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体型缩小后,原本严丝合缝扣在孔南熏脖子上的项圈落地,陷进堆积着的藕色衣袍中,黯淡的天语鳞仿佛被薄云遮挡的月辉。

        那团蓝光缓缓呆住,在孔南熏和地上的项圈之间摇摆了一会儿,磨磨唧唧地想往小孔雀那边靠。

        小孔雀哆哆嗦嗦的,用喙挑开殷桥亭的衣襟,把头埋了进去。它那条如花似锦,光彩夺目的尾巴耷拉着,像一条精美绝伦的腰饰,挂在殷桥亭身上,为那身清雅的白衣添了几分富贵闲人气质。

        淡灰色的尖爪不安地抓着殷桥亭的小臂,力道软弱,细微地颤抖,如河岸边被风吹动的摇摆苇草。

        蓝光紧紧盯着殷桥亭的手。那只寒玉般的手骨节分明,青蓝色的静脉如暗河蜿蜒,而起伏的骨节则如沟壑山峰。在他手掌下微微起伏的,是如同绸缎般的,光闪闪的雀羽。奢美的光泽在宝蓝色的羽毛间流淌,胜过世间最华丽的彩釉。

        殷桥亭轻柔地将小孔雀炸起的羽毛抚平,不动声色地拭去上面沾染的污血,淡淡看了蓝光一眼。眨眼间,一层冰蓝色的薄膜覆盖他的瞳孔,像一只雪原中的狼。

        吞吃了一个人后才总算有了点人形的蓝光,在他的目光中缓缓散开,如一滴墨水落入池塘,化为几道无力的彩烟便彻底消散,只剩一束微弱的淡蓝色光圈飘进地上的项圈,钻回天语鳞中。

        “好了,去把项圈捡回来。”殷桥亭压低声音,轻轻捏捏小孔雀的后颈。他声音本就如漱泉激石般动听,此时稍微压低,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宠溺。

        若是无执在场,听见自己向来冷漠无情的师弟如此说话,肯定要魂不守舍好几天。

        然而刚从恐惧中回过神的孔南熏对此一无所察。在发现自己无意识地钻进殷桥亭衣服里后,他感觉自己僵硬得像是一块石头,或者说是某个神像底下的那块底座,不仅僵硬,而且如承千钧。

        尤其是殷桥亭捏着他后颈的手指,凉得像是三月飞雪。师尊捏他脖子干嘛,是不是在威胁他?他看过民间杀鸡,那些人就是这样捏着脖子给鸡脖子来一刀的。

        要不然还是刨个地道回妖界吧呜哇!

        他战战兢兢地从殷桥亭怀里跳出来,尾羽在空中划过一道彩虹似的弧线,在落地的瞬间变回人形。

        修长的四肢舒展,白皙柔腻的肌肤在半空中闪过,如同冷色的,在墙面上一晃而过的月光,又像是夏夜天边打的微弱闪电,淡色的一道,闯进观者的视线,在望见他的人眼中留下一个久久的光斑,哪怕闭上眼睛,都能看见它在视野中闪烁。

        所幸院中只有一人此刻是睁着眼的,将这一幕完完整整收入眼中。清风拂动,枝干上光影摇摆,倾泻的日光被树叶染绿,毫不避讳地照亮树下穿衣的少年。

        殷桥亭不动声色地看着,一言不发。孔南熏迅速地把衣服穿好,清润冰玉似的躯干重新被包裹。

        那套弟子服本来沾染了来自萧纵岩的斑斑血迹,然而在孔南熏将它们上身的一瞬间,那些血迹竟不翼而飞。

        天光透过梨树,地上浮动着深浅不一的圆形影子。殷桥亭踏着它们,走向孔南熏,接过他手中的项圈。

        “师尊……”孔南熏舔舔嘴角,想起之前殷桥亭嘱咐他,这项圈不能随便摘,心虚地低下视线:“这个是它自己掉的,弟子变回原型之后,戴不住,它自己就掉了。”

        “嗯。”

        声音无喜无怒。

        孔南熏从中分不出殷桥亭的情绪,忐忑地抬眼,正撞上殷桥亭乌压压的视线。

        师尊的眼睛,每次看都会觉得很漂亮,像是闪亮的黑曜石。孔南熏自己长得漂亮,且自认无比漂亮,因此无论看见怎样的美人,心里都无波无澜。唯有对上殷桥亭的目光时,心脏才会微微加速。

        肯定是被吓的。孔南熏定定神,别开视线,伸出手要去拿项圈:“师尊,我现在戴上吧。”

        殷桥亭手腕一转,孔南熏的指尖擦过他的皮肤,感觉像是摸到了一块冬日檐下结成的冰锥。

        “是为师考虑不周。”殷桥亭动作一滞,顿了下才解开项圈后面的活扣,探出指尖,在项圈内侧划了几笔。水蓝色的温柔光晕流入项圈,消失不见。“以后不会掉了。”

        说着,他张开双臂,将项圈替孔南熏戴上。

        袖中的莲香在孔南熏鼻尖萦绕,孔南熏有点晕乎乎的,感觉像是喝醉了,四肢脑门一起发热,唯有丹田处是凉丝丝的。

        金属的项圈冰凉,贴到孔南熏脖子上,激得他下意识缩缩脖子。他感到脸边的手停了停,接着听到殷桥亭问:

        “怎么了?”

        孔南熏诚实地回答:“好冰。”

        殷桥亭沉默,樱花似的唇瓣微抿。孔南熏莫名感觉殷桥亭不是很生气,鼓起勇气看他,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把眼神落在殷桥亭下唇浅浅的纹路上。

        摇晃的日光如新茶,澄澈金黄,在殷桥亭唇边眷恋地流连。

        殷桥亭的嘴唇上有皱纹,他的没有。

        果然,还是他比较漂亮。

        但是有皱纹好像也挺好看的,像是花瓣上细细的竖纹,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

        ……说起来,他和殷桥亭的距离,是不是有点太近了?

        殷桥亭浅淡的鼻息落在孔南熏耳尖,藏在乌发下瓷器般的耳朵染上浅粉,通透明净。

        孔南熏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听到耳后一声轻响。

        脖子上的项圈温度刚刚好,比他的体温低一些些,不会让他觉得热,甚至带来几分清凉。他感到自己颧骨发烫,抬手拿手背贴住自己的颧骨,脑子发胀。

        “以后只要你不解开,它就不会掉。”殷桥亭收回手,抢先后退半步。

        “哦……哦。”孔南熏纠着眉,觉得自己脑袋变成了一团泡在岩浆里的浆糊。鼻尖的莲香消失,他下意识伸手攥住,像是喝醉的酒鬼讨要新酒。

        他抓着殷桥亭的衣摆,脸红扑扑的,眼神却亮。

        “师尊,您……您去哪?您要回去了吗?”

        头好热,像是刚烧开的水,想咕噜咕噜冒泡。

        殷桥亭被孔南熏拽住,停下动作,双眼微眯,点了点头。孔南熏见了收回手,殷桥亭袖子一空,垂眸盯着方才被孔南熏拉住的地方,又侧眸看向孔南熏,神色不明。

        孔南熏转头打量院子里,看向那群倒在一起的侍从,想起之前的回忆,尾椎升起一丝凉意,穿过滚烫的身躯。

        他还没问师尊,这些侍从是怎么回事呢!

        而且,师尊要是走了,留他一个人面对这些侍从,他真的好怕呜呜。

        “怎么了?”殷桥亭见孔南熏瘪着嘴一幅委屈巴巴的样子,沉声问道。

        “师尊,弟子想……”孔南熏想了想,找了个非常合适的借口:“此处危险,弟子想护送您回殿。”

        殷桥亭乌瞳闪烁,定定看了眼孔南熏:“护送为师?”

        “嗯!”孔南熏热得晕晕的,含糊地回答。

        殷桥亭唇角微勾,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转身向院外走去。孔南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日光把殷桥亭的影子照得很短,孔南熏盯着那影子,起初想着跟影子保持一步距离就够,后面又觉得还是紧紧挨着影子比较合适,走了几步自顾自地玩了起来,跟殷桥亭的距离越来越近。

        就是师尊的影子动不动就动来动去,好像在配合他玩似的。此时晕乎乎的孔南熏没多想,只觉得师尊不愧是师尊,连影子都与别人不同。

        快走到院门时,殷桥亭忽地停住脚步。孔南熏顺着殷桥亭的方向看去,看见了倒在地上的萧纵岩。他虽然热得无法思考,但是萧纵岩救了他的命,他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而且,萧纵岩背上还插着他的孔雀翎箭呢。

        “想救他?”殷桥亭双唇微启。

        孔南熏点点头:“他救了弟子。”

        “好。”殷桥亭拢袖,向一旁让了一步,好整以暇地看他。

        孔南熏:“?”

        见孔南熏半天不动,殷桥亭挑起眉尾:“不是要救他么。”

        孔南熏哪会救,他还以为殷桥亭主动询问,是因为想要出手呢。

        他被热得直冒汗,眼睛湿漉漉的,闪着光,无助地看向殷桥亭。

        “你不是有那么多药吗?”殷桥亭抬步绕过萧纵岩,向院外走去。

        孔南熏被他一提醒,这才想起来,赶忙掏出乾坤袋。然而还没来得及找出药,殷桥亭又丢下一句:

        “前段时间,知止有个弟子服错了药,爆体而亡把屋子都炸塌了。”

        孔南熏掏药的手停住。

        话说到这,他也能明白殷桥亭不愿意看他救萧纵岩。他用自己的热腾腾快要被烤熟的脑瓜子思考了一会儿,总算得出结论——师尊是不是吃醋了?毕竟萧纵岩是股票之一,说不定师尊对他确实有意。

        那他现在不就成瞎掺和了吗?

        孔南熏收回乾坤袋,看向殷桥亭的背影,心下了然。

        师尊都长皱纹了,虽然是长在嘴唇上,但总归是长了。师尊已经老了,年纪大了,需要台阶下。

        “师尊,”孔南熏决定给殷桥亭递个枕头:“请您救救他吧!”

        两次救命之恩,这是多么深的羁绊啊,这次任务他必定圆满完成!

        然而殷桥亭却没回答他。

        孔南熏抬头,发现殷桥亭对面站了个人,或者说是一坨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血人。

        “他只是强行抑制突破后气血逆行晕倒,再加失血过多,并无大碍。”一道虚弱的女声传来:“你喂他吃点补气血的,静养一段时间就够了。”

        “水月道君?”孔南熏认出这道声音,探出头去仔细瞧了半天,大惊失色。

        门口赫然站着一个八十岁老妪!

        她咳嗽了声,看向殷桥亭:“无执受了重伤,在夷希峰等你。”

        感受到孔南熏震惊的视线,她温润的眼睛转向孔南熏,目光闪了闪:“别看。”

        孔南熏赶忙收回视线,看向萧纵岩,找出一颗丹药,问殷桥亭:“师尊……我能喂吗?”

        殷桥亭转头看他一眼,点点头,又睨了眼门口的望纱雪,眉宇间闪过一丝烦躁。

        “有完没完?”他语气厌烦。

        孔南熏刚把药塞到萧纵岩嘴里,就听到咕咚一声响。

        鲜血如鲜红的丝绸,从老妪脖子上的断口顺畅地流出。圆滚滚的头颅落地,与蹲在地上的孔南熏对视。

        有那么一瞬间,孔南熏觉得自己没那么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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