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梦前世(增补1000字)
萧钧煜出了玉兰苑, 回眸看了眼园中盛放的玉兰,眸光幽深而晦涩。
“咳,咳!”
他突然以手掩唇, 咳嗽起来, 喉头涌上一股甜腻。
萧钧煜抿唇,将手慢慢移开。
福明眼尖看到他拳面有丝丝殷红,尖声叫了起来:“太子殿下,您咳血了!”
萧钧煜眸光平淡睨了他一眼, 面色如常,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
萧钧煜正要用锦帕抹去殷红,目光顿在帕上冰清玉洁的白玉兰上。
萧钧煜密睫颤了下, 将锦帕小心翼翼叠好,珍重得放在了心口。
福明正要问, 心思急转, 恍然大悟,从自己袖中给萧钧煜递了一方崭新的帕子:“太子殿下请用。”
太子殿下心口的那方帕子, 是沈筠曦沈姑娘以前亲自绣, 送给太子殿下的帕子。
“太子殿下, 您重伤未愈,当以身体为重。”福明言辞恳切。
萧钧煜接过福明的帕子,擦拭手背。
刚在沈筠曦面前紧紧压制,如今喉头的痒意上涌, 萧钧煜抿唇压制。
回眸又深深看了一眼玉兰苑。
“回东宫。”萧钧煜叹了一声。
……
玉兰苑中, 沈筠曦刚捏了一块糕点, 一抬眸看到沈筠晔拄着拐杖背光站在门口。
“哥哥,你腿不好怎么过来了!”沈筠曦放下手中的糕点,三步并作两步, 起身去扶沈筠晔。
沈筠晔没让沈筠曦扶,他拄着一根翠玉拐杖,一步,一步移到了厅中。
“你们下去。”沈筠晔目光淡淡扫过厅中园中侍奉的丫鬟小厮。
打头的大丫鬟云巧看了眼沈筠曦,沈筠曦点了点头。
云巧小碎步,领着一干丫鬟仆从出去,又轻轻拉上了玉兰苑的门。
沈筠晔身着一袭竹青色长袍,即使用着拐杖,身体依旧挺拔如青竹,可平日里未语先笑的俊朗面容却无一丝笑意。
“父亲外出了,长兄如父,曦曦不和哥哥说说吗?”
沈筠晔目光淡淡瞥了一眼沈筠曦。
沈筠晔自幼宠沈筠曦,凡事顺着沈筠曦,沈筠曦性子娇俏明媚带了些小娇纵,却有些怕这只比自己大了一刻钟的兄长。
兄长自小到大、前世今生都倾尽全力护着她。
沈筠曦拖着脚步朝前推,双目睇了一眼沈筠晔,又忙盯着脚尖。
沈筠曦咽了咽酸涩的鼻翼,眨了眨眼睛,想着措辞。
沈筠晔没有开口,他玉白均称的手执起几案上的钧瓷小茶罐,用茶匙取了几片茶叶放入紫砂壶。
他不紧不慢为斟了一盏茶,轻轻一吹,轻雾气袅袅,明前龙井的清香沁人心脾。
沈筠晔慢慢咗一口茶,目光淡淡落在沈筠曦面颊。
沈筠曦觉得如坐针毡。
沈筠曦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视沈筠晔,压低声音轻声道:
“哥哥,三月一日我去隆福寺祈福,云巧、南晴去前院登记,我在后厢房等待,远远见一人跌跌撞撞……”
沈筠曦掐着指尖,慢慢将那日三月初隆福寺遇萧钧煜的事情娓娓道来。
时隔两世,前世今生,数百个日夜,那日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夜色浓沉,流云遮月,她一眼便看出了踉跄躲避的那人是萧钧煜。
沈筠曦掩去了过程,只淡淡道出一个结果:“我救了太子殿下便离开了。”
沈筠晔舒展的眉心一点一点隆起。
他目光如炬凝视沈筠曦,半响,突然道:“你是我妹妹吗?”
沈筠曦不解得看着沈筠晔。
“哥哥再说什么,我当然是哥哥的妹妹。”
沈筠曦声音轻轻软软,带着她特有的尾音,撒娇时如一把小羽毛撩在心上,让你心中的怒气顿时消散。
沈筠晔饮了一口茶,云淡风轻睇了一眼沈筠曦,慢悠悠道:“曦曦以前不喜甜腻之物,倘若怀孕了,口味变了倒正常。但…”
他顿了一下,悠悠的声调变得沉而缓。
“曦曦最不耐看杂记,不会识得折耳猫,不会制作猫爬架,更不会用弩|弓。曦曦性子执拗,心悦太子殿下,万不会因为太子殿下认错了人送错了谢礼,说不爱就不爱。”
沈筠曦爱憎分明,倘若没有积累足够失望和绝望,她总是一头热血,不撞南墙不回头。
沈筠曦钦慕萧钧煜时,沈筠晔苦口婆心劝过沈筠曦许多回,都无果。
“兄长莫要再劝,我就是喜欢太子殿下,除非我死,这份爱恋也不会变。”沈筠晔眼前闪过上元佳节,沈筠曦瞪着黑白分明的杏瞳嗔他的话。
不过一个隆福寺祈福,沈筠曦回来便道,要与萧钧煜一刀两断。
沈筠晔唇角拉直,眸光变暗,手指慢慢捏住杯盏。
“你究竟是谁!”
声音振聋发聩,沈筠晔手中的茶盏登得落在桌案,响起一声清脆的砰击声,目光如炬直视沈筠曦。
这人将曦曦的神情模仿的惟妙惟肖,却不是他的小妹。
沈筠曦肩膀一颤,怔怔看着沈筠晔,眼泪唰得一下落了下来。
“曦曦被你藏到了哪里!尔等冒充曦曦,理应死罪,如若你将曦曦送回,我代表沈府,不会追究你此间罪过。”
沈筠晔面容严肃,斥道。
同时,他眉心却高高鼓起,眉毛蹙成一团,目光紧紧盯着沈筠曦,眸中闪过困惑。
若是这人贪图沈家的泼天富贵绑了沈筠曦,现在太子殿下分明对她有意,太子妃将是未来的皇后,母仪天下,更是无双的矜贵和权势,她该没有理由拒绝?
“兄长。”
沈筠曦百感交集。
沈筠曦不曾想到,兄长沈筠晔看出了她这么多不同。
沈筠曦泪光闪闪,快走两步拉住了沈筠晔的手。
沈筠晔冷着脸拨开了她的手。
“哥哥,我就是曦曦。”沈筠曦声音里带了些哭腔,可怜巴巴看着沈筠晔。
见沈筠晔面上肃冷,沈筠曦想了想,指尖颤了颤,凝视沈筠晔,樱唇微启。
“哥哥三岁生辰时……”沈筠曦伏在沈筠晔耳侧,将幼时的不为人知的秘密道出。
这足以证实她身份的证明。
“那你……”沈筠晔一怔,眸间依旧有犹疑,对沈筠曦的态度却是和缓一分。
“哥哥,我重……”沈筠曦顿了一下,她换了一个词:“从隆福寺回来那日,我做了一个梦。”
沈筠曦翘密的眉睫一颤一颤,唇瓣微微有些哆嗦,她鼻子一酸,眼睛盈上水雾,忙低下了头,向着至亲的兄长诉说前世的委屈。
沈筠曦话音未落,沈筠晔将手中的茶盏捏碎。
“太子殿下欺人太甚!”
“曦曦,你受委屈了,是哥哥无能,没有护好你。”沈筠晔声音喑哑,清润的眸子飞快闪过一抹晶莹的水光。
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在他不知晓时被人作贱,沈筠晔此时恨不得冲出门,与萧钧煜决一死战。
“不愿哥哥,是我自作自受。”沈筠曦垂眸,小声道。
是她太傻,爱萧钧煜低到了尘埃里,上赶着没有名分跟着萧钧煜去了东宫。
自己作践自己,别人又怎会看得起她。
“哥哥,你的手。”沈筠曦一抬眸,看到沈筠晔手上都是血,她心里的思绪顿时全消,忙蹲下身,从袖中抽了一方帕子去包扎沈筠晔的手。
沈筠晔手心满是殷红。
沈筠曦小心翼翼捡去他掌心的碎瓷片。
沈筠晔面色如常,他抽回了手,翻手握住沈筠曦的纤手。
“曦曦,有沈家在,你别怕,只需依自己心意做事。”
“不想嫁太子殿下便不嫁,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沈筠曦一字一顿嘱托。
“好。”沈筠曦重重点头。
鼻翼又酸又涩,心里却甜甜的,沈筠曦抿唇,肩膀不由自主抽颤一下,她秀颈扬起,唇角绽出一抹大大的弧度:“谢谢哥哥。”
沈筠晔抬手,用另一只干净的掌心,轻轻抚了抚沈筠曦的发顶,眼里通红泛着泪光。
“京城中芝兰玉树的好儿郎多的是,曦曦就是做不到想嫁谁就嫁谁,不想嫁咱沈家还是有这个底气。”
沈筠晔挺了挺脊背,面上挂着他一贯的英姿勃发,骄傲道。
他与父亲南来北往,出海,赈灾,无视危险,不计利得,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沈家辉煌,而是他们的挚爱沈筠曦没有选择说“不”的自由。
沈筠曦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忙用帕子掩面。
泪珠簌簌而落,肩膀一颤一颤,梨花带雨的模样让沈筠晔更是心痛,决心好好守护妹妹。
……
皇宫,东宫。
萧钧煜回到东宫便开始处理折子,他将案台上压的折子处理,又去了大理寺,将大理寺内挤压的陈年卷轴翻了一遍。
等萧钧煜再次回到东宫,已经过了四更天。
又是一个月初夜,夜幕湛黑,无星无月。
萧钧煜掩唇压抑得咳嗽两声,一下子惊醒了檐下休憩的五彩|金刚鹦鹉。
小鹦鹉见到萧钧煜,扑着翅膀围着他转,一声又一声软娇娇:“太子殿下,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是沈筠曦娇甜的嗓音。
物是人非。
萧钧煜本压抑的痛铺天盖地,从四肢百骸往心头窜起,心脏似被撕碎,一片接着一片破碎。
撕心裂肺的痛。
萧钧煜抬手,抹了抹心口,一手的黏腻,昏黄的烛光下一手的赤色。
红得刺目。
“太子殿下,您伤口又裂开了,快进殿奴才给您包扎。”
福明的声音有些颤,他围着萧钧煜,手足无措。
萧钧煜淡淡睨着手心的血,神色淡如清水:“无碍。”
萧钧煜屏退了寝殿侍奉的宫人,自己坐在床榻上处理伤口。
左胸,心口处,有一处剑伤,核桃仁大小,鲜血淋漓,却依稀伤口下叠了一个旧伤。
萧钧煜拿过白沙布绕过胸口,看了眼旧伤,手上动作一顿,倏而,慢慢恢复如常。
他低下了眸子,眸底愈发黑沉晕着痛楚,撩起被子,躺在榻上。
萧钧煜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却不想眼皮越来越沉,眼前骤然降下一片黑,又突然朦朦胧胧亮起微弱的光亮。
眼前跃出一间雅致简约的厢房,一扇屏风,高高的条几上一柱青烟袅袅而上。
香气清冽悠长,一息间萧钧煜便辨出了这是隆福寺特有的西檀松舍香。
隐隐带着熟悉,萧钧煜似有所感朝着屏风后走去。
屏风后是一张简约的床榻,床头正坐着两人,萧钧煜眨了眨眼睛,目光灼灼望着一袭紫粉色长裙的那人。
沈筠曦着一袭长裙,看着靠在床榻双目阖上的萧钧煜,双眸含泪,咬牙:“太子殿下,你忍一下。”
榻上靠着的萧钧煜轻轻颔首。
沈筠曦贝齿咬住唇瓣,深吸一口气,抬手拔了萧钧煜胸口的断刃。
萧钧煜抿着唇,面上依旧清清冷冷,唇齿溢出一抹微不可察的闷哼。
断刃浓黑色,显然染了毒。
沈筠曦歪头去睇萧钧煜,萧钧煜双目没有焦距,衣衫挂污染血,胸口的伤处汩汩溢出浓黑的血,他却依旧身姿挺拔如松,疏冷清淡。
他狼狈却不掩其风华,沈筠曦抿唇,唇角微微翘起:果真是她喜欢的人。
沈筠曦用双手捧住萧钧煜的面颊,看着他有些无神的眼眸,软声唤道:
“太子殿下,你坚持住,你不能昏迷。”
声若莺啼,一遍又一遍唤着萧钧煜。
萧钧煜全身筋脉剧痛,脑袋昏沉,这一声又一声的软语将他从浑噩的黑暗中慢慢引回。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萧钧煜哑声道。
“你这命现在可不算救了。”沈筠曦杏瞳盯着他心口的伤处,蹙眉曼声道。
沈筠曦犹豫一瞬,她看了眼萧钧煜额角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俯身,樱唇贴上了那浓黑的血。
她将毒血吮出,一口又一口,十多口。
终于,吐出了一口殷红的血。
沈筠曦眉宇慢慢舒展,看着萧钧煜也舒展一分的眉心,水灵灵的杏瞳灿若星辰。
她起身寻了桌上的温凉的茶水漱口,又倒了一杯温茶转身送至萧钧煜唇边。
萧钧煜五感混沌,压根喂不进水。
沈筠曦犹豫一瞬,杏瞳闪过流光,她饮了一口水,含在檀口中,倾身伏下。
四唇相贴,沈筠曦身子一僵,她察觉萧钧煜也身子一僵,沈筠曦心跳如擂鼓,掐着指尖撬开了萧钧煜的薄唇。
倏而,唇瓣分开。
“这算我救你一命的报酬。”沈筠曦摸着自己的唇角,梨涡浅浅,声音带着小勾子。
萧钧煜靠在榻上,他看不清眼前人面容,只觉眼前人的言行举止像极了一个人。
像,这么多年,他唯一容得放肆之人,沈筠曦。
沈筠曦在厢房里寻了一圈,没有找到合适之物,撕了贴身的亵衣做纱布,给萧钧煜包扎。
萧钧煜在和体内死窜的热气抗争,若有似无的幽香靠近,他额角的汗珠密如黄豆大小,抬手推住沈筠曦。
“姑娘莫要靠近我。”
“过河拆桥!”沈筠曦气鼓鼓扔了手里的白纱条,乌溜溜的眼睛瞪萧钧煜。
“不是,我……”萧钧煜难以启齿,他收回了手,自己朝后艰难退了半步,离沈筠曦远了着。
“这毒不对。”萧钧煜强撑着神智,看着眼前影影绰绰的朦胧轮廓:“姑娘离我远些。”
姑娘,救了他,他不能误了姑娘余生。
况,萧钧煜眼前闪过一个人影,那人明艳不可方物,拦着她对她道:太子殿下,我喜欢你,你什么时候心悦于我?
他不能。
萧钧煜阖目靠在塌上,抬手掐住自己手臂,勉力维持清醒,血管鼓鼓,他额头和面颊满是汗珠。
月色朦胧下,晶莹的汗珠如在他俊美无俦的面颊镶了一层光晕,闪着不羁和坚韧。
…
萧钧煜站在月色下,他如青烟,是看客,什么都做不了,也无法阻拦。
沈筠曦救了他,不仅帮他躲过刺杀的刺客,帮他吮毒处理伤口,还舍了清白之身救他。
果不其然,萧钧煜在院中听到了几声让人耳红的声音,娇音羞月。
萧钧煜深吸一口气,仰头,遥望天边有些阴沉的夜色:没曾想他梦到了沈筠曦救他那晚。
他终于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的救命恩人,果真是沈筠曦,她不顾自己生死、不顾清白名誉,救了他。
萧钧煜心口压得喘不过气,他弄丢了这般爱他的沈筠曦。
不知过了多久,厢房的门开了,沈筠曦拎着裙角匆匆离开,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
一枚玉佩落在地上,羊脂白玉,刻着螭纹。
丫鬟在外面急声呼唤,沈筠曦没有觉察,急步离开了小院。
萧钧煜蹙眉,这是他送沈筠曦救命之恩的信物。
现实中,幸好有这个玉佩,他才没有认错自己的救命恩人,沈筠曦也无法反驳。
萧钧煜腰间去拾,却捞了一个空。
他的手指从玉佩上穿过,萧钧煜眉睫垂下,恍然:他在自己的梦里,他只是魂魄般的看客。
突然,一个纤细的手出现在视野下,纤细莹白的玉指捡起玉佩,萧钧煜抬眸,却一时怔在原地。
孙霞薇着一起绯色的长裙,她捡起玉佩,反复看了看,唇角倏得翘起,将玉佩放入了袖中,冲身边的丫鬟小声交代:“快去,给我寻一身紫粉色的裙装。”
……
东宫。
萧钧煜满头冷汗惊起,心脏剧烈起伏,他眸光深如寒潭,下颌线凌厉如刀刻。
原来不是他梦见现实,还是在拼凑以往的梦境。
萧钧煜喉结慢慢滚动,幽幽月光下,他如冠玉的俊颜白瓷一般霜冷,唇色隐隐发白。
萧钧煜猝不及防咳一声,而后,他捂着唇一下又一下得咳,撕心裂肺得咳。
似要咳出心肺。
一滴清泪猝然落下,滴在了锦被上,晕开一抹深色。
无论梦里梦外,沈筠曦才是他的救命恩人。
而他,在梦中,弄错了救命恩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宝们想看的男主恢复记忆,我努力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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