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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季原接到慕染的电话赶到午夕巷时已经是傍晚了。

        夕阳斜斜挂在天边,散落下一层浅淡的暖色光辉。

        而眼前的巷口却仿佛连夕阳余晖都不愿光顾,巷子里昏昏暗暗的,道路两旁逼仄凌乱,混浊的脏水被泼在路面上,又被垃圾和烂菜覆盖着。

        这条小巷实在狭窄,来往的摩托车在这里能像一尾尾小鱼,灵活而又熟稔地穿行在其中。

        而季原开着汽车,却成功地被堵在了巷子外面。

        他耐心地观察了一会儿环境,然后才下车锁上车门,步行进去。

        好在目的地并不太远。

        走过一条摆卖着小菜水果的街道,季原转过墙角,便在一栋楼下看到了慕染的身影。

        她蹲在一个并不显眼的角落,背躬着,长发被拨在一边,头上飘散着一丝丝烟雾。

        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她在抽烟,而且抽得又急又狠。

        季原见到她这一幕,饶是来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免被这一幕刺得双眼发痛。

        他沉默地看了片刻,然后才缓步走过去。

        路边的大树逐渐盖住他的影子,皮鞋踩在枯叶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咔嚓”声。

        可慕染听到这声音却毫无触动,依旧埋着头,大口大口地吸进烟雾。

        其实她早就知道他来了。

        季原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无意识地靠近她。后者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他落下最后一步。

        一直纹丝不动的慕染却突然丢掉了烟头,猛地站起来。

        长时间的蹲位让她甫一起身便趔趄了一下,可还不等季原反应过来伸手扶她,她便凶猛地冲了过来。

        她脸上的表情几乎称得上平静,但双手却毫无缘由地用力攥紧了他的衣领,“季原……”

        她的语气有些狠,应该是有一句狠话想对他说的,就像早上他们针锋相对是说的那样。

        可又不知为何,她并没能把后面那句话说出口。

        她只是狠狠地、用力地瞪着他的眼睛。

        季原只愣了一瞬,便回过神来了。

        他并没有因为她的突然发难而动怒,反而敏感地听出了她声音里没能藏起的颤意。

        她说话时在抖,握着他衣领的手也在抖,甚至她的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

        她身上还有遗留下的浓重的烟味,随着她的靠近猛地钻进他的鼻腔里。

        季原眼神微黯,不动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任她揪着领子。

        可她却又突然沉默下来,原本平静地表情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发生着变化,季原微微低着头,看着她眼眶熏的通红,眼中却始终没有泪意,漂亮的下唇被她用力咬得苍白,却依旧不向他示一点弱的样子。

        他突然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心中有些无奈地想――她的确是他见过的最要强的女人。

        那一刻,不知是被她哪一点而打动了,又或者是突然生出了恻隐之心,季原猝不及防地伸手将她搂了一把。

        并不算多么霸道的动作,他的手几乎没怎么用力,为了给她足够的尊重和足够的选择权。

        他知道她一向不愿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分一毫的脆弱。

        而他此时也依旧不能确定,在这种时刻,她是否会需要旁人的安慰。

        出乎他的意料,慕染的表情很冷、很倔,可她的身体却非常柔软。

        他那么轻的力气,却那么轻易却将她顺利搂进了怀里。

        虽然一开始她也像憋着一口气一样,额头靠到了他的肩膀,身体却僵硬地像一块木头,直愣愣地杵在那儿,没有任何反应。

        可过了一会儿,她终是逐渐软下身子,冰凉的脸颊贴上他的颈窝……

        她的睫毛又长又密,不经意间扫到他的皮肤,有些轻轻的痒。

        一分钟、两分钟……

        时间慢慢流逝着,二人就保持着那个动作,一动也不动。

        慕染的身体软软地贴着他,让季原几乎能听清她的呼吸和心跳。

        还有,更加清晰地感觉到她轻微的颤抖。

        季原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不去记住此时她脆弱的样子。

        他抬头,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面废墙上。

        那像是一面文化涂鸦墙。青灰色的墙面长满了苔藓,余下斑驳的墙面上则是显露出一条条黑色的线条。

        应该是一副黑白画。

        一支黑色的玫瑰从苔藓里长出来,就那样坦荡荡地暴露在他的眼里。

        神秘、优雅、坚定。

        季原看着那些坚硬中又显现出柔软的线条,心中莫名一动,随即错乱而又快速的心跳声猝不及防地响在他的耳中。

        分不清是因为她,还是因为那支如此像她的玫瑰。

        “如果……”他终于开口说了两个字。

        只是还不等他将后面几个字说出口,慕染却突然抬起了头。嘴唇擦过他的喉间,一触即止。

        温热柔软的触觉一瞬间传遍他的全身,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只是始作俑者却毫无所察,她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轻咳了一声打断他。

        “季原。”

        季原深呼吸了几次,才终于让僵硬的身体再次恢复如常。他无意识掐了掐掌心,默默咽下剩下半句话,然后看着她问,“怎么了?”

        “我们的约会……还作数吗?”她突然问。

        饶是季原再知道她是个反复无常的人,也没做好准备,她会突然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个问题。

        先前有些消沉和暧昧的气氛一夕间完全消散,风一吹,连痕迹都没能留下。

        季原轻轻皱起眉,双眼仔细盯了她半晌,直到她被迫抬起头来和他直视着,“所以是不作数了吗?”

        “作数。”

        许久后,季原缓缓开口。

        “你想去哪里?”

        慕染眼角骤然浮现出一个浅淡的笑,落在她微红的眼角上,显示出一种别样的美丽,让他尚未平息的心潮再次泛起涟漪。

        不等他平复,慕染便故意朝他眨了眨眼睛,然后率先往前走。

        头也不回,说,“去适合约会的地方。”

        季原站在原地,看着她逐渐走远的背影。

        心中一时复杂,同时又似有一些阴郁的情绪骤然释怀。

        他无奈地笑了下,慢慢追上去,柔声回答,“好,都听你的。”

        手顺着衣领摸了摸颈窝――是干的。

        可又像有什么凉凉的、湿润的东西停留在那里。

        和他幻想过的无数场合都不同,更加没有什么浪漫的情节。

        慕染只是领着他去了一家热火朝天的火锅店。

        二人这一天都过得不太平,从早上吃了顿简单的早餐外,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空。原本季原是想带她去吃点养胃的汤粥的,可慕染不知什么原因,一定要去吃一家以辣著称的火锅。

        甚至一坐下就点了一个特辣锅底。

        而直到她在之后又调了一个红彤彤的辣碟后,季原终于发现了些许端倪。

        她吃起辣来简直是要命的架势,一碗辣碟,红色的辣椒沫被吃了大半,原本她的脸已经被辣得通红,眼睛被熏得泪汪汪的,可她还在不停地往碗里加辣椒。

        季原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然后就坐在座椅上,默默看着慕染。

        后者吃得很认真,又或是由于其他某些无法言喻的原因,让她视他为空气,从头到尾半分眼神也没给过他。

        甚至连中途,季原站起来,说,“我去一趟卫生间”时,她也没抬眼看他。

        季原并不介意,如常地起身离开了。

        而他刚一走,慕染就终于停下了动作。

        她握着竹筷,目光落在翻腾滚动着的火锅里,眼神有些发直,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透过这口锅看向其他地方。

        胃里如针扎似的细密的疼痛一阵一阵地袭来,让她的脸上染上几丝痛苦,而在又一波刺痛后,她才终是缓缓放下了筷子。

        可眼神依旧发着直,看着袅袅升腾的雾气,脸上有些茫然。

        被喧嚣吵闹的人群包围着,让她看上去像是和家人走丢了的小朋友。

        季原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她这样一副乖乖巧巧又安安静静的样子。

        让人心疼。

        她的脸颊、耳尖、眼角都被辣得通红,嘴唇颜色也因为辣椒而变得更加鲜艳,还有她的表情,没有分毫大快朵颐的舒适,而满是痛苦。

        季原在远处站着遥遥望了她一会儿,然后才顶着她失魂落魄的目光走过去,把水和掰出的药片放在她的面前,“现在吃一粒,等会儿睡前再吃一粒。”

        他没说前因后果,也没交代这是治什么的药,更没恶趣味地揭穿她的“自虐行为”以表达出他的同情,可偏偏就是这么短短一句话,却瞬间让慕染干涩了一晚上的眼眶变得湿润灼热起来。

        慕染低着头接过药片,没有喝水,直接生吞了。

        季原也没勉强她,等她吃完,立刻走到她面前,主动向她伸出手,“不吃了?那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这时的慕染听话得出乎他的意料,一句话也没问,乖乖地将手送进他的掌心,凉浸浸的手指温顺地被他牵着,一路走出火锅店。

        季原的车停在火锅店对面的一个小区里,可他牵着她却往反方向走。

        走出了好远,她才低声问,“要去哪里?”

        季原扯了扯嘴角,故意道,“去一个真正的适合约会的地方。”

        慕染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可保持了一晚上的若无其事的伪装此刻却怎么也维持不下去了,嘴角的笑意又浅又淡,几乎不足一秒就消失了。

        而后,她便不再开口。

        寂静的街道上传来二人节律一致的脚步声,慕染默默听着这声音,心想,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就好了。

        一直这样牵着手,不谈过去、不谈将来,不用为生活奔波,不用因意外所苦。

        就这样纯粹的、心无旁骛地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这样安静而美好的时光,是她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能拥有的,以至于,此时此刻,显得她多像是个贪得无厌的商人。

        只是可惜,这样的时光终究是短暂的。

        几分钟后,季原的脚步停下了。

        慕染犹豫地将步子停在他半步之后,然后抬头看去――xx影城。

        慕染完全没想过,季原会带她来电影院。

        按照他们二人之前的相处模式,这种地方本该由她带他来的。

        可不知在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的角色似乎对调了,掌握了主动权的人突然就变成了他。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甚至还隐约觉得不安。

        但季原并未给她适应的时间。

        他直接拉着她进了电影院,然后从善如流地去服务台取了零食和水,再排到了一个即将开映的影厅外面。

        等到他从裤兜里掏出两张有些皱巴的电影票时,慕染终于反应过来了。

        “你早就买了票?”她看他的眼神格外吃惊。

        而季原闻言却并未直接回答她,而是想了想说,“我在宣传片里看到,它说这是‘情侣约会必看’。”

        哦?所以呢?

        慕染下意识挑了挑眉,似乎十分意外的样子。而她并未发现,她的注意力在不知不觉间竟成功被他转移了。

        “既然是约会必看……”季原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他意识到自己对于这种事情的确不擅长,“那我们……也该看一看。”

        “毕竟是约会。”他略感别扭地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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