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巴掌
这个时间点宾客都到的差不多了,来的不是社会名流,就是非富即贵。
陶原天这几年生意做的很大,想要攀附结交陶家的人不少,作为伴侣,谢静站在陶原天身旁跟着应酬,温婉的脸上笑容都僵硬了。
每个人都带着各自的社交面具,在这场婚礼上扮演着各自的角色,虚与委蛇。
陶然最讨厌这种社交场合,和相熟的几个朋友打过招呼,寻了个靠墙的沙发坐下,闭目养神。
“啧,不像话,看到舅舅都不打个招呼。”
一道斥责声在耳边响起,但他语气宠溺,分明是开玩笑的口吻。
陶然缓缓睁开眼睛,幽幽看了来人一眼。
男人三十岁上下,西装笔挺,身高修长,面容儒雅俊郎,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下的桃花运和陶然如出一辙,眯眼轻笑时直就像个老狐狸。
陶然双手抱胸,冷笑:“你心真大,来参加前妹夫的婚礼。”
“外甥女生气了?”蒋烬长腿落座,好笑的揉了揉她的头,摸宠物似的。
陶然木着小脸避开,“你当摸狗呢。”
蒋烬噗嗤一笑,遗憾的收回手:“真是越大越不可爱,和林宙那臭小子一个样。”他笑道:“想当年你流着鼻涕抱着我的大腿哭着喊着要舅舅抱,不抱就撒泼打滚,现在摸你两下都不乐意了。”
陶然脸有些黑:“你又开始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要说到什么时候。”
蒋烬戏谑的看着她,慈爱道:“说到我讲不动话,舅舅还年轻,活到七老八十估计没什么问题。”
陶然翻了个白眼,直接不搭理他了。
蒋烬哈哈大笑,见她和往常无异,父母离婚再婚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心里到底松了口气。
接了个电话,蒋烬看着陶然说:“公司里有点事需要我回去处理一下,舅舅先走了。”
其实只是合同出了点小问题,电话就能解决,但蒋烬需要个闪人的借口,他来参加婚礼主要就是走个过场,证明给外界看,陶蒋两家没有决裂。
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不走还留下来吃席吗。
走之前,蒋烬又褥了把她的脑袋瓜,说:“要是有人欺负你就给我打电话。”
陶然拍掉他的手,说:“知道了,你赶紧走吧。”
蒋烬站起身,笑着摇摇头。
婚礼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席间陶然见到了谢静的母亲和哥哥谢磊。
谢母穿着名贵,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只是面色不太自然。
当年她因为陶原天贫穷棒打鸳鸯,没想多年后,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为了大老板,竟然又和自己女儿在一起,还结婚了。
谢磊倒没想那么多,热情的和身边人介绍自己,这里坐着的都是他高攀不起的大人物,趁着机会自然要赶紧结识。
陶原天曾资助过谢磊做生意,当然前提是瞒着谢静进行的,因为谢静知道后一定会拒绝。
谢静身上是有几分傲骨坚持的,不然也不会让陶原天念念不忘多年。
变卖全部家产为丈夫治病,默不吭声的把遗腹子生下来,带着刚满月的谢知遇来到陌生的陵市工作。
即使两人在一起多年,谢静也不愿意住陶原天提供的奢华公寓,依旧住在拥挤潮湿的出租屋,仿佛这样便能证明,她不是陶原天包养的情妇,两人的关系是平等的。
谢磊委实没有多少做生意的头脑,资金大把大把的往里面砸,一直都是赔的比赚的多,这么多年了依旧碌碌无为,靠着陶原天的暗中救济过日子。
婚礼过后是晚宴,宾客大多没有离开。
夜幕降临,灯光亮起,一片杯觥交错。
陶然神色恹恹,本就没有休息好,端坐了一天的脊背发酸,她不打算再参加晚宴,起身往回走。
想要回到房间,必须穿过花园,假山,绿篱,与前面的热闹相比,这里略显得冷清了些。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顿了顿,陶然不紧不慢的向声源处走去。
…
谢知遇也是打算回房间的,他在宴会上呆了一会,没有人和他讲话,他一个人安静的坐在角落。
谢静和陶原天忙着接待宾客,无暇顾及他,谢母和谢磊一向厌恶他,见到他仿佛没看到一样,自然不会向别人介绍他的身份。
宴会上的人都是人精,见他身边没有大人跟着,往日也不曾在宴会上见过他,只当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娃娃。
孩子们聚在一旁玩过高,就是一个人跪趴在地上做出高度,其余的人跳着跨过去,输了的人替上。
都是一群娇宠着的小少爷小小姐,谁也不愿意做那个跪着的人。
眼看游戏要进行不下去,孩子群里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开口了:“墨迹死了,你们到底还玩不玩啊?”
男孩叫孙鸣,他父亲是陵市有名的暴发户,家里非常有钱,是孩子群里有名的小霸王。
另一个孩子说:“当然玩,关键谁跪着啊。”
“王小轩,要不你先来?”
那个叫王小轩的小男孩一脸抗拒,“不,我才不要,赵哲,要不你上。”
“我也不要。”
一群孩子大眼瞪小眼,互相推诿,谁也不想跪。
孙鸣眼睛滴溜溜的转,目光停在角落处,说:“都别推了,找到跪着的人了。”
“啊?那个人是谁啊?”
“他。”手指指着谢知遇的方向。
赵哲年纪最小,看了谢知遇的小身板一眼,迟疑道:“他这么瘦能行吗?”
被质疑的孙鸣很不高兴,“怎么不行了,你要是不想玩就退出。”
于是赵哲就不说话了。
孙鸣走到谢知遇身边,拍他的肩膀说:“喂,我们要玩游戏,还缺一个人,你和我们一起玩呗。”
谢知遇抬眸:“什么游戏?”
孙鸣把游戏规则简单的说了一下,又道:“不过你是最后一个加入的,所以你要当半个小时跪着的人。”
谢知遇摇了摇头,拒绝道:“我不想参加。”
孙鸣眉头皱起,很不高兴:“不参加你刚才问什么问。”
这个时候身后响起孩子们的催促声:“孙鸣,到底好没好啊?”
“还说我们呢,他自己也很墨迹啊。”
“就是就是。”
孙鸣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气的。
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挑衅,恶狠狠的瞪了谢知遇一眼,抓着他的胳膊说:“不行,你今天必须玩,跟我走。”
谢知遇说:“放手。”
“不放。”
谢知遇拧眉,胳膊用了些力气,直接甩开了他的手,被甩开的孙鸣愣住了。
孙鸣身子圆润敦实,力气不小,却被比自己矮一头的谢知遇轻松甩开。
他眼睛都红了,扑上来就要打谢知遇。
谢知遇动作灵敏,连忙避开,肩膀却被孙鸣锤了一拳,隐隐作痛。
孙鸣身子笨重,不小心撞到桌角,桌子上的饮料掉落,泼了他一身。
谢知遇抿了抿唇,从口袋里掏出干净的纸巾递给他。
孙鸣直接把纸巾甩到谢知遇脸上,“滚开!假惺惺。”
一旁观望的孩子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着:“孙鸣,你怎么弄的,身上怎么都湿了?”
“是啊,不是叫人跪着吗?怎么看你们要打起来一样。”
谢知遇被排挤在外,默了默,他转身离开。
“都闭嘴!”
孙鸣的头发还在滴饮料水,他眸中阴狠,推开围着他的伙伴,没有看到谢知遇的身影。
他咬牙道:“跟我去教训个人。”
谢知遇是在绿篱处被人堵上的,看着面前十来个来者不善的小男孩,为首的正是一脸怒气的孙鸣。
谢知遇冷静道:“你们要做什么?”
孙鸣大步上前推了他一把,谢知遇没有防备,脊背撞上粗壮的树干。
“做什么?当然是打人啊!”
衣领被揪起,孙鸣拍他的脸,“给脸不要脸,你刚刚不是挺狂吗?现在怎么不狂了。”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霸凌,谢知遇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抱着脑袋。
天旋地转间,数不清的拳头,鞋底落在他的脸上,腹部,小腿——
最后是赵哲拉住了孙鸣,说:“孙鸣,不能再打了,要是把人打死了,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其余的男孩也跟着劝,他们这群人打架是家常便饭,但心里都有跟秤,什么人能打,什么人不能打,打到什么程度,心里门清。
孙鸣最后狠狠踹了谢知遇一脚,到底没再继续动手了。
谢知遇闷哼出声,他想坐起来,却不慎拉扯到受伤的膝盖,钻心的疼传来,他痛苦的弯下腰。
白净的小西装变得脏污不堪,领结被扯掉,领口大开,藏在衣领下的吊坠落了出来。
下一刻,吊坠被人硬生生从脖颈上拽下。
“还给我!”
谢知遇反应极大,整个人如愤怒的小豹猛的蹿起身,把孙鸣都吓了一跳。
旁边的两个男孩子连忙摁着他的肩膀。
谢知遇眼眸猩红,看着孙鸣冷声道:“把它还给我。”
孙鸣看看手中吊坠,又看看谢知遇,刚才那么严重的殴打,他都没有愤怒,只是平静的接受,但现在因为一个吊坠,他的情绪波动却这么大,真是有趣。
他恶劣道:“我就不。”
吊坠是个小盒子形状,中间有一道缝隙,孙鸣打开看了下,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很年轻,清隽俊秀,和面前愤怒的小男孩有几分相似。
孙鸣撇了撇嘴,还以为是什么宝贝的东西呢,不过一个破照片而已。
吊坠被他丢在地上,想了想,他又抬脚狠狠踩了两脚。
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黑影,孙鸣被挣脱的谢知遇扑到在地。
脸颊一痛,孙鸣不敢置信道:“你他妈敢打我?”
谢知遇眸子冷冽,一拳又一拳下手及重。
“艹,你他妈死定了!”
两人很快扭打成一团,谢知遇身板不占优势,刚刚还受了伤,完全是凭着胸腔的郁气在动手,很快便被孙鸣占据上风,一旁的同伴看到也加了进去。
又是一阵单方面的殴打,这次孙鸣没有手下留情,谢知遇口腔被打出血。
他的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眸子虚无的看着不停晃动的树叶。
“呵!”一道熟悉的嗤笑声在空中响起。
孙鸣等人被吓了一跳,打人动作顿住,“谁?”
谢知遇得到片刻喘息,眼睫颤动的看着来人。
粗壮的树干后缓缓走出一抹紫色身影。
夜色下,她徐徐走来,身后是盛开的桔梗,她就这样猝不及防闯入他的眼底。
陶然站在孙鸣面前,幽幽道:“在我陶家的地盘上打人,打的还是我陶家的人,你们好大的能耐。”
看着面前的绝美少女,孙鸣脖子都红了,结巴道:“你,你是陶家大小姐?”
陶然没有回答他的话,看了眼狼狈趴在地上的小男孩,说:“为什么打他?”
赵哲扯了扯他的袖子,孙鸣回过神。
“不…我没,不是…是他先动手打我的。”说着他指着自己的湿发给陶然看,“我这一头饮料就是他给泼的。”
“是吗?”陶然感到意外。
谢知遇抬眸看着她,紧张道:“姐姐,我没有——”
陶然却不再看他,说:“不管是你们谁先动的手,这件事都到此为止了,你们走吧。”
孙鸣脸色有些不太好,不过不是因为陶然,而是今天出了两次大糗,还被主人发现在人家家里打架,如果这件事被他爸知道,少不得一顿皮带。
看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孙鸣冷哼了一声,今天他们两个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他不会让这家伙好过的。
十来个男孩子气势汹汹的来,垂头丧气的离开。
绿篱恢复了安静,陶然走到谢知遇面前,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腿,说:“还能走吗?”
谢知遇点头,咬牙站起身,小身子一阵颤抖。
陶然双手抱胸,冷眼看着,也没有扶一把意思。
谢知遇站起来后眼睛就一直在地面搜寻着,待看到角落的吊坠时连忙弯腰捡起。
吊坠的链条被扯断了,小盒子也被踩得凹陷进去,里面的照片有点磨损,四周翘起卷边。
谢知遇看着看着,眼眶发酸,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的落下。
“哭什么?”
谢知遇不说话,只是无声的流泪。
陶然最讨厌小孩哭了,心中烦躁,语气也不好,“别哭了!”
话落谢知遇眼泪流的更凶了。
陶然黑脸,走到他面前,垂眸看了眼他手中损坏的吊坠,说:“你多大人了还哭鼻子,丢不丢人,不就是个吊坠吗?我给你修好。”
谢知遇抬起湿润的眸,看向她,小声道:“真,真的吗?”说着,还打了个哭嗝。
因为流泪,他的眼角有些泛红,清澈的眼睛里蓄着晶莹的泪水,他是标准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哭泣时仿佛受伤的小动物。
陶然冷漠的移开视线,说:“我从不骗人。”
谢知遇用力的点头,擦干眼泪,他坚定道:“我相信姐姐。”
陶然也懒得反驳他的称呼了,说:“吊坠给我。”
谢知遇小心的把吊坠放到她的掌心,陶然拿起看了看。
“跟我来。”
陶然走在前面,没有回头,也不管他是否跟得上。
谢知遇走的吃力,看着少女纤弱的背影,他的眸中缓缓绽放出温暖的笑意。
回到房间,陶然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木箱,拎到书桌上打开,里面是各种型号的钳子小铁锤,金丝线等。
她有段时间痴迷做首饰手工,买了不少工具,后面兴趣没了,这些工具就放在柜子里生灰,没想到今天又派上了用场。
这是谢知遇第二次进继姐的房间,心境却与上一次大不相同。
少女还穿着上午的礼服,裙摆大片铺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她很认真,专注着手上动作,暖黄的灯光下,影子投在墙壁上被拉的很长。
房间很安静,只有陶然翻动工具时的细碎轻响。
谢知遇站在她身侧,眼睛时不时偷偷看向她,心里有种隐秘的欢喜。
吊坠修复起来不难,陶然很快就修复的差不多了,断裂的链条也被她用金丝线连接在一起,就差照片上的卷边,她用胶水细心的黏好。
看向照片上的男人,她随口问道:“这个吊坠对你这么重要,照片上的人是谁啊?”
谢知遇眸中闪过伤感:“他是我爸爸。”
“爸爸?”陶然抬头看向他。
一直以来,她似乎都弄错了一件事情,面前的小男孩,不是她爸的私生子,和她也没有血缘关系。
谢知遇点头:“爸爸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这个吊坠是他留给我的。”
陶然便不再开口,用吹风机把胶水吹干,合上小盒子,她把吊坠丢给他,说:“修好了,你可以走了。”
谢知遇握着吊坠的手紧了紧,心中的失落莫名,但他只能说:“好,谢谢姐姐。”
陶然没理他,把桌上的散落的工具收好放到柜子里。
这个时候房间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大力打开,进来的是一脸焦急的谢静,身后跟着陶原天以及谢母和谢磊。
谢静看到谢知遇还没来得及高兴,目光看到他一脸鼻青脸肿以及破烂的衣服上,眼泪唰的就下来了,上前抱着他哭道:“知遇,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你和妈妈说,是谁欺负你了?”
陶原天脸色也不太好,进屋之后目光在谢知遇身上停了一瞬,又看向一旁冷漠事不关己的女儿身上。
想到这个女儿对谢静母子俩向来厌恶排斥,现在谢知遇伤痕累累的出现在她房间里,这让他怎么不能多想。
谢静的哭声凄厉,怒火一瞬间充斥大脑,陶原天上前一步,手臂扬起。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整个房间都静止了般,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陶然的脑袋被打偏,长发遮住了她的脸,看不到她的表情。
陶原天看着她冰冷道:“你弟弟身上的伤是不是你弄的?”
谢知遇身子发着抖,瞳孔因震惊剧烈收缩,推开抱着他的谢静,他几乎是踉跄着跑到陶然身前,手臂张开以一种保护者的姿势。
他的声音颤抖:“不是姐姐,不是她做的,我身上的伤是被一个叫孙鸣的男孩和他的同伴打的,是姐姐帮我赶走了他们,陶叔叔,明明不是姐姐做的,你为什么要打她。”
陶原天眼睛锐利的盯着他,说:“知遇,你说的都是真的?”
谢知遇用力的点头,眼泪夺眶而出,“是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陶叔叔,你错怪姐姐了。”
陶原天抹了把脸,看向一直沉默的女儿,“然然,我——”
然而不等他话说完,陶然打断了他,“陶总您什么都不用说。”
她抬起头,露出脸上清晰的巴掌印,被冤枉,被扇巴掌,可她眸中却安安静静,没有丝毫情绪在里面。
陶然轻声笑了起来,她抬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脸颊,说:“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挨巴掌呢。”
谢母和谢磊难言的看着她,这样的局面不是他们能掺和的,只能站在角落不吭声。
谢静上前,她愧疚道:“然然,对不起,我们误会你了。”
说实话,看到继女和儿子呆在一起,知遇还一身伤,她也和原天想的一样,但,到底是他们错怪她了。
陶原天伸出手想看看她脸上的伤,手臂抬起,陶然已经大步离去。
“姐姐!”
谢知遇想要追上去,却被谢静死死抱住。
谢静哭着道:“全身都是伤,你还想上哪?妈妈带你去看医生。”
她求助的目光看向陶原天。
陶原天沉声道:“我送你们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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