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昭狱
萧钧煜与沈筠曦并肩而行。
“天, 快下雨了。”萧钧煜凝视沈筠曦的侧颜,轻声道。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萧钧煜抿唇,喉间窜出一股腥甜, 他忙以拳抵唇, 压抑着咳嗽,一抬眸,落了沈筠曦四五步。
看着沈筠曦毫不拖泥带水的步子, 萧钧煜喉间的腥甜更甚, 眉心猛得一跳,他蹙眉,压抑不住,撕心裂肺得咳嗽。
“太子殿下, 你该喝药了。”福明凑近苦着脸小声道。
萧钧煜却抬眸,含情脉脉注视沈筠曦袅娜的背影。
她步子不疾不徐,始终没有回眸, 福明望着太子殿下忧伤的漆眸,咬了咬牙,自作主张。
“沈姑娘。”
萧钧煜凤眸陡然冷厉。
福明身子一僵, 双膝跪在地上, 垂头不敢看萧钧煜。
沈筠曦却应声回眸, 她似乎方察觉萧钧煜落后了几步,也不说话,面无表情站在原地。
萧钧煜咽下喉咙中的腥甜, 他大步流星追上沈筠曦,声音温润悦耳:
“抱歉让你久等了,孤今日有些肺热。”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霎时,一时两人静默无言, 萧钧煜凝望着沈筠曦水泠泠的眸子,凤眸极快地滑过一抹水色。
上世,他咳嗽一声,沈筠曦都会嘘寒问暖,为他煲汤作羹,时时惦念,可是如今,他咳血,沈筠曦连敷衍的问候也不愿有一句。
萧钧煜五内俱焚,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拳起,玉白的手背青筋隐隐,微微凸起的喉结缓慢的上下滚动。
萧钧煜长睫不由得颤了一下,一时没有说话。
方才,萧钧煜开口,沈筠曦都会应,会回:“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恭敬、疏离、敷衍,无论是问句还是陈述句,都是这句话。
沈筠曦也不看萧钧煜,她目视前方,旁若无人,即便每一句都回了不过是看在萧钧煜太子的身份,她一遍又一遍的提及萧钧煜的身份。
便是在告诫萧钧煜,不过因为他是太子殿下,沈筠曦方才应他一句。
但,也仅此而已。
沈筠曦又抬步朝前迈去,萧钧煜怔怔凝视沈筠曦的背影。
南风起,带了些凉意,吹皱沈筠曦一袭欧碧色菡萏花百褶裙上,如菡萏花迎风摇曳,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
萧钧煜长睫又倏得颤了一下,鼻腔酸涩,他唇瓣轻颤,终究抿住。
霎时,万千银丝姗姗来迟。
萧钧煜仰目,一时怔忪,水墨色的天,朱红色的宫墙,银色的雨丝纷纷扬扬,一时竟像极了前世。
萧钧煜伸手,接住了雨丝。
“太子殿下,您不能淋雨。”
福明急奔,举着一柄油纸伞撑在萧钧煜发顶。
萧钧煜蓦然回神,下意识转身去看沈筠曦。
沈筠曦没有撑伞。
萧钧煜疾步去追沈筠曦,将伞撑在沈筠曦的头顶,沈筠曦歪头看了眼,步子快了一分,避开了萧钧煜的雨伞。
沈筠曦不想与萧钧煜共撑一把伞。
萧钧煜后退一步,将伞尽数撑在沈筠曦头顶:“沈姑娘,雨寒,你身子弱,别淋着。”
萧钧煜将伞递给沈筠曦。
“不用。”沈筠曦眸光一亮,回眸,她水灵灵的眸子如同坠了繁星,萧钧煜幽邃暗淡的凤眸也燃起一分期翼。
“晴川哥哥来接我了,太子殿下,民女先行告退。”
顾晴川伫立在宫门外,一袭黛青色的锦袍意气风发,踮着脚尖朝沈筠曦的方向招手。
沈筠曦也朝宫门的方向挥手,美目流盼,笑若春山。
她匆匆向萧钧煜服了一礼,没有看萧钧煜,拎着裙角,朝宫门的方向跑去。
手臂撞着萧钧煜举起的手,油纸伞应声从手中滑落。
伞骨撑起的圆弧碾过萧钧煜的锦靴,在石板上滚了四圈,追着沈筠曦离去的方向。
“太子殿下,雨冷风寒,我们回东宫。”
福明又撑起一柄油纸伞立在萧钧煜身后,小声劝谏。
萧钧煜目光怔怔目送沈筠曦离去。
沈筠曦拎着裙摆,步履轻盈,如鱼儿归海,幼鸟投林,奔向顾晴川绘着花开富贵满堂锦的油纸伞。
“筠曦妹妹,你淋着没?”
顾晴川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有些着急摸了摸沈筠曦的衣袖,上下打量。
“没有,天刚下雨。”
沈筠曦细声细语安慰顾晴川:“晴川哥哥怎么来了?”
“我看你走得急没带伞。”顾晴川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笑得有些羞赧,却阳光明媚,望着沈筠曦征询道:
“我还想带筠曦妹妹去看顾府的梨花。”
“好,我们去看梨花。”
沈筠曦欣然应允,盈盈带笑,她抬手抓住了牵住了顾晴川臂弯出的衣袖。
顾晴川一愣,耳尖微红,朝着宫门内萧钧煜方向微不可查看了一眼,犹豫一下,给萧钧煜遥遥行礼。
巍峨高耸的朱红宫门,八十一根整整齐齐金黄色鎏金门钉,青石铺就的长道,一袭月白银边滚边锦袍的萧钧煜似乎与纵横交错的雨丝融为一体。
萧钧煜目送沈筠曦与顾晴川共撑一柄油纸伞。
沈筠曦牵着顾晴川的袖角,顾晴川歪头同沈筠曦说话,微风一吹,两人发丝都缠在一起。
福明偷偷窥视萧钧煜,生怕太子殿下承受不住。
幸而,萧钧煜面上面上泰然自若,眸光清清冷冷,福明心头舒了一口气。
淅淅沥沥的细雨,让视线变得朦朦胧胧,萧钧煜极目望去,宫门外没了沈筠曦的影子。
雨丝不知何时大如黄豆、密如珠帘,噼里啪啦砸在油纸伞面上。
福明舔了舔唇角,再劝:
“太子殿下,雨势溅大,我们回去。”
萧钧煜眨了下眼睛,慢慢转身。
福明眼里闪过欣喜,忙转身将伞面都撑在萧钧煜的头顶。
萧钧煜方迈了一步,突然步子一顿,面颊登时煞白,他扶在心脏处,来不及弯腰,一口鲜血喷出。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福明骇得面无血色,与身后跟随的宫人去扶萧钧煜。
萧钧煜却拨开了福明和宫人的手,浑不在意用袖子拭了拭唇角的血迹,面上依旧的云淡风轻,抬步,步子依旧一步一尺:
“回东宫。”
……
景安宫,已经乱成一团。
“父皇,其间肯定有内情,母妃绝对被人陷害。”
二皇子萧和泽跪在地上低低恳求。
“陛下,陛下,臣妾是被陷害的,臣妾心中只有陛下您。”
淑妃没有了以往的耀武扬威,声泪俱下,跪在地下去拽皇上的衣角。
皇上面色凛然,在淑妃手探开的霎时,一脚踹到了淑妃。
这一角直奔心窝处,淑妃一个后仰,额角冷汗淋淋,她前额角一个血口,后脑勺汩汩流着鲜血,此时又被皇上朝心窝踹了一脚,登时眼前真真发黑,耳朵轰鸣。
淑妃倒在地上,纤细而姣好的肩胛骨轻轻颤栗,纤长卷翘浓密的睫毛颤颤巍巍,唇角流出了一抹血丝。
“母妃!母妃!”
萧和泽瞥见淑妃似是陷入了昏迷,忙膝行扶起淑妃,拉了拉淑妃身上散开的锦被,急声唤道。
皇上眉心猛得蹙了一下。
眸光在触及淑妃秀颈盛开的朵朵娇艳红点时,皇上眼底刚刚漾起的一丝涟漪柔情顷刻化为冷厉。
皇上猛得闭上了眼睛,勃然冷斥:“锦衣卫呢!死哪去了!”
语罢,登时一群带刀锦衣侍卫垂首进门,整齐划一,单膝跪地:“属下在。”
“将淑妃给朕拉下去,关入天牢。”
皇上话音刚落,训练有素的锦衣卫起身,步子铿锵,面冷如霜,抬手去拉淑妃。
萧和泽想去拉,却不敢,他跪在地上,跪在皇上脚下,仰头泪流满面,哑声恳求。
“父皇,父皇,母后晕了,请您开恩。母后今夜还高热,还在病中,求您开恩。”
皇上冷面无言。
“父皇,求您,十八年来,母妃,一心一意只有您,日日教导儿臣要以父皇为楷模。”
萧和泽哐哐磕头,额角霎时红肿,苦苦哀求。
皇上冷眸落在淑妃娇颜,平日里饱满欲滴、红艳艳让人忍不住采撷的唇珠此时苍白没有血色,唇角还挂着殷红的血丝。
三千青丝如瀑,慵慵懒懒包着鹅蛋小脸,额角的血块殷红,更衬得淑妃肌肤胜雪,眉睫挂着晶莹的泪珠,衬得她楚楚可怜,较弱无依。
皇上眸子微不可察颤了一下。
锦衣卫方才一直在外面未动,此时被皇上钦点来抓淑妃,见淑妃昏迷,四人对视一眼,抬起了淑妃。
裹着淑妃的锦被陡然散开。
淑妃坦露在人前。
“给朕关入昭狱!”皇上大喝一声。
俊美无俦的圣颜黑得如陈年老锅,他眸子带着凌厉的刀子,斜斜睨了一眼淑妃,甩袖离开。
淑妃不知是被皇上大声吓醒,还是……醒了,反正,她豁然睁开眸子。
扭开四个架着她的锦衣卫,淑妃扑通摔在地上,却踉跄爬起,一下子抱住皇上的大腿。
“皇上,皇上,臣妾被陷害的,求您再给臣妾一次机会。”
淑妃痛哭流涕。
皇上垂眸冷笑一声,眼里都是嫌恶。
淑妃竟不知为何心脏颤了一下,一时间如万箭穿心,比那日亲眼看到卫惊蛰护住孙霞薇还疼,她泪如雨下,又去抱皇上的大腿。
“拉下去。”
皇上又踹了一脚。
淑妃整个人倒下地上,看着明黄色龙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度。
皇上走了。
淑妃被四个锦衣卫架住,她扭也扭不开。
锦衣卫面无表情,动作也没有丝毫怜惜,更没有给淑妃批一个遮羞布,就将淑妃拉出了寝殿。
亮光印入瞳孔,余光看到人影瞳瞳。
似乎又数百只眼睛盯在她身上,凉风乍起,淑妃打了一个冷颤,周身倏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淑妃慢吞吞垂眸,神识前所未有的清明,她看到自己衣不蔽体。
“啊啊啊!”
淑妃尖叫一声,双手抱住自己的胸前的雪白,十指并用,却还有腿部凉飕飕。
淑妃整个人蜷起,她用力猝然而猛,从锦衣卫手中坠落。
啪得一声落在水洼处。
肤如凝脂,宛若最上好的羊脂白玉的肌肤瞬间染上了乌黑的泥巴水,淑妃靡颜腻理的脸上也沾染上了脏水。
狼狈不堪,如丧家之犬。
淑妃手指精心描绘的金凤凰丹蔻折断,坠在泥水里,闪着绚丽的金光。
淑妃无暇顾及,她蜷缩在一起,用手抱住身子,可是骤雨打在身上,如千刀万剐,提醒她在朗朗乾坤下没穿衣服。
前所未有的羞耻,让淑妃面色从红涨倏得转为煞白,她尖叫一声,面埋在膝盖里,哆哆嗦嗦。
却下一瞬,淑妃被锦衣卫抓住。
锦衣卫好不顾及扯开淑妃蜷起的身子,抬着她就朝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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