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住院
◎我想去看看你母亲,可以么?◎
很安静, 空气湿湿凉凉的。
有风从院子里吹进来,带来了深秋枯木落叶的味道,在餐厅里氤氲开来。
从纪霖深的手心传来温热的暖意, 和他微哑的声线一起, 让她的肌肤一阵战栗,甚至有些发烫。
温蔷站在他身侧,低头看着他。
她另一只手上还拿着自己的碗,悬在空中。
她刚想开口说什么,忽然,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了。
两人都回过神。
纪霖深松开手, 温蔷将碗放下, 转身朝着客厅走过去。
接起电话,是温父打来的。
温蔷听那边说了第一句话,就猛地神色惊变:“好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她急忙蹬蹬蹬跑上二楼去拿包。
下来的时候, 纪霖深正站在楼梯口:“出什么事了?”
“我妈、我妈她,突然晕倒了, 说是心血管方面的问题。”温蔷边往玄关处换鞋, 边解释道,“我要去医院看看,现在就我爸一个人在那里。”
纪霖深已经走到了她前面,拿起车钥匙:“我送你。”
市第一人民医院。
急诊病区。
已经晚上九点,日暮归息。
但还未靠近, 已经能听到各种按铃声, 脚步声, 还有轮子滑过地面的声音。
仿佛一座城市中, 只有这个地方永不停歇。即便是晚上,也有人来去匆匆。
温蔷坐在长廊里冰凉的蓝色椅子上,眼神毫无焦距地看着地面没有规则的花纹。各种各样的人从她前面走过,掠过一道道黑影。
纪霖深站在离她不远处,沉眸看着她,没有过去打扰。
时间像是无比漫长,一分一秒都不肯轻易过隙,天地万物好似已经凝固了。
终于,四十分钟后,旁边诊疗室的门打开了。
温蔷几乎是立刻起身,朝着走出来的医生迎了上去。两人简单说了两句,随后都进去了。
病房门重新被关上。
病房里,温母躺在床上。
面色看起来很苍白,眼窝有些深。病号服袖口露出的一截削瘦手腕上,正打着点滴。
上方的支架上倒挂着一个透明吊瓶,无色的液体正均匀地往下滴着。
温母见到温蔷,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妈,你感觉怎么样了?”温蔷急急赶到她病床旁。
“还好,我没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今天我坐着择了半天菜,起的时候起猛了,就突然晕倒了。”温母缓慢道,尽力宽慰她。
温蔷担忧地打量着她的面庞,又看了一眼顶上的吊瓶,没有再说什么。
“你爸呢?”温母又问道。
“他刚才说回家一趟去拿点衣服,因为今晚要在这里陪床。顺便也给妈拿些日常用品来。”
温母微点了下头,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忽然在后方停顿了片刻。随后又看了看温蔷,道:“你先回去吧,太晚了。我这里不用你担心,还有你爸呢。”
温蔷提出,今晚她也想守在这里。但温母坚决不同意,说她明天还要上班,不能这么熬着。
最终,说好了明天她下班就来换父亲后,她只得无奈地出了病房。
从病房里走出来,温蔷一眼就看到站在面前的纪霖深。
他刚才一直在门后等着。
“伯母还好么?”
温蔷点点头。
纪霖深征询她意见:“回去?”
温蔷答了声好。
两人并肩走出医院,去停车场方向。
路上,纪霖深问道:“要住多久院?”
“医生说看情况,至少一周吧。”
纪霖深点了下头,说:“我可以给伯母雇一名护工。”
“不用麻烦你。”温蔷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转头看到纪霖深脸色不太好,解释道,“我父亲可以照顾的,而且我下班也可以来。我们还是想自己照顾,别人我也不放心。”
纪霖深没有再坚持。
到家的时候,温蔷对纪霖深道:“我明天下班直接去医院,后天我会请个假,我打算明晚在医院陪床。”
纪霖深嗯了一声,示意她上楼:“好好休息。”
第二天,温蔷下班从公司大楼出来的时候,看到纪霖深的车停在正前方。
这次他没有像上次一样,要来接她又别别扭扭地去树荫下掩藏着,直接将车停在了公司门口正对着的马路边。
最醒目的位置,让她看到。
身边跟她一块坐电梯下来的同事看到那辆车的牌子,对温蔷饱含深意地哇了一声:“你交的这个男朋友可真有钱。”
温蔷淡抿了下唇,没解释什么,跟同事道别,就朝着纪霖深的车走去。
她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你怎么来了?”
“先带你去吃饭,再去医院。”纪霖深道。
“不用,医院有订餐。”温蔷想早点去医院,打算自己随便吃点儿。
“给你母亲从酒店带饭吧,医院伙食不好。”
温蔷想了下,这才没有反对。
两人先去吃了饭,然后打包了一些清淡又营养的菜品,拎着去了医院。
在门口处,纪霖深停下了脚步。
就像每次在温家父母居住的单元门前一样。
温蔷明白他的意思,对他点了下头,叮嘱他回去路上慢点开,就推门进去了。
病房是单人间,依旧像昨日一样冷清,白色的床单、窗帘和天花板。
但温母看起来精神恢复了一些。
她正捧着一杯热茶,看着前方的电视屏幕。
温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撑着太阳穴正在打瞌睡,头时不时往下跌。
温蔷走过去,将餐盒放到床头柜上。
“怎么买了这么多?浪费了。”温母看了一眼,嗔怪道。
“没事,妈,生病就是要吃好一点才能好得快些。”说着温蔷将饭盒一一拿了出来,摆放在温母面前的床上桌上,又将米饭和筷子拿起递了过去。
然后她又将父亲轻轻推醒,递了份米饭给他。
温蔷刚才路上给温父打了电话,让他们不用订餐,她给他们带饭菜来。
温父吃完饭后,就被女儿给赶回家了。昨晚陪床,一整晚没怎么休息好,今晚温蔷说什么也不让他守在这里了。
病房里只剩下温蔷和母亲两个人。
电视依旧开着,放着某部家长里短的电视剧,里面的人絮絮叨叨地念着台词。
温蔷没太有兴趣,但还是坐在病床边,陪母亲看着。
忽然,温母开口:“蔷蔷,陪你来医院那位是你男朋友么?”
温蔷一怔,惊讶转头。
她以为母亲没有看到纪霖深,但没想到她竟然注意到了。
不过,或许只是瞥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或许是时间太久忘记了他的长相,看样子母亲并没有认出来。
温蔷没有答话,双唇紧抿着。
她仍有些顾虑。
最起码短时间里,她还没有将纪霖深带到父母面前的打算。
至少不是在医院里,不是在病床边,不是在母亲身体如此虚弱的情况下。
还有,至少,她应该先跟纪霖深确认一下。
温母看到温蔷支支吾吾不肯细说的模样,道:“藏着掖着做什么,谈恋爱又不是见不得人。你本身也到年龄了,妈妈还盼着早点把你嫁出去呢。”
这样一说,温蔷更不知如何开口了,嗫嚅着,半天吭不出一个字。
温母也没有为难她,只道:“算了,这里也不方便。等妈妈病好了,带家里来我看看。”
温蔷默然点了点头。
没过一会,住院医师来进行最后一次查房,叮嘱病人早点休息。
门再次关上,温蔷也将电视关了。
夜晚降临,住院区也沉寂了下来。
公共区域的顶灯被调暗了些,只有病房门口猩红的指示灯依旧闪亮着。
温蔷伺候母亲睡下后,自己也在旁边的陪床上躺下。
陪床也就是一把不到一米宽的椅子,偏硬的海绵,普通的皮质,仅供人勉强躺着而已。
她没有熟睡,也没敢熟睡,就这么半睁半醒地看着天花板。视野里一片昏暗,只有窗户缝隙的风吹鼓着窗帘的影子在飘荡。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忽然听到母亲病床上传来动静。
她猛地弹起来,来不及穿鞋就快步上前去查看。
打开床头灯,看到温母捂着胸口处似乎很痛苦的模样,眉头皱得很紧,额心形成川字,鬓边发着虚汗,口中喃喃道很痛。
“妈,你怎么了?妈!妈!”
温蔷唤了两声,同时手忙脚乱地按床头铃。然后又拉开病房门,朝着护士台跑去。
忙乱的脚步声踩在冰冷的走廊地面,心跳急速得快到窒息。
一阵混乱后,她终于将值班医生和护士都叫到了病房。
他们将温母的病床围住,用仪器检查着母亲的情况,又将旁边的氧气管推了一个过来。人和仪器,将温母围得黑压压的密不透风。
温蔷就这么呆怔地站在人群外面,看着前方忙碌的医生,白大褂交错的窸窣声,口罩下的商量低语,从间隙处偶尔能瞥见母亲苍白的面容。
顶上的日光灯光线刺眼,将她孤立的身影拉得很长,间或随着病房里流动而急促的空气几不可查地摇曳着。
她恐慌又恐惧,茫然又无措,脑子一片空白。
纷繁杂乱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
她会失去母亲么?
母亲会抛下她离开么?
那她怎么办,她要成为没有妈妈的孩子了。
她还什么成就都没有,她还什么都没有让母亲享受到。
但是,此刻,她什么都做不了。
过了一会儿,蓦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掏出了手机,下意识地翻开通讯录,一个个名字滑过,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直到看到“纪霖深”三个字,好像是丛林乱步找到了目的地,她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电话接通了,温蔷听到对面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温蔷,怎么了?”
听到他叫出她名字的一瞬间,好像有无数感情从心底四面八方宣泄出来,通通堵在喉咙,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几乎快哭出来,呜咽着,从咬得很紧的齿关泻出一丝喑哑。
与其他任何人都不同,他从来都是叫她全名。
每一次他叫她名字的语气都不一样,或严肃,或慢淡,或温柔。
她发现,她其实很喜欢听他叫她。
对面一直没听到回答,又问了两遍。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眼见着屏幕一点点黑了下去,温蔷像是被摇醒了一样回到现实的病房中,浑身脱力地背靠着墙壁,捂着嘴,一点点蹲下去。
几乎快要失去意识时,听到病床那边传来了动静。
人群散开,一名医生走了过来。
“温小姐,你母亲没事,只是夜晚温度骤降导致的心悸。后面把门窗关好,注意一下就行了。”医生对她道。
温蔷抬眼看着那名医生,慢慢理解着他的话,一直紊乱的心跳逐渐恢复了节奏。
随后,她跟着医生去了一趟值班室,登记相关事宜。
然后又一个人来往于护士台之间,签字,交费。又去开水间打了一瓶热水,想为母亲擦拭一下额头和背上的汗,免得夜晚着凉感冒。
等到母亲终于重新睡下后,她又拿着水瓶出去了。打算再打一瓶热水放在旁边,万一母亲半夜口渴随时能喝到。
夜深人静,住院区的长廊上见不到人,深蓝色的地砖更添了几分幽静,只有路过的病房外面的牌子闪着莹莹的红光。
温蔷独自一人走着,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微弱的脚步声。
这个走廊好似没有尽头,这条路上就她一个人,只有她一个人。
忽然,看到长廊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影。
一个挺拔又熟悉的身影。
温蔷眼睛一睁,瞳仁瞬间亮了起来。
像是这个走廊突然有了尽头,也有了方向。
纪霖深赶到了。他身上随意穿了件休闲款大衣,看起来头发稍显凌乱,神色也有些疲惫。
她算了算时间,所以他是挂了电话之后,就立马出发的?
“怎么样了?”纪霖深朝她走过来。
“还、还好已经没事了。”温蔷强压住莫名产生的哽咽感。
她大口呼吸着,浑身是一种轻松感。
从开始到刚才,她的情绪一直是紧绷的,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
因为她不能倒下。
但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忽然有种席卷全身的踏实感,好像终于可以暂时松弛下来,她有了喘息的空隙。
“那就好。”
纪霖深弯腰,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水壶,两人并肩朝着病房方向走去。
前方的走廊依旧是悄寂无声的,只是时不时会从两边的病房里传来一声咳嗽,或者呻/吟声。
让路过的人猝不及防,猛然被吓一跳,却又理解般地跟着叹一口气。
这条长廊的每一块瓷砖,每一寸墙壁,都记录着生老病死,伴随着喜怒哀伤。
有黑发人送白发人,也有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里走过千千万万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这里凝结了太多人的悲痛和遗憾,后悔和绝望。
突然,温蔷想到,十年前,纪霖深是不是也是这样?
一个人照顾医院里的母亲。
一个人在夜晚惊醒。
一个人应付所有可能的突发情况。
一个人穿过这个冰冷又狭长的走廊,跑去叫医生,去交费签字。
然后一个人拎着热水瓶,独自再走回来。
不同的是,那时候的他,年纪更小,更困顿,更无助。
他连个打电话的人都没有。
一个念头闪过。
“纪霖深。”温蔷放缓了步伐,叫了一声。
嗓音很轻,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怎么?”
“我能去一趟你家里么?”
纪霖深没有答话,停下脚步,眼神平直地看着她。
温蔷面朝他,仰起头,瞳仁里燃着细碎的火光。
“等我母亲好一些了,我想有时间去看看你母亲”温蔷轻声问道,“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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