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及第
初五殿试,百余贡子入宫,由内阁大臣主持,所答不过一题,皇帝亲自批阅。旁人所答如何姑且不论,皇帝特地吩咐将谢予时的答卷挑出来头一个看,随侍在旁的刘公公见皇帝扫过几眼后便朗声大笑,便知晓这届新科状元的位子大概是定下了。
一甲三人几乎是毫无悬念的,谢予时状元及第,而钟雨彦摘了探花郎的头衔。京中的公子哥儿们惋惜于钟雨彦输给了一个乡下来的小少年,却不知皇帝独独为了钟雨彦的答卷召见了他一人觐见。
钟雨彦镇定自若地入了太极殿见皇帝,皇帝案上展着他的答卷。他毕恭毕敬地朝皇帝一拜,之后便再无一句。皇帝盯着阶下的钟雨彦许久,敲了敲桌案,冷声道:“钟家二郎此为何意?”
“陛下宣草民来,便是为亲口解惑。”
皇帝坐在椅上,调整了一个坐姿:“说罢。”
他却只朗声道他未在答卷上写完的后半段:“彼王纣之躬,孰使乱惑?何恶辅弼,谗谄是服?比干何逆,而抑沈之?雷开阿顺,而赐封之?何圣人之一德,卒其异方?”顿在此处,他没有看皇帝的表情,只是又拜了一拜,“此诗所言,便是草民之意。”
“好、好得很啊。”皇帝的声音又沉了一分,听上去似是在夸奖,但唯有站在身边的刘公公看的真切,皇帝那手已经碰到了案上的笔架,险些就要执起朝钟雨彦砸过去。有胆子在皇帝面前以问句作答模棱两可的,钟雨彦还真是头一个,刘公公都不免为他捏一把冷汗。
钟雨彦听罢,只是不卑不亢地抬起眼,注视着皇帝。
皇帝的手掌握了又松开,他看着钟雨彦,倒是看出了些钟家祖父的影子,钟家唯一弃武从文的二少爷,反倒是最像他的那一个。
他向远处望去,侯在那儿的内阁大臣连大气都不敢出。皇帝旋即笑开,对那几人说道:“这钟家二郎倒是把朕给问住了,众爱卿,可有谁能说得过他?”
那几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这就算心里了三五句子,也说不得,不敢说啊。
皇帝嗤笑一声,个个都是为官多年的朝廷重臣,却不如一个小子勇气可嘉。
他再度看向钟雨彦,端详片刻后,问道:“你认为,法理应如何?”
钟雨彦没有丝毫犹豫,淡淡地吐出五个字。
“法平应如水。”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想要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然而钟雨彦始终无甚颜色,任由皇帝对他上下打量,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皇帝看着他,又看了眼闷头不吭声的内阁大臣,扶了下额,朝阶下摆了摆手:“罢了,你们都下去吧。”
虽未明说,但显然是包括了钟雨彦的,钟雨彦抿了下唇,朝皇帝俯身一拜:“草民告退。”随即转过身,背脊挺拔地跟着灰溜溜逃走的内阁大臣们一道出了太极殿。
皇帝靠着椅背,额角青筋已然爆起。刘公公是个心眼儿足的,立刻递上了消火的茶,替皇帝捶了捶肩:“陛下消消气,钟二公子便是这性子,钟都督也是头疼得紧。良妃娘娘知晓陛下今日劳苦,特地做了些吃食来,陛下可要用些?”
“谁说朕生气了。”皇帝冷声道,“多嘴。”
“是奴才多言。”刘公公捶肩的手稍稍一顿,又问道,“陛下可还要将几位大人召回来?”
“不必了。”
皇帝一扬手,拂开刘公公落在他肩上的那双拳头,刘公公心领神会地转而去研起墨来。皇帝取了笔,沾了沾墨,在钟雨彦的答卷之下又题了五个字,正是钟雨彦方才最后所答。
“好一个‘法平应如水’。”
旁人如此言说,皇帝断不会记在心里,但这五字由钟雨彦来说,却听以为真。
“一个探花郎,也算是便宜了钟家。”皇帝冷哼一声,换了朱笔,“琼林宴后,着他去大理寺赴任吧。”
刘公公是跟在皇帝身边的老人,皇帝的心思他也能懂个七八分,皇帝内心所想却又无人来问的,向来都是借刘公公之口问,再由他亲自作答。
刘公公问道:“陛下,这状元郎的去处还未定下,便先定了钟二少爷,是否……”
“怎么,难不成还等着翰林那几个老家伙先把人抢了去?”
“那几位大人怎敢与陛下抢人。”刘公公赔笑道,“只是钟家三小姐前不久才赐婚了永安侯,都督又全力栽培着大少爷,如今连钟二少爷也要光耀门楣了。”
精明如皇帝,自然知晓不该给钟雨彦太高的品阶,钟家一门三兄妹,三小姐已经受了诰命,但毕竟是嫁女,尚可说得过去,倘若钟雨彦再身居要职,钟家很难不成为众矢之的,更甚者,会成为争相夺取的利器。但若因猜忌就舍了一位好官,又如何值得?若不将钟雨彦投到大理寺去,皇帝也想不出他还能去何处。
况且,他如此轻易就答应了江老太君的赐婚,并非没有考虑。
他点了点桌案,看了眼案上的食盒,问:“太子最近如何了?”
刘公公稍稍愣住,但很快便答道;“太子殿下今日勤勉,今日在文华殿与大臣们议事,恐怕这会儿还未散呢。”
“呵……太子如今倒是用心。”皇帝揉了下额角,“老五的夫人,几月了?”
“回陛下,约是夏末秋初的时候生。”
“嗯,宫外的王府备得如何了?”
刘公公想了会儿,说道:“已经建成,也派了宫人日日洒扫,随时都能迁过去。”
“如此,待老五的孩子出生了,便让他搬去吧。”
刘公公心头一惊,三皇子因着皇后娘娘的喜爱,仍长住宫内,至今未有封号。皇帝如今直接绕过了三皇子先给了五皇子,只怕……
他似乎明白了皇帝待钟家的态度意义何在,只道君心深不可测,伴君如伴虎啊。
钟家几乎是当日便接了旨意,皇帝御笔亲封了钟雨彦的探花郎,任大理寺正,从五品。此位不高不低,直接越了寺丞,按理不合。而恰逢前一位大理寺正犯了事,本该由寺丞擢升为正,然而皇帝将钟雨彦的答卷往大理寺传阅了一回,上至寺卿少卿都无话可说,欣然接受了皇帝的安排。
及早赴任对钟雨彦而言算是好事,只是琼林宴过后三日便是他的大婚,有三日休沐,他这方上任便休了沐,着实说不过去。好在大理寺卿法正严苛,对待同僚却也不古板。他许了钟雨彦,若这三日不休,他日再补亦可。
钟雨彦自是欣慰,也将此事告知了钟成与薛氏,薛氏听罢几乎气得当场就要打钟雨彦一顿,所幸被钟成拦下。
“新婚三日你去赴任,你叫你夫人如何?敬茶,回门,你是要她一个人办吗?”薛氏气得脸都给憋红了。
钟雨彦沉默片刻,答道:“随她办完之后,我再去……”
“你——”
薛氏扬手就要一巴掌扇下去,钟成急忙握住她的手,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莫要气坏身子,雨彦这孩子向来有主意,他定是能办妥的,你就别担心了。”
“我当然知道他是个有主意的,可偏就在婚事上一点都不上心。”
钟雨彦知晓薛氏这絮絮念叨一时间没有尽头,与钟成交换了个眼神。钟成安慰着怀里的其中,钟雨彦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屋子。刚一出门,他就撞上了钟雪茹,钟雪茹对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拽着他的衣袖扯着他往外走。钟雨彦无奈地跟着她去了偏僻处,钟雪茹确定了四下没人,这才松了手,没什么好气对他说:“若不是因为你是我哥,谁这么对阿樱,我早就揍上去了。”
钟雨彦已经听惯了这些话,听钟雪茹的威胁倒也没有太多反应了。他笑了笑,揉了下钟雪茹的头发,被钟雪茹一巴掌拍开。他收了手,淡然道:“我会对她好的。”
婚期近在眼前,哪怕钟雪茹再问他是不是被逼着成亲也不可能再改变什么,反而还要给自己添堵。她忍了忍,又开口道:“阿樱这几日都待在唐家,打马游街那日我会陪她一道去看你,然后她就会安心在家里待嫁。你……你不许欺负她,知不知道?”
“嗯,都听小妹的。”
钟雪茹气急:“什么叫听我的,你听你自己的!”
“好。”
钟雨彦看着钟雪茹气鼓鼓离开的背影,原先眼中还带这些温和的笑意,一瞬间荡然无存。每个人都在强调他和唐月樱的婚事,仿佛他赴任大理寺一事对钟家来说并不重要,娶妻生子才是他的人生要事。钟雨彦觉得十分荒唐,唯一心心念念盼着他考一个好功名的人,是他并不算上心的妻子,可那个妻子又什么都不懂。
他又想起了会试之前遇见的唐月樱,自打那日以来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一面。钟雪茹说她怕自己打扰了他,忍着待在家里。那个呆呆的姑娘,他说了一句“乖乖等他”她就真的照做了,一点主见都没有。
钟雨彦心里有些气,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背靠着墙,钟家为了他的婚事,整个院子都布置得喜气洋洋,他看着满院的红,忽然觉得有些碍眼。还不如多看那个呆头鹅几眼,至少她那双过于纯净的眼睛,有些时候还能叫他舒坦一些。
新科状元郎三人游街,自然是热闹非常,全程的百姓都上街凑了热闹。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说是状元郎是本朝最为年轻的状元,探花郎更是殿试当日就定了官位,反倒是榜眼那位,样貌不算出众,年纪也比两人大了些,结果变得无人问津了。
探花郎已经定了亲,三日后便要娶妻过门,京里的姑娘们自然将目光都落在了状元郎身上。谢予时穿了一身亮红的状元服,他不会骑马,为了这游街连夜学习,这会儿还颤巍巍的扶着马鞍,勉强地维持着平衡,还要摆出一副笑脸来应付百姓们的观瞻。他的模样本就是个讨人喜欢的清俊少年,这一身红穿在他身上也不显得庸俗,反衬得他气质有些脱俗之感。少年郎哪里见过这么多的京里人士,满大街的少年少女都盯着他瞧,他脸皮又薄,不过多久就双颊绯红,险些要从马背上栽下去。
“阿娘!是阿兄过来了!”谢予淼挤在人群里,她年纪小,个头也矮,视线被前面堵着的人挡了个完全,只能蹦跳着从夹缝里探出个小脑袋来。
林氏紧跟在她后面,生怕她被人群挤丢了,甚至顾不上去瞧一瞧自家儿子的风光:“阿淼诶,你可别乱跑了……”
“阿娘,阿兄说过等他安顿好了就把我们接到京里住,我们是不是要回去收拾东西啦?”谢予淼拽着林氏的衣袖,喜滋滋地说着:“隔壁家的大虎和二宝还不信呢。”
“等你阿兄定了再说,这么急作甚?”林氏无奈地拍了拍谢予淼的手,“好了好了,你不是要来看你阿兄嘛,就站在这儿看,别跑了,知道不?”
谢予淼乖乖地点头,谢予时骑着马快要如果她们面前,谢予淼一时高兴,连着高喊了几声:“阿兄——阿兄——我在这里!”
小姑娘的声音像初晨的鸟鸣,清脆又尖细,夹在人群之中也很容易被发现。谢予时循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人群中的娇小身影,眉目一瞬间变得柔软。他没有出声唤阿淼,他这状元得来不易,也难免会有人嫉妒,阿淼和林氏又都是女儿身,省得给他们带去不该有的麻烦。他只能朝着那处微微颔首,露出温和有礼的笑容。
谢予淼以为谢予时没有看见她,努力伸长手臂挥了挥。谢予时忍俊不禁,又不能太直接,只得撤出一只手来对着那边的人群挥了挥,这一挥让他差点一歪摔下去,他稳住身子,后背都生出了一层汗来。
谢予淼看着马背上的谢予时,可算是不敢再喊了。
她的衣袖被人扯了扯,转头一看,身边占了一位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姐姐。姐姐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她虽然不认识这个姐姐,但直觉上不觉得她是什么坏人。
小姐姐开口问:“你认识谢家哥哥呀?”
谢予淼一听是在说自己的哥哥,本也没什么戒心,此时更是开心地回答道:“对呀,那是我哥哥!我哥哥很厉害的!”
小姐姐听罢,看上去比她还要高兴:“对啊!谢家哥哥那么爱书,我就觉得他一定会考中的!”
“对啊对啊,我哥哥可喜欢看书了。”谢予淼听见别人夸谢予时,比夸自己还要开心,“姐姐你和我哥哥是好朋友吗?我哥哥以前在乡里都没有什么好朋友呢……我是阿淼,姐姐呢?”
“我叫……我叫宜嘉!”
背后紫蓉听着她的话,不由皱了下眉,扯了扯她的袖口:“公主,皇子妃只能替您拖延一个时辰,您现在该走了。”
怀兴特地偷跑出来看谢予时的游街,如今已经见到了人,本也没有了遗憾,又意外地认识了谢予淼,更算是个多出来的惊喜了。
临回之前她牵住谢予淼的手,将随身带着的络子给了谢予淼。谢予淼不敢收,她只能强硬地塞进小姑娘的手心:“谢家哥哥帮过我好多忙,你是谢家哥哥的妹妹嘛,就当做是我的谢礼啦——”
谢予淼呆呆地看着手心里的络子,她没见过这种东西,但它看起来就很贵。父母和哥哥总是教她无功不受禄,这么名贵的东西她可不能收。她重新抬头,想把东西还回去,可怀兴早已经没了人影。此时人又多,她也答应了母亲不能乱跑,没办法追过去找人。
她嘟着嘴,小心翼翼地把络子收好。
既然那个叫宜嘉的姐姐和哥哥是好朋友,那么之后把络子交给哥哥,让他去还不就好了?
谢予淼十分满意自己的决断,把意外的插曲抛在脑后,继续跟着人群一道欣赏起了新科状元郎的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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