哎,咱这次回来,圣上给咱赏赐的时候,会不会赐婚啊?”

        “可别,你这赐了婚,娶了人家千娇百贵的姑娘,难不成还要带着人家去边境吹风吃沙子?虽说边境现在富足了,可气候到底不比京城,水灵灵的姑娘都要养的粗糙,这不是造孽吗?”

        将军们小声聊着时,谢隐与胥丰田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很清楚,此番回京,他们再回边境的可能性不大。

        皇帝毕竟是皇帝,他们已立下这般大功,再放他们回去,岂不是要让皇帝寝食难安?因此他早与胥丰田商议好,送还兵符解甲归田,皇帝为了安抚功臣之心,必定会给他们安排差事,日后安安心心在京城生活也就是了。

        至于边境那边,皇帝自然会派心腹前去视察,然后再安排人手接管。

        这是很正常的事,君臣各退一步,大家才能相安无事。

        “谢将军呢?谢将军长得这样好看,娶媳妇应当不难。”

        一名身材魁梧的将军如是说,心里还有点羡慕嫉妒恨,瞧瞧那路边的姑娘们,对着谢将军搁那儿尖叫招手呢,花儿帕子跟不要命似的朝谢将军身上砸,长得好可真好啊,他要是也长得这么俊俏,说不定都儿女双全了!

        几年边境生涯并未摧残掉谢隐的容貌,漫天风沙也没能让他变得苍老丑陋,反倒愈发多出几分坚毅之气,从一开始的没人服他,到现在以谢将军马首是瞻,他的能力已受到了将士们的认可,应当不算是辱没淮南侯府的名声了。

        淮南候夫妻,会因为这样的他感到骄傲吧?

        谢隐手中提着缰绳,温声道:“我不急。”

        “都二十二了还不急!”胥丰田嘀咕,“我这个岁数的时候都是三个孩子的爹了!”

        谢隐闻言,不觉莞尔,无意中他抬头看去,恰好与偷偷躲在二楼看他的粉衣姑娘四目相对,那姑娘宛如受惊的小兔子嗖的一下窜了回去,谢隐嘴角微微上扬,冲那个位置露出了笑容。

        赵妙盈捂着怦怦心跳的胸口,再度懊悔自己刚才的反应,未免太不礼貌、太不淑女!谢大哥会不会觉得自己这几年根本没学什么规矩?明明想着要好好表现的,谁知道他那样敏锐,竟是一眼就看见了她!

        她又希望他能认出来,这样的话说明他没有将她忘记,又希望他不要认出来,这样就说明几年里她还是有些变化的,至少会比较像他曾经身为小侯爷时碰见的那些贵女,温柔婉约规矩学得极好……

        只是看了他一眼,赵妙盈已经开始患得患失。

        回家后也是失魂落魄的,因为谢大哥回京,第一件事肯定是面见圣上,之后……之后圣上会给他赏赐,也许是官位、是金银珠宝、是宅子土地……也有可能会是一桩婚事。

        若是圣上赐婚,他必然不能抗旨不接,如今圣上膝下正有几位适龄的公主,万一……赵妙盈越想小脸儿越惨白,婢女进来时便瞧见自家县主一脸惊恐,轻轻询问:“县主,县主?侯爷跟夫人请您到前厅去呢。”

        赵妙盈还在胡思乱想中,侍女只得推了她一把,这下赵妙盈如梦初醒:“嗯?你说什么?”

        “侯爷和夫人请您到前厅去。”婢女又重复了一遍,随后小小声道,“是小侯爷……啊不,是谢将军,谢将军来了。”

        从前侯府下人都习惯称呼谢隐为小侯爷,谢隐改名之后,大家提起他都叫谢公子,如今全都改了口,叫谢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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