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轻症小患者
张知鱼在这条巷子里不知道走过多少次,熟悉得很。一下地便狠了命往前跑,张有金不想她还有力气,一下没逮住,张知鱼便一溜烟儿地跑进最近的小巷子,那巷子原是一户人家,因兄弟不睦分家后两家便重砌了墙,中间留了一条窄道。
略胖点儿的孩子都挤不进去,张知鱼钻在里边使劲掐着手心才没昏过去。
张有金原本被张老三养得白胖,这两年饿得狠了也瘦得跟麻秆似的。既然事情已经做下,那就要做绝了才能永无后患,不然恐怕他的下场不会比他爹好多少。
想起张大郎的拳头,张有金打了个冷战,一发狠也跟着往里钻,不成想真被他钻了进去。
张知鱼在昏暗的巷子里狂奔,感觉后边熟悉的呼吸声几乎打在她脖子上,不禁毛骨悚然,勉强撑了一口气跑起来,一点儿也不敢回头。
出了暗巷便是水井。竹枝巷有水井的人家不算多,常有人来这儿打水。这会儿王贵的混家黎氏正吊了一桶水打算回家洗衣服,王牛拿了陀螺在地上抽得满头大汗。
张知鱼顾不得手上钻心的疼,喘着气跑过去一把抓住黎氏的手道:“黎婶婶,小伯要卖了我。”说完便双腿一软跌在地上,但她还不敢晕过去,万一黎氏觉得是家务事不方便管呢?
黎氏是个极会持家的主妇,买棵菜再不能从她手上饶一文钱走,但市井人家的生活之道也就是这样,即使一文钱也很珍贵,真论心肠她们也很少有谁是黑心的,在不影响自家利益的情况下,甚至还称得上热心。
黎氏就是这样一位热心精明的人。
冷不丁一个暖团团的东西扑在身前,黎氏吓得手一抖,打好的水洒了一地,但她也没恼。张家的孩子她常见,光听声音就认出是李氏的大女儿,一时间又惊又怕,抱了张知鱼拉着牛哥儿就往家走。
牛哥儿才见过张知鱼没多久,看她头上的包包就知道是谁,见娘小心翼翼地抱了张知鱼便不解地问:“娘,鱼妹妹的小伯是谁,为什么要卖了鱼妹妹。”
巷子就这么长,巷头巷尾的谁不知道谁,张小伯的事早就在竹枝巷广为流传,黎氏闻言冷笑一声道:“一个混不下去的臭泼皮,成天靠吃女人发财,你以后敢学老娘打断你的腿。”
牛哥儿背皮子一紧,不敢再问,跑进院里大喊起来:“爹,爹!快来救人!”
王大郎正在前院给百花巷的羊肉馆装芫荽,听见动静,眉毛一竖提了剁骨刀就往后走。
本以为来了强人,不想却见自家婆娘抱着个女娃,女娃手里还血淋淋的,不由大惊失色:“作孽,你儿子都学会打人了?”
牛哥儿很委屈:“爹,不是我打的,是她小伯。”
黎氏把张知鱼轻轻放到床上取了帕子给她擦了擦嘴上咬出来的血迹,瞪丈夫两眼:“让你干活你非说相声,牛哥儿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还指望他打架,不被别人打都是你王家祖上积德了!张家遭瘟的乡下叔伯卖了自己姐姐,看着鱼姐儿生得好不知怎么抱了人出来想重操旧业,可怜孩子还不知道怎么跑脱的。”
都是街坊,竹枝巷当家的男人们偶尔会一起喝酒吃肉,王大郎是个爽快人,黎氏和李氏一向又有往来。他自然熟悉张家,一听这话便睁圆了眼睛:“还是张家人太软和,要是我遇上这等泼皮无赖早拿大棍子撵出去了,可怜轮到一个小孩子遭罪。”
黎氏道:“张家肯定急坏了,赶紧把孩子给人送回去,这一看就是被弄了蒙汗药,不早点吃药怕不是要被药成傻子。”
已经只有零星意识的张知鱼闻言也在心中感叹:赶紧的呀,送我回家找阿公。我可不想做傻小孩儿。
王大郎自无不应,呸了几声怒目骂道:“张有金真不是个东西,还把主意打到分家的叔伯头上了,心思太毒。”
谁说不是,不到万不得已即便是穷苦人家也没哪个舍得卖儿卖女,太平年月无故作贱姊妹的人,就算说亲媒婆都要避开,谁知道嫁过去婆家会不会把小娘子弄去卖了?
两口子带着儿子锁了门,抱了张知鱼是去张家。
夏姐儿早发现姐姐没回来,拉了王阿婆四处找张知鱼。
家里巷口都没看到,全家一下就焦急起来,王阿婆也懊恼得眼圈儿都红了,早知有拐子怎么就让她们出去了。鱼姐儿向来听话,生得又好多半是被拐子抱走了。
孙婆子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去找大郎,他们公门的人有门路,真拐了鱼姐儿那也肯定没跑远,大郎定能寻回来。”
王阿婆点点头。
话是这样说,夏姐儿哪里肯依,只喊着要出门找姐姐,王阿婆看着她跟鱼姐儿有五分相似的脸一颗心也跟油煎了一般,但家里还有三个小女儿她实不能走开,只能锁了门坐在凳子上干熬等儿子回家,任夏姐儿如何撒泼打滚都不开门。
月姐儿水姐儿拉她不住,夏姐儿挣开手自个儿跑到门口蹲着哭,害怕姐姐以后再也回不了家,那姐姐多可怜啊,正哭得伤心间,模模糊糊地听见有人敲门,蹭一下站起来贴着门道:“姐!是你回来了吗?”
牛哥儿隔着门缝瞧着她道:“夏妹妹莫哭,你姐姐找回来了,我娘抱着呢,快开门让我们进去。”
夏姐儿几个也从门缝里瞧,果然瞧见黎氏怀里有片青色的衣角,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却已经笑开了,忙喊了王阿婆开门。
王阿婆见真是自家孙女,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不住地感谢。
张知鱼耳边嗡嗡作响,一时听见小妹的哭声,一时又听见阿婆在念佛,颤颤巍巍撑开半片眼皮,见着是自己家人知道自己算是彻底安全了,对着小妹轻轻一笑,心气一松药效上下翻涌,瞬间便晕了过去。
夏姐儿见姐姐满脸汗水,面色青白,一撇嘴又要哭起来,小小的人也知道谁说话管用,抽泣着抱住王大郎大腿道:“王伯伯帮我找阿公,姐姐病了,让阿公家来治。”
王大郎送菜正好顺路,见夏姐儿可爱又爱护手足,心里欢喜,从袖子里摸了颗粽子糖给她道:“伯伯这就去找阿公,你乖乖的待在家里等好吗?”
夏姐儿点点头道:“好,我等阿公回来。”
王大郎回头推了车便往保和堂走。张阿公正坐着给人看骨,一听孙女儿被拐子下了药立刻便起身跟赵掌柜告假,又估摸着抓了点药。
赵掌柜听闻是拐子药了孩子,也直叹气,忙使了下人把自家儿子捉回来拘着再不许出门。又吩咐药童给张阿公拿了颗小儿保济丸。
保和堂祖上出过一位尤擅小儿病的太医,过世前赵太医给子孙留下了保济丸,专治小儿高热惊风,即使只剩一口气吃了保济丸也有三成把握从阎王爷手里抢回命来。几代下来保和堂靠着这方良药活命无数,所以即使时至今日赵家已经没有能够担当大任的大夫,保和堂依然在南水县众多药铺中拥有一席之地。
保济丸是赵家的立家之本,让一个家族百多年风雨不倒,可见这方子有多金贵,张家自然是用不起这样的药的。但拐子药向来重手,药傻了的孩子比比皆是,即便抗住了药性,找回来的孩子也八成会惊风发热。张知鱼年纪已经不算小了,以往也没有过惊风症状,但家里还有其他的孩子,保不齐谁能用上,故此张阿公也没推辞,道了声谢后,拿了药箱就往家走。
到家一看,所有人都围着鱼姐儿,孩子烧得满脸通红,叫也叫不醒,李氏正红着眼拿了药酒给孩子擦身,药酒碰到掐烂了的掌心,张知鱼疼得一下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喊道:“娘,我没事呢。”
这样乖的闺女,天杀的怎么下得了手,连邻居都知道抱了孩子回来,亲叔伯却全想着在这点大的小人身上发财,李氏心如刀绞,眼泪流个不住,怕又吓着孩子便别过脸擦了,抱着她道:“娘再也不丢下你们了。”
张阿公看了就直叹气,接过孙女摸了摸额头和脉,问道:“什么时候被下的药,发热多久了?”
王阿婆道:“还不到一个时辰,鱼姐儿被抱走不过两刻钟就找回来了。”
张阿公听了又翻开鱼姐儿眼皮检查了一下眼睛,使了巧劲开了下颚看了舌头道:“没什么问题,就是蒙汗药药效太差,用了毒菇替代药材,姐儿有些中毒,但是轻症,吃两剂药在家好好睡两天就好了。”
这是劣质蒙汗药的常见品种,张阿公备的药材里刚好就有得用的,忙配了一副让孙婆子用火煎了,又让李氏取了凉水让给孩子擦身。
吃过一道药后,张知鱼身上的热度慢慢降了下来,等到天擦黑张大郎回来时,已经有清醒的意识了,就是还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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