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黑暗中的山林,如同一座迷宫,慕染困在其中,不知道自己究竟逃亡了多久,全身都被疲软席卷了,可她却依旧拖着双腿往前往上跑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有几个瞬间,她都怀疑自己是否已经从时光缝隙钻进了另一个世界。
一望无际的树影与密不透风的夜幕,将她内心的恐惧与期望全都一丝丝夺走,她穿梭在丛林之中,荆棘长枝刮破她的皮肤,她却只觉得麻木。
鞋底在长久地奔跑下被磨得光滑平整,下一秒,慕染一只脚突然踩到一块青苔,鞋底一滑,整个身子猛地向下倒去!
山体陡峭,她的身子立刻沿着斜坡飞速往下滚去,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一颗树截住去路。
她背后撞在树桩上,一股闷痛顿时从腰间传遍全身……
早上6点,天刚蒙蒙亮,被乌云遮挡了一整夜的天边,终于透出一丝朝阳。
对于乡下人而言,本该日出的时刻,山下梁家村的村民们,却男女老少全部聚集在村口,个个手中都拿着棍棒锄头,与对面的人群对峙着。
已经整整一个小时了。
“我们是公安局的!我们接到报案,有人在你们村里失踪了,现在请你们配合调查!”有穿着制服的警官站在前方,不断挥着手中的证件,用高音喇叭大声向村民们喊道。
而村支书站在人群最前方,不为所动地回道,“我说过了,我们梁家村不欢迎外人。不管你们是谁,都赶紧滚!否则我们不客气了。”
“不行,跟他们讲道理行不通。”江源走上前去,将那位警官拉回来。
“这里太偏僻,村民们没接受过正统法制教育,除了他们里面领头的,不会听我们的话。”他皱眉道。
“那现在怎么办?讲道理不行,强闯也不可行,这里两边都是峭壁悬崖,除非绕到后山,否则我们进不去村子。”
“再这样对峙下去,慕小姐真的有可能……”
“只能等等看了,我们现在不知道慕染究竟是死是活,又在哪里,所以更加不能激怒他们。救援队有直升机,他们从山上过来,算时间也应该快到了。”江源叹口气,抬头看向天空。
怕错过慕染的踪迹,他和季原两人在三小时前就分开了,他和警方从公路搜寻进来,而季原则与救援队一道坐直升机从上搜索。
现在几个小时过去,他们依旧一无所获,还碰到眼下这样难堪的局面,便只有指望季原和救援队了。
江源的视线从天空中缓缓落到眼前这群村民身上,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
短短一个小时,这个地方,就刷新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他过往近三十年里,从没见过这样贫穷落后的地方,破旧不堪的泥土房,洗得发白的麻布衣裳,和饿得面黄肌瘦的孩子。
他看着那些小小年纪就学着大人拿起木棍举在身前的孩子,心中一时特别难受。
这一刻,他看着他们眼中的防备,竟产生了一种自己是行凶者的错觉。
“看着难受吧?”旁边的警官见状拍了拍他的肩,“其实,在云市这种地方很多。”
他递了一支烟给江源,“云市大山太多,许多地方都地偏路远,接受到教育的机会微乎其微,所以他们的思想依旧十分封建落后。这些年国家有很多扶持政策,帮助这些地方的人走出大山,融入新社会,可依旧有些地方鞭长莫及。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有一步一步来。”
“我知道。”江源深深吸了一口烟,看着对面的村民说,“但我就是觉得那些孩子真可怜。”
“谁说不是呢?”警官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但国家已经给了他们谋生的手段,村里每个月都会有人来收野货,价格收入足以保障基本生活。如果他们的孩子想念书,也可以送去镇上的小学,学费食宿全免。”
“比起很多人而言,他们已经算幸运的了,至少不会再饿肚子。”
江源闻言无奈地笑了下,说,“是啊。”
所以梁文才有机会从大山里考出去,如果不是人生遭遇意外,他的未来会是一条格外耀眼的康庄大道。
可世事总是无常,没有这个如果,也会有另一个如果,谁都无法改变。
就在江源沉思时,村民群中突然飞来一块石块,“咚”地一声砸中了他们的车前盖。
警车顿时“滴滴滴”地叫了起来,刺耳的鸣笛声瞬间打破双方的对峙状态。
许多村民开始在村支书的带领下挥着手中的“武器”驱赶他们。
“大家一起,把他们赶出去,他们是坏人,不能让他们进村里!”
“好,赶出去!”
“对,赶出去,不能让他们进来!”
……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在山谷中,显得格外声势浩大。
江源一行人不敢随意动手,不得已被逼着往后退了十来米远。
“现在怎么办?副队长?我们再退就要退到悬崖底下了!直接动手吧,他们太过分了!”一个小警员被对面飞来的石子砸中了脑袋,气得满脸通红。
江源身旁的警官见状仍有些犹豫,他看着那些村民,说,“可是……”
“他们动手了!”不等他说完,旁边江源突然低吼了一声,然后飞快地往前冲了过去,将一个正回头看着身后悬崖的小警员往旁边用力一拽!
下一秒,那个小警员站的地方狠狠落下一个锄头,砸进地里,留下一个深坑!
“tmd!这帮人来真的!副队长,咱们再不动手今天都得交代在这里!”被砸了脑袋的警员见状更加气愤,他用力跺了下脚,说完便立刻从腰间摸出了配枪。
还不等其他人开口,他便迅速扣上扳机朝天上打了两枪!
枪响回荡在山谷中,惊起了一群不知名的飞鸟……
“你干什么?!”副队长整个人都懵了,他顿了一顿,然后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拽过那个小警员,迅速缴了他的配枪,把子弹全部取了出来!
“谁让你用枪的!”他怒不可遏地将空枪摔回去,然后指着对面瞬间被激怒的村民说,“你看你做的好事!”
只见对面的村民们,瞬间个个都满脸激愤,有几个已经拿着刀往前冲了几步。
江源等人见状,不得不也抓起手边一切可防身的东西,作势抵挡。
眼看一场争斗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相隔不远的村子里,突然传来一声爆喝,“你们都住手!”
所有人一愣。
村支书与梁叔二人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
一位老态龙钟、头发全白的老人家在陈杰的搀扶下缓缓从村里走出来。
“阿爸?!”
村支书二人神色不安地齐齐叫了一声,转头见到陈杰,脸色一变,“是你!”
说着,那二人便要冲过去,“你把我阿爸放开!”
陈杰已躲了一整夜,此时刚出来,显然也被眼前的阵仗吓到了,闻言猛地打了一个寒噤。
他双腿瞬间掉了个头,下意识就要跑。
身边的老人却一把抓住他,同时厉声对冲过来的二人喝道,“不准过来!”
陈杰看着对面二人顿时如同斗败的公鸡似的,灰溜溜地停在了原地,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
事情说来话长。
昨天傍晚,慕染打完电话,便和他一起被请进村支书家,美其名曰“借宿”。
可谁知,进去了那个房子,一路领他们二人进来的梁叔便态度瞬变,配合着村支书一起,将他们二人软禁了起来。
二人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柴房里,唯一的出口只有那扇用铜锁锁住的木门,手机还被收走了,一时间真的有种穷途末路的意味。
后来二人尝试了很多办法,想将那把锁打开,可都失败了。最后还是慕染从身上摸出了一柄极小的军用小刀,二人用了好几个小时,才一点一点在木门下开出个勉强能通过一人的出口,翻窗逃了出去。
为了不被一网打尽,他们分别从两个方向逃走。而陈杰却走错了路,兜兜转转从山里又绕回了村子里。
那个时候村子里大部分成年人都进山去追他们了,他便斗胆生出个想法,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他不如就藏在村子里。
结果误打误撞,钻进了这个老人家的房间里,还被发现了。
老人家已经八十多岁,却还神清目明的,目光凶狠,拿一根拐杖指着他问是来干嘛的?
陈杰走投无路,不敢确定老人和他们是不是一伙的,只能咬牙编了个理由,骗他自己是进山收药材的,不小心迷路了,走到村子里却被当成小偷要抓起来。
老人家虽然年纪大,却并非不讲道理之人,听了他的话,虽然并未立即相信,却答应天亮带他去找村支书当面对质。
陈杰当时只能暂时答应下来。
他在老人房间里待了一夜,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正想趁老人睡着了逃走,门外却突然响起两声枪响……
后来,就见到了这样的一幕。
他看着对面穿着制服的警察,眼眶突然一酸,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果然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摸着自己劫后余生心跳飞快的胸口,想道。
这时,他身旁的老人家突然松开他的手,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他走到人群中,先看了村支书和梁叔二人一眼,然后才抬头看向更远处的江源一行人,“各位客人,远道而来,我们照顾不周实在抱歉。我老头子在这里替不孝子们向大家道歉了。”
“有什么事,请你们进村,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他缓缓说道,声音颤巍巍的,却有着非比寻常的坚定。
江源远远听到老人的声音,心中本还有些犹豫,可转眼看到眼前这些偃旗息鼓的村民们,突然就松了口气。
这个村子里,还有讲理的人!
另一边,季原和救援队的人员依旧在山林中搜寻着。
由于凌晨光线不足,所以他们出发得极晚,可到此为止,他们已经足足搜寻了近两个小时,却依旧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这里丛林茂密,找人难度太大了。除非慕小姐自己能找到空旷的地方给我们提示,否则就算派十架直升机过来可能也起不到作用。”一位救援队的人员凝重地说。
季原正一眨不眨盯着下方,闻言一顿,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问道,“还可以再升高度吗?”
剩下几人一愣,“再升高度?这个高度找人都已经很困难了,再升高肯定看不清的!”
季原指着下方说,“你们刚刚说得对,这种丛林要找人基本不可能,而且费时费力,所以,我们不如先升高,找出空旷的地方,再针对性降高度,找人。”
一个救援人员问,“你这么确定慕小姐会找到空旷的地方求救?万一……”
季原扭头看向下方,打断他,“不会有万一,我知道她会知道怎么做的。”
到此刻为止,慕染已经失联了整整十二个小时,而季原的心却从最开始的恐惧不安逐渐变得坚定。
他意识到,这种时候,一切的担忧焦虑都没有任何作用,他更应该相信她。
相信她够聪明够理智,相信她能脱困能自保。
除此之外,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做出最准确最理智的决定,尽快找到她。
他不该去想任何一种不好的结果,那是他爱的人,而他一定要带她回家!
……
半小时后。
“你们看,那里的林子有个空缺!”一位救援队员突然指着直升机左后方的地方喊道。
其余几人立刻举着望远镜看过去,“好像是被山火烧过。驾驶员,调头,我们去那里看看!”
直升机随即调转角度,沿着那一片光秃秃的土地驶过去,机翼带起一阵狂风,将周围的树叶吹得东倒西歪。
随着机身缓缓下降,季原直接丢下望远镜,倾身贴在机窗上,目光灼灼看着越来越近的那处地方。
即使已经降下了高度,可隔着遥远距离,依旧只能看出空地大概的模样。
的确是被山火烧过的痕迹,空地中央立着一颗硕大的黑漆漆的枯树桩,看起来,应该是被雷劈成这样的。
周围的山火,大约也是因此而起。
“没看到有人。”身边已经有人遗憾道。
“我也没看到。”另一人附和说道。
“此处已经排除,那我们走……”
“等等!”季原突然大喊一声!
他面上骤然浮现出一丝激动,整个人几乎要挣脱安全带蹦起来。
“我看到了!是她!”他指着底下那棵树,声音忽地变得艰涩起来,“……是她,刚刚招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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