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巧遇
五皇子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他刚刚出门,钟雪茹便兴冲冲地喊了碧云和翠烟过来,紧跟着也出了西殿。五皇子走得很快,等到钟雪茹出门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当然,钟雪茹也不打算跟着他。她入宫至今,总算是把西殿往九曲桥的这一条路摸清楚了。皇宫太大,九曲十八弯,她能认出一条路就已经很不容易,总归她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也不需要去记太多。
她从西殿的多宝阁里带了只毽子出来,怀兴公主虽然喜静,也因为身体的缘故很少走动,但是殿里这些小玩意儿却一点都不少。这只毽子五彩飞扬,与民间随意拔了几根公鸡尾鱼绑作的毽子天差地别,皇室随便摸一件东西都不是凡品俗物,钟雪茹待了半个月,已经学会了见怪不怪。换了平日,她可舍不得踢这个价值不菲的毽子。
钟雪茹带着翠烟碧云两人去了二十四回廊,这是她前几天发现的宝地,是由纵横交错的回廊组合而成的一片宝地,百花争艳,绿柳拂面,正中央是小池假山,由一尊石龟镇守。二十四回廊名字来源于扬州,明月斜照,玉人吹箫,待到入夜之后,月光洒在小池塘中,宛如镜中之月,水中之花。
钟雪茹之所以选择来到这里,是她前几日观察发现,很少会有宫人来到二十四回廊。回廊蜿蜒曲折,建造之时只注重美感,但对宫人们而言,途径二十四回廊也只是白白浪费时间而已。通常也只有后宫中人才会来此,而宫中美景之处繁多,二十四回廊是最不受欢迎的那一个。
因此最符合钟雪茹的需要。
她来这里散心,身边也不想留人,她原本就只带了两个人出来,等到了二十四回廊,她转悠了一圈,忽然“哎呀”一声。碧云听见了她的声音,连忙上前问道:“公主,出了何事?”
钟雪茹面露苦色,叹道:“我忽然想起,我有东西落在了五皇嫂那儿。今夜或许用得上,只是此处与东二所有些距离,若是折道去了东二所,就……”
碧云听懂了钟雪茹的难处,十分善解人意地说:“既如此,奴婢去替公主取来吧。”
“如此甚好,翠烟,你也同碧云一道去吧,那东西……有些份量。”
她费尽心思、强迫自己绣出来的菡萏荷包,可不是极其“有份量”嘛。
翠烟有些犹豫:“可是,那样就只有公主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了,若是被五皇子知道,奴婢便该挨罚了。”
“你不说,我也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了?你们快去快回,我就在这里耍一会儿毽子,等你们回来。”
五皇子的话是命令,公主的话也同样是命令,而公主才是她们俩真正的主子。翠烟与碧云对视了一眼,只得听从钟雪茹的吩咐,快步地离开了二十四桥。钟雪茹满意地看着两人远去,也该庆幸今日跟来的是碧云,她们俩单纯好拿捏,若是换了白石,她恐怕还没办法支开她。
好不容易赚来了一个人的时间,钟雪茹自然不会闲着。她带着毽子出来,本就是为了练一练腿脚与平衡。她偷偷在西殿练了好几回剑舞,终于发现了怀兴身上最大的症结。怀兴就是往日里躺着的时间居多,结果她的腿脚变得很不利索,虽然现在在钟雪茹的调养之下,走动跑跳已经渐渐不成问题,但是要完成一套完整的剑舞,还是有些吃力。钟雪茹倒也不是说要把怀兴的身子练成下一个剑舞奇才,只是她的确找不到事情去做,只能做她最擅长的事。
要练腿脚的灵活,对女子来说,毽子就是个不错的方法。钟雪茹很小时候还和自家二哥打过赌,说如果能连续五十下不间断,二哥就替她抄一页书。二哥完全不相信她小小年纪能坚持得下五十次的抬腿,并且还能稳稳接住,欣然答应,结果钟雪茹还真的做到了。
她虽然不是天之娇女,但也算是名门,京中贵女圈子里的一员,本该娇娇地养在闺阁里,这些苦劳原应当与她无关才对。可钟雪茹并不甘于此,她见过长兄英武的风姿,也见过二哥饱读诗书的文雅,她权衡一二,内心终有偏袒。她喜武轻文,并非瞧不起文人墨客,更没有不尊敬二哥的意思,只是相比之下,她更喜欢另一方而已。
“也不知二哥哥近来的书念得如何了,不过二哥哥天资聪颖,一定能考得功名。”
“长兄总要去外地练兵,难得归家一趟,长嫂一人待在家中帮着母亲操持家务,很是辛苦……若是父亲能同意长嫂随长兄一道就好了,可是父亲他总担心长兄会分心……唉,相隔千里才更会分心的呀。”
“若我有一日有了喜欢的人,我一定不想跟他分开。”
“可是我现在是怀兴……唉,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我好想吃母亲做的杏酪。”
钟雪茹念念叨叨,早就不知道走神去了哪里,腿上的力量自然控制不住,猛地一发力,竟把毽子给踢得老高。
毽子飞上假山,稳稳地停在了最高处。钟雪茹愣了一下,回头一看,四周一个人都没有,这才想起她刚刚把她们全都给支开了。她无奈地撩起袖子,决定自己爬上去把毽子捞回来,反正没有人看见她,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怀兴这细胳膊细腿大大增加了她爬假山的难度。钟雪茹已经习惯了怀兴的身高,但爬起山的时候,还是很怀念自己修长且灵巧的四肢。她有些吃力地爬到了最高处,伸手拾过毽子往怀里一揣。正准备原路返回,目光随意一瞥,冷不丁地发觉假山的另一侧竟然有一个人。
先前视线被完美地阻挡,加之她完全没有料想到会有人闯入这个花园,所以并未考虑到会另一个人的存在。此刻忽然多出一个身影,钟雪茹的第一个反应是回忆自己刚刚的自言自语里有没有说出不能为人所知的话。
她就这么呆呆地“挂”在假山尖上,那个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唇角慢慢扬起,化作令人目眩神迷的笑容。
“江……”她脱口而出他的名字,脚下忽得一滑,一瞬间失了平衡,硬生生摔了下去。
所幸的是假山并不算高,她没有摔残,可是胳膊腿这么砸在卵石路上,也痛得厉害。为了维持端庄的形象,她强忍着没伸手去揉自己的大腿屁股,只能咬着牙抽气,还要注意不能太龇牙咧嘴,丑态尽显。
她的脑袋晕乎乎的,已经不知道是因为摔跤,还是因为看到了江元佑。她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四野无人的,她眼前怎么就出现了江元佑的脸呢?
然而没等她想明白,害她摔下去的罪魁祸首就快步走了过来,他半俯下身,朝她伸了手。钟雪茹傻愣愣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想躲,她身子挪了下,可她摔下去的时候小腿磕破了皮,原本裙上就晕出了一片血斑,这一下晕染得更开,仿若血莲荷瓣。
江元佑垂眸看着她,她尴尬地思考起现在装晕瞒过他的可能性,可惜的是江元佑没给她这个机会,他直接半跪下身,手伸得更前,几乎就要碰到她的指尖。
她颤了颤,挣扎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是我吓你摔下假山的,当然要扶你起来啊。”他眸中带着满满的笑意,“怎么?现在更怕我了?”
钟雪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她盯着江元佑的手,犹豫地摇摇头:“男女授受不亲……”
“你这小丫头,规矩还真多。”江元佑决定不跟她废话,直接上手,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把钟雪茹给提了起来。
钟雪茹已经不确定是怀兴太轻盈还是江元佑力气太大,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她整个人拽离了地面,还没等她做出抗拒的回应,他已经半扶着她的腰,把她挪到了假山边上,让她背依着假山站好。如此行云流水的动作,就像是演练过十几次一般娴熟,钟雪茹甚至还在想着,他以前是不是也吓过其他姑娘?
“你的腿受了伤,不要太用力,倚在假山上就好。”江元佑看了眼四周,问道,“你的宫女呢,她们怎么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
“白石今天身体抱恙,我让她留在西殿休息;翠烟和碧云她们刚刚都在这儿,只是我想起有东西落在了五皇嫂那里,便让她们去替我取了。”钟雪茹一脸平静地说着。
江元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取点东西而已,用不着把所有宫人都遣走,这个丫头编起话来倒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每次见到她都能发现她身上更特别之处。或者说,是跟五皇子靖珩形容得完全不同的地方。
按照靖珩的说法,她见着自己,应当是红脸白脸,但面前的怀兴无论是“害怕”也好“尴尬”也好,都只是五官做出的表象,可她的眼神,和她做出的表情并不相配。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究竟是如何心情,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她的眼睛里从来没有过恐惧,反倒是另外一种让他十分感兴趣的情绪。
钟雪茹盯着江元佑看了许久,忽然意识到他们俩离得非常接近。她朝反方向躲了躲,咳了一声,严肃道:“侯爷,你该端庄一些。”
江元佑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小丫头教训该端庄,他轻轻挑眉,很是期待她的下一句话是什么。钟雪茹见江元佑既不理她也没有动弹,决定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拖着受了伤的腿,狠狠地朝后迈了一大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江元佑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了,知道你怕我。你乖乖在这里等着,靖珩方才被良妃娘娘叫走,我与他相约在此见面,我们的事情不算要紧,等他来了,让他送你回去吧。”他顿了顿,有补了一句,“若是公主疼得厉害,让我送你也是可以的。”
钟雪茹连连摇头,让江元佑亲自把她送回西殿,被白石看见了,不等于是把误会给直接坐实了吗?
江元佑没再多说什么,耐心地站在原地陪着钟雪茹一起等着五皇子的到来。钟雪茹好几次想要催他走,但话到了嘴边,偏偏又有点舍不得说。她偷偷瞥着江元佑,他看着远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她循着他的目光,试图去找他眼神的落点处,那里似乎只有一棵古树,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她撇撇嘴,实在是搞不明白这个人。
“从这里望过去,是你所住的西殿。”他忽然开口。
钟雪茹抬头看了一会儿,皇宫内院她还不熟,自然分不清方向。但既然江元佑说是,那大约就是吧。她附和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侯爷的方向感真好。”
“再往北,出了皇宫,那个方向是永安侯府。”
她愣了愣,不太懂他想说什么。江元佑抿着唇,看了眼身侧不远的钟雪茹,淡淡一笑。这个女孩似乎没有发现,她又忘记去“害怕”他了。
然而此刻,钟雪茹脑子里想着的却是,神武门往北,是她的右都督府啊。
她又有点想家了。
“不过,似乎现在更应该等的是你的两个宫女。”江元佑看见钟雪茹又开始发呆,很好心地点醒了她。这个丫头看来是真的没有意识到,如果真的等靖珩过来看见这一幕,那倒霉的人会是谁,反正总归不可能是怀兴公主。
刚才他好心提出让自己送她,本也有提点的意思,结果钟雪茹愣是想歪了别处。以江元佑的性子来说,同样的劝告从不会说第二遍,不过念在她是个挺有趣的姑娘,又是靖珩的妹妹,姑且再多嘴一句好了。
果然,这下子钟雪茹终于猛然间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地跺了下脚,撞破的地方抽痛了下。她咬着牙,单手扶着假山壁,朝远处张望着。可惜的是,无论是五皇子还是翠烟碧云,连半个影子都看不到。
钟雪茹思虑良久,开口道:“侯爷,我可以拜托您一件事吗?”
“嗯?”江元佑哼了一声,语调轻快上扬,“怎么,要我帮你引开靖珩?”
钟雪茹哑了一下,忍不住瞪他,这个人怎么抢她的话。
乌沉沉的眸子盯着他,却没有一点杀伤力。江元佑见过太多太多对他恨之入骨的目光,那些视线若是可以化为利刃,他早已不知被抹杀过多少回。这个女孩子的眼神与它们相比,轻得就像鸿毛,拂在脸上,也只如清风挽云一般轻飘飘。
被这么瞪着的感觉,倒是不差。
他笑了笑,说道:“托我办事,可是需要报酬的。”
钟雪茹皱起眉,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有闲心开玩笑,明明是他害自己摔下去的,怎么反过来找她索报酬了。
她的表情精彩极了,江元佑觉得赏心悦目,心情变得十分愉悦。不过她毕竟是个身子骨不太好的小姑娘,也不能真把她气着了。江元佑见好就收:“好了,不逗你了。我们本来也不是约在这里,只是他被良妃娘娘叫走之后,我闲着无趣,便来了这二十四回廊闲逛。我们约在别处,他不会来这里。”
钟雪茹回味了许久,才品出江元佑这番话的意思:“……那我们刚才在等谁?”
“等你的两个宫女啊。”
钟雪茹顿时无语至极,合着刚才他是唬她玩的。想想也是,他们俩大男人,约在这么曲折的二十四回廊本来就很不合常理,只是江元佑方才语气太过自然,就像说着家常便饭,钟雪茹才没有想多。结果倒好,她的满腔信任心存感激都该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她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是我不好,你别把自己气着了。”江元佑笑着赔罪,从怀里去了一个小瓷瓶,递给钟雪茹,“这是金疮药,好在今日你穿得很红,裙上的血迹一眼看不出。你若不想让他们担心劳师动众,就自己上药吧。嗯,差点忘了你是公主,你会吗?”
钟雪茹抢过药瓶攥在手心:“当然会。”
什么叫穿得很红,这是什么形容。钟雪茹低头看着自己,她今天穿了一身绯色长裙,上身穿着同色短襟,看起来确实是红彤彤的。
她默默地收好药瓶。过了会儿,她觉得有些不对,抬头问道:“为什么侯爷身上会有金疮药?”
“行武之人,很奇怪吗?”他反问。
好吧,确实不奇怪。
她呼出一口气,今天遇到的事情实在太多,她一时半会儿消化不完。从杨御医那里听了钟家的消息后她就有些烦躁,出来散心也是出于排解的目的,却没想到偏偏撞见了江元佑。遇见他之后光顾着惊慌和生气,先前的烦恼好像都奇迹般的消失不见了。
她略略一愣,为何她忽然有一股江元佑是来陪她聊天解闷的错觉?
太匪夷所思了。
钟雪茹晃晃脑袋,把这个荒谬的想法从脑海中晃了出去。他们又在原处相对无声地站了一会儿,碧云和翠烟总算是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江元佑瞥了翠烟手里的荷包一眼,随后一脸了然地望了望钟雪茹。钟雪茹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结果荷包收进怀里,也不急着对翠烟和碧云解释,便拉着两人走了。
她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过头,把怀里的毽子丢给了江元佑。
江元佑接过,难得地愕然了片刻。
钟雪茹闷闷地说:“刚才谢谢侯爷,这是报酬。”
不等江元佑回答,钟雪茹飞快地转身走了,连碧云和翠烟都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江元佑垂眸看着手里的毽子,有些好笑,也亏得这个小公主想得出来,把这么“幼稚”的东西送给他。江元佑盯着毽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把捋了捋它的毛,把它好好地收进了怀中。
他缓步离开二十四回廊,去到与五皇子赴约之处。五皇子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会儿,见江元佑不紧不慢地走来,没好气地说:“我怕耽搁时间,着急从端桃殿出来,结果到了这里却没见人。”
“抱歉,我也遇见事耽误了下。”
“什么事?”
江元佑笑了下:“自然是一件不错的事。”
五皇子斜睨了他一眼:“你不说,那我就不问。三皇兄拉拢鸿胪寺卿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既有党项族侧妃,又想要掌握外交命脉,他已经不忌惮太子的猜忌了吗?”江元佑笑了下,“可惜他不明白,我朝以武立国,唯有武力方为国之本源。他最该拉拢的人,不该是我吗?”
“若是三皇子妃母族有适龄的女子,你以为他不会这么做?”
“那也得看我同不同意。”江元佑扬扬唇角,似乎想起了谁,眼前蓦得一亮。
五皇子没有察觉到江元佑的异样,心知他不喜欢这个话题,便没有继续下去。他望了望四周,低声问道:“你何时出发?”
“再过些时候。”江元佑敛了笑容,眸光忽然变得极为狠厉,“既然有人不安分,那我就过去整治整治他们。”
“普天之下,大概只有你能把打仗形容得跟玩乐一般了。”五皇子叹气,也不知这个事实是好是坏,对国家而言自然是好事,但是对江元佑而言却未必。如他曾经戏言那般,他身上的杀业确实太重了,手上沾了太多太多人命,下到黄泉里总会一一清算,甚至即便活在人世,大约也会被恶魂缠上。
于另一个政权而言,那些拼死的兵士又有什么错呢?江元佑沾着他们的鲜血,扼杀了他们的意志,总有一日会被诅咒吧。
然而身为皇室一员,他什么都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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