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桑晚睁开眼睛的时候,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捏着她的脖颈,虽然并未用力,但自己的命门被人捏在手里还是让桑晚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正对上了一双泛着凛光的金银异瞳。
“如果你敢透露向外梦境中发生的半个字, 你的下场会很惨。”汀白淡淡地说, 风轻云淡的模样仿若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与汀白那副圣洁高贵的外貌截然不同的是他眼底的阴鸷狠厉, 就在桑晚惊惧万分地以为自己死期将近的时候, 捏着她脖颈的手却缓缓松开,只留下一个长袍曳地飘逸离去的背影。
“把她看好了, 不准离开我的寝殿一步。”桑晚听到汀白冷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汀白应该是怕自己和外人接触泄露他的往事,可这不就是变相的软禁么?还有刚才他威胁自己的话……
亏自己还同情在梦境里对他年幼的遭遇,桑晚咬牙切齿地磨了磨牙,暗暗发誓自己今后绝不会再对他生出分毫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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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的黑暗,水滴一颗颗掉落发出清脆的击响声, 重复而单调,非但不能驱散沉静,却更令人觉得压抑死寂。
少年被泡发了水的麻绳紧缚悬吊,本该展翅翱翔于天际的翅膀却无用的耸拉在身后, 他胸口处以下尽数浸泡在冰凉浑浊的脏水里, 纤细的手臂被勒出道道惊心动魄的血痕,浑身更是伤痕累累, 数道狰狞的伤口却在水底泡得发胀生炎, 更是雪上加霜。
忽然有轻微的声音传来, 少年的耳尖一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 拼命地仰起头, 目光从水牢铁护栏的缝隙里费力地抓住了那个身影。
少年薄唇抖动, 像是很久都没说过话那般艰难地开口,原本透亮的少年音却透着几分难听的沙哑:“别、别走……可不可以不要走……”
水牢栏杆外那团略显娇小的黑影微微一顿。
“求、求你,不要走。”少年的声音隐隐带了几分哭腔,极度卑微地请求道:“陪我说几句话吧,不不不,哪怕不理我,就在这里待一会也好……”
他因为犯了一些小错,就被这段时间不顺心的督工美其名曰小惩大诫地关进了水牢。
在这一团漆黑的地底深处,他不知道究竟被关了多少天,也分不清日夜。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除了重复单调的水滴声,独独只有他一个人被全世界遗忘般地关在这里。
让他难捱和熬不过去的不仅仅是身体上伤口的疼痛,更多的是这种被世界所抛弃,静谧死寂到似乎世间万物都只剩下他的绝望。
所以当听到鲜活的声音响起,他才会那么激动地哀求这个声音的主人留下。
桑晚一脸迟疑地盯着水牢里那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残破衰败的少年,明明心底厌恶和讨厌他,欲要离开的步子却始终无法再挪动。
她始终无法把这个柔弱却善良的少年,和现在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汀白并合在一起。
一个人影从黑暗中慢慢淌水走出来,桑晚忍不住脸色古怪地发问道:“难道你不认识我了?”
少年汀白呆呆地看着她,一脸迷茫,显得很是茫然和无措。
这里的汀白似乎只是个被困在梦魇般往事中的投影化身,并没有白日里的记忆,也和后面那个草菅人命、滥杀无辜的圣子毫不相关。
桑晚心底纠结迟疑了很久,稚嫩的脸庞满是违和的凝重和严肃,最后她无可奈何地长舒一口气,近似叹息。
桑晚不会原谅数次要置她于死地的汀白,可现在面前这个孩子,不是那个将人命视若草芥,嗜血成性的圣子汀白,只是一个毫无记忆,被折磨的伤痕累累的可怜人。
少年柔弱得抬眸,犹如败落飘零的花瓣,眼睫轻颤,异瞳蕴满雾气,楚楚可怜地盯着眼前的人类幼崽:“求你,再陪我待一会……”
他尚未经历过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没有成为试验品的他还未想过将残酷的手段用于无辜的人身上,依然保持着心底最后的一点良善和纯澈。
桑晚停住了准备离开的步伐,沉默地站在一旁。
然而这无声的陪伴对于好似被世界所抛弃的他已经是万分珍贵。
如同趋光的飞蛾,少年艰难地想要凑拢过来,被反缚的双手却被麻绳悬吊着,把他困在了原地,少年剧烈地挣扎起来,却无法挣脱被水泡发的粗粝麻绳,少年的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小声的呜呜啜泣起来。
……原来小时候的汀白是个哭包。
桑晚向前跨入一步,年幼的身材轻而易举地穿过了水牢栅栏宽大的缝隙,到少年胸口的水几乎已经淹没到了她的下巴处。
她费劲地淌着昏黑浑浊的冷水走过来,少年急切地向前倾倒身子,凑着脑袋蹭她。
桑晚用指腹动作温和地拭去他眼角的眼泪,明明外形是个堪堪不过六七岁的孩子,却用哄小孩的语气安抚着十多岁的少年道:“别哭啦,再哭鼻子今晚就要尿床啦。”
“……呜呜……呜……”少年抽抽噎噎地皱起哭得通红的鼻子:“我才、才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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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肚白的天边渐渐升起一轮赪玉盘,曙色犹如水波四荡,晨光熹微,白云厚裹,洒落璨焕的金屑。
汀白濡湿的睫毛轻抖,他缓缓睁眼,眼角那滴未干的泪随之滑落鬓边。
汀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身侧的人类幼崽,正巧这个时候幼崽嘟囔着梦话翻了个身,胡乱地踹了身侧的他一脚。
若是汀白的贴身侍人看到这一幕,会十分肯定认定这个作死的人类将死无葬身之地。
汀白被蹬了一脚,他的眸色立即晦暗了一瞬,犹如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兆。
但这时被子也被幼崽的大幅度翻身动作踢到了床下,汀白沉默了一会,想起那个暗无天日中水牢陪伴着他的身影,最后将被子给人类幼崽盖好,甚至还细心地给她捻好了被角。
这一幕若是让松回看到,或许会震骇得自戳双目。
汀白随意地披着外衫走出寝殿之外,一排侍人噤若寒蝉地守在殿外,为首的松回立马迎上来:“殿下,现在要去神殿祷祝么?请您挪步,属下们为您更衣。”
汀白微微颔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寝殿,异瞳泛起莫名的情绪,却恍若错觉般一闪而逝。
“这人类想要什么,只要她开口,你依着她便是,圣殿里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的也先紧着给她。只是仍然和从前一样,不能放她离开圣殿。”汀白语气淡淡地嘱托道。
松回怔了怔,下意识地点头称是,直到汀白走远后才回过神来,露出一副见鬼的模样。
“殿下素来厌恶憎恨人类,如今倒怎么转了性子似的,”松回眼见汀白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之后才小声嘟囔着:“本以为这人类活不过一晚,谁知如今竟还好生生——弋地活着,真是奇怪……我就不信她还能活过当下这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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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松回习惯了每日推开寝殿大门看见那活蹦乱跳的人类幼崽之后,时间也在一天天的过去。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数月过去,这只人类幼崽不仅好端端地活了下来,甚至还日复一日地挑战着松回的承受底线。
起初,松回不慎撞见了最是高贵圣洁,洁癖到不允许任何有过密触碰的圣子殿下竟然和那人类幼崽同床共枕。
松回满脸震惊地石化了许久。
后来,松回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圣子殿下,竟然屈尊降贵亲自给这只人类喂饭,偏这人类幼崽还十分不知好歹,一脸怨恨:“放我出去。”
圣子殿下竟然一点都不介怀这人类对他的不敬和失礼,甚至也没有惩处这人类,竟然还好脾气地紧着人类的喜好给她开小厨房。
这人类幼崽被养的白白嫩嫩,却仍旧不知天高地厚地成日囔囔着放她出去。
圣子殿下也不知道是被这人类灌了什么迷魂汤,一日一日地愈发娇惯宠溺她,竟然真的松口答应让她见二皇子蓟苍了。
“那我也要见秋箐姐一面。”桑晚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要求。
“可以。”汀白下意识地应允。
话音刚落汀白心底便已经后悔,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汀白的眼皮一跳,心底警钟狂敲。
桑晚心头狂喜,被软禁在汀白寝殿的她这么多天终于有机会得知大黑的消息和见到秋箐姐了,喜出望外的她甚至还想把汀白的耳坠要过来:“你的耳坠,能不能也……”
“不行。”汀白蹙起眉头拒绝:“事不过三。”
这耳坠是他偶然得来的一件宝物,对于之前失眠的他可以安神养魂。
桑晚出现之后,汀白夜夜安眠,其实已经不大需要这个耳坠了,但他还是拒绝了桑晚,就是不想要桑晚蹬鼻子上眼,搓一搓她的锐气,别让她太过于得寸进尺。
汀白已经隐隐感知到了自己的警惕防线已经完全消失了,甚至愈发宠溺和娇惯这只人类幼崽。
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汀白用残余的神智一遍遍地提醒着着自己,绝不能再一次被狡诈阴险的人类欺骗。
桑晚有些失望地垂下头,心底始终想要把汀白这枚耳坠弄到手。但她想起自己软磨硬泡了汀白了这么多天,总算是可以得知大黑的消息还能和秋箐见面了,整个人又精神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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