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各怀
徐中行一从刑房出来,便看见卫知府站在廊下,仿佛是在特意等他似得。
徐中行脚底下一顿,到底还是迎了上去。
“知府大人。”他端正行了一礼。
卫知府面白有须,身形修长,看着就是个人畜无害的文弱书生,但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卫云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慎之,不必多礼。”他面上挂着温和的笑,让你第一眼就会对他生出好感。
徐中行还是板正的全了礼,这才起身。
卫知府有些无奈的笑笑,不过他经过这几日,倒也知道了徐中行的秉性,因此再没有多言,只道:“今日刑房的事情多吗?”
徐中行沉默了一瞬:“巡道大人刚刚看完去年的案卷。”
卫知府抚了抚须:“倒也不算快,看起来还要再等几日才能看完。”
徐中行点了点头。
卫知府叹了口气:“既如此,倒是让咱们的时间又宽裕了几分,只是这位巡道如此通情达理,我这心里却是越发不安稳了。”
徐中行看着卫知府,卫知府是前任首辅杨言正的学生,在杨言正得势的时候,自然一路官途畅通,没人敢为难他,可是如今杨言正倒了台,那他这个在朝中毫无背景靠山的人,就成了旁人砧板上的肉。
省中两司似乎都对他有异议,但是没想到,第一个派人过来的,竟然是臬司衙门。
卫云清知道自己此时处境危险,他心里明白藩台大人虽然没有派人来,但是心里对他只怕也算不上满意,毕竟本省的这位藩台大人,和如今朝上那位可是同科。
而自己和那位又纠葛如此之多,自然碍眼,原本他还想着,两司虽然对他都有心思,但是两司自来不合,他或许还能在两司之间转圜,但是现在看起来,两司竟然已经合流了,那他日后行事,只怕就要步步谨慎小心了。
想到这些,卫云清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倒是一边的徐中行,看起来倒是很淡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知府大人不必多虑。”
卫知府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苦笑:“你是在京里见过大世面的人,我这养气功夫自然不如你。”
徐中行神色不变:“知府大人过谦了,此事咱们早有定计,按着计划行事,事情定会有所转机。”
看着徐中行如此自信,卫知府原本心中的恐慌倒也淡了些许。
他长出一口气,然后忍不住笑笑:“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你最近这几日忙成这样,家中夫人只怕没少责怪我吧。”
徐中行抿了抿唇,想着蒋明菀对他的态度,沉默了一瞬,到底没吭气。
卫知府没当一回事,只当他脸皮薄不好意思,毕竟当年礼部侍郎的千金下嫁寒门出身的状元郎,还是一件轰动一时的美事,他当时还在京中六部观政,自然也经历了这一遭。
徐中行沉默了一瞬到底还是开了口:“夫人明理,自然不会迁怒知府大人。”
卫知府听了哈哈大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能看到徐中行局促的一面,平时的他,看着倒是比自己还要老成。
徐中行沉默的等卫知府笑完,面上看着好似也不在意。
但是等到卫知府笑完之后,徐中行立刻问出了一句让卫知府神色尴尬的话。
“我刚才听说,白家人来了府上,听说知府大人与白家人相谈甚欢,不知可是有什么喜事?”
卫知府苦笑一声:“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徐中行默了默,到底点了点头:“如今这功夫,只怕满城的都知道了,知府大人要和白家结亲。”
卫知府听了冷笑一声:“这就这点鬼蜮伎俩了,自从白公过世,白家便没什么出众的人才了,白敬华毫无风骨不说,倒是将这些阴诡行径尽数学了个遍。”
徐中行听着这话皱了皱眉,打断了卫知府的话:“知府大人是故意如此?”
卫知府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若是可以,我也不想以小女的名声为筹码行此险事,只是那白家应该早就知道我们之间绝无转圜余地,却依旧上门,我怕其中有诈,便没有直接拒绝,。”
徐中行早就猜到卫知府的心思,因此也不惊讶,只淡淡道:“就算要试探其中内情,也不必如此。”
卫知府轻笑一声:“只要白家一倒,此事自然烟消云散,他们在延宁府扯着虎皮做大旗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也该到头了。”
徐中行眉头皱的更深,只是他了解这位知府大人,知道他既然做了决定,那就绝不会轻易动摇,因此也不多言,只淡淡道:“白家行事阴诡,你还是要多做防范,不要老鼠没打着,却伤了玉瓶。”
卫知府笑着点点头:“放心吧,如今外头传的不仅是小女和白家公子的婚事,还有我们文哥儿要与白府的大小姐即将结亲的消息,那位大小姐白敬华培养多年,我冷眼看着,倒像是要送到京里去的,这会儿只怕白府也不安生。”
徐中行听了这话便知道事不可为,卫知府只怕是劝不动了,儿女都拿出来扰人视线了,可见他的决心。
不过这样也好,此事传的越乱,那就越不可信,卫知府这也算将这池水搅混了。
两人说完这些,徐中行就要告辞离开,但是刚转过身,身后的卫知府突然道:“慎之,今日之后只怕我这边也会变得忙碌,师母那边,日后还要拜托你多加照看了。”
徐中行脚步一顿,也没回头,只淡淡道:“本就是我该做的,知府大人不必客气。”
说完抬脚便走。
卫知府站在原处叹了口气,倒不是说他不愿意照顾老师遗孀,只是如今他这个处境,想管也精力不济。
而且在他看来,徐中行与杨家人的关系比他更近些,他甚至隐隐觉得,这个年纪最小的师弟,才是老师真正的亲传弟子,或许如今朝中那位也有所察觉,这才不顾面皮,下场对付一个小小的翰林,无论如何也要毁了他的前程。
只是可惜,那位只怕也错估了徐慎之,这人并非是这点挫折就能打败的人,卫知府几乎可以预料,他日后的成就一定在自己之上。
卫知府一时之间有些不甘,又有些斗志昂扬。
只是脑内突然出现老师当年的凄凉,卫知府心底那点雄心壮志又消了一些,罢了罢了,这世上之人,才华心智如何本就是定数,自己如今这样也挺好的,何必去想这些遥不可及的东西,还是先做好手头的事情为上。
徐中行出了知府衙门,平安早就在门口等候,见着他出来了,急忙赶着马车迎了上来,一边伺候着徐中行上车,一边将今日府上的事儿说了一遍。
徐中行听到赵夫人来过,忍不住皱起了眉:“她来的时候神情如何?走的时候神情又如何?”
平安早就习惯了主人没头脑的问题,立刻回答:“来的时候满面愁容,仿佛还哭过,走的时候十分匆忙,似是忧虑似是忐忑。”
徐中行点了点头,看起来果真是去找夫人讨主意的,而夫人也一定给她出了主意,甚至是什么主意他都能猜到。
只是可惜,卫知府这样自信到有些自负的人,只怕是不会因为这些话收手的。
徐中行闭了闭眼,只怕要让她失望了啊……
片刻终于道:“走吧,回府。”
平安也察觉不出老爷的情绪,便也不再多言,老老实实的赶着马车回了徐府。
徐中行回来的时候,蒋明菀正坐在廊下看着蓁姐儿背书,今儿是休沐的日子,因此蓁姐儿也不必去上闺学,母女俩倒是多了一些相处的时间。
听到有人传话说老爷回来了,蒋明菀点了点头,只吩咐人去问一下徐中行今日中午到底在不在家里用膳。
然后又继续与蓁姐儿背书。
没一会儿派去前头的人来回话:“回太太,老爷说今儿中午就在家中用膳。”
蒋明菀点了点头,这倒是难得:“去吩咐厨房,做几样老爷喜欢的菜色。”
回话的人行了一礼,又去厨房传话了。
一边的蓁姐儿有些好奇道:“母亲怎么知道父亲不会来后宅?”
她看着母亲没有以前要迎接父亲的意思,心里也是有些好奇的。
蒋明菀笑着点了点女儿的鼻子,没说话,难道她还能说,上辈子与徐中行做了一辈子的夫妻,早就把他的行事轨迹琢磨透了吗?
蓁姐儿也就是随口一问,并没有一定要得到什么答案的意思,转眼又和蒋明菀说笑起来。
没几日,外头传扬的消息蒋明菀也听说了,一会儿听说白家大少爷要娶知府千金,一会儿又说知府公子要娶白家千金。
消息多的蒋明菀都眼晕,但是有一样她却是清清楚楚,那位白家的大小姐,后头是送到京里,嫁给了睿王的一个庶子为妻的,结果那个庶子也是运气好,前头接连死了两个哥哥,睿王又无嫡子,因此倒是便宜了他这个幼子。
而那位白小姐运气更好,直接成了睿王世子夫人,也就是日后的睿王妃。
白家既然存了让白小姐进京的心思,那就不可能许给卫知府家的儿子,看起来这个消息应该是卫知府放出来掩人耳目的。
蒋明菀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盼望这件事不要真发展成上辈子那样吧。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将海棠叫了过来,仔细吩咐了一番。
此时的白家,气氛也很阴沉,老太太阴着脸,刀一样的眼神,一一扫过厅里的人,咬牙道:“外头胡沁的话,在府里竟也乱传,你们倒是当得好长辈!管的好家!”
周氏早就满脸都是泪:“老太太,前儿有人在东院胡言乱语,儿媳就已经令人明正典刑,教训过一次了,自此东院再无人敢多言一句,只是有人心思不正,竟也见不得旁人好,这样的话也不加以制止,及至如今穿成这样,儿媳就这么一个闺女,这不是剜我的肉吗?”
说完周氏又哭了起来,她话里话外说的是谁,在场人心知肚明,二太太李氏有些尴尬:“大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淑儿可是咱们家里日后前程的指望,大家伙只有盼着她好的,哪里会盼着她不好,也是这些奴才多嘴多舌,好好教训就是了。”
周氏气的牙根痒痒,李氏这人,心眼最小,身为幼媳,也不知道安守本分,老老实实的过她的日子,却偏偏喜欢与她处处争锋,老太太也是偏疼幼子,竟也不顾规矩,将一半的家事交给了李氏,今儿这事儿要没有李氏在背后放纵,事情绝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周氏心里气不过,正想再说,一边的白敬华却打断了她:“行了,都是一家人,这点小事就别攀扯了,如今还是解决这件事最要紧。”
老太太一听这话面上阴沉的神色一缓,急忙道:“敬哥儿可是有什么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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