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偷偷
白石很快就安排了午膳,钟雪茹与怀兴同桌吃饭,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或许是因为在这里用饭的次数多了,久则久之,倒也成了习惯。菜色与她离开之前所差无几,经过几个月的磋磨,御膳房给怀兴做的膳食也多少开始沾些荤腥了,这些符合钟雪茹的口味,但是怀兴能不能吃得惯,却不一定。
传了膳之后,白石便带着宫人们退下,留怀兴和钟雪茹两人在膳堂里。钟雪茹瞥了怀兴一眼,她果然没有胃口,对着满桌珍馐美馔也提不起劲来。钟雪茹索性提起筷子给她布菜,每夹一块肉一根菜都会说一句,这对你的身体好,要多吃。
怀兴虽然还是不大乐意,但起码还是乖乖地开始扒碗里的饭菜。不过钟雪茹却注意到,怀兴把鱼虾都拨到了一边,尝也不尝一口。
食不言寝不语,照理说她不该说话,然而她到底按奈不住,不禁开口问道:“你不爱吃鱼虾吗?”她可是很喜欢吃的,之前还特地让御膳房做了条清蒸的鲈鱼,味道美极了。
怀兴咽下一口饭,点了点头:“好腥,不喜欢。”
钟雪茹倒是能理解怀兴,她小的时候也不爱沾鱼虾,对腥味的反应极大,甚至到了闻一闻就要犯恶心的程度,母亲还担心过她现在就沾不得这些,将来嫁了人有了孩子,害喜的日子怕是不好受。不过随着年纪的增长,人的口味却很容易发生变化,如今的钟雪茹已经不再挑食,甚至于曾经厌弃的,都变成了现在很喜欢的。
她一直觉得,食物的喜恶转变只是人内心成长的一部分,就像对一个人的印象也会随时间改观。昨日厌恶鄙弃的,或许到了明日就会变成赞美欣赏,人的喜好总是最扎不稳脚跟的东西。她如今喜欢吃鱼虾,喜欢剑舞,喜欢自由的生活,喜欢美人。但若是有一天她不得不面对与她喜欢相悖的现实,她总也会步入妥协的那一天。退一万步说,若是母亲和嫂嫂真的把她和郑家小公子撮合成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能尝试着去与他一道过夫妻日子。
她其实是个很能随遇而安的人,所以才能那样自然地进入状态去扮演怀兴。
钟雪茹看了一眼怀兴,她扁着嘴,艰难地咬了一口鱼片,小脸皱了起来,看起来比药还难以下咽。她望着自己,眼睛水汪汪的,仿佛在求援。钟雪茹心中微微叹息,别人说她比怀兴乖巧,没有看出太多破绽,其实她和怀兴真的不一样,怀兴并不是个会藏着情绪的人,她是被捧在手心的珍宝,五皇子宠着她,容不得她受委屈,有了五皇子撑腰,怀兴自然可以一直做一个天真的小姑娘。
可惜,钟雪茹却知道这些都是表象。她亲历过五皇子妃不着痕迹地带着她去见刘二郎一事,也清楚地知道去宝善寺那日有人跟踪着她,而跟踪的人多半就是良妃派去的。这些关心她的人或许有真心,但也绝不仅仅是真心,宫廷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算计。
一个生活在牢笼之中的无忧无虑的公主,和一个每行一步都要斟酌千百遍的臣子之女,钟雪茹忽得觉得,其实她们半斤八两,都是苦命人,由不得自己做主。
“雪茹姐姐,你怎么了吗?”怀兴终于发现了钟雪茹一直在发呆,“是宫里的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钟雪茹回过神,朝她摇摇头:“没什么,民女刚刚在想些事情。”
“雪茹姐姐。”怀兴不满地看着她,“你又自称民女了。”
钟雪茹愣了下,失笑:“好,好,雪茹入宫前吃过饭,其实不太饿,刚刚陪你吃了些,已经饱了。”
“那就好!”怀兴甜甜地笑着,“那姐姐,我们要玩什么呢?”
这下倒是把她给问住了,她自己日常娱乐肯定是不适合怀兴的,多宝阁里倒是放了不少有趣的玩意,反正都是打发时间用的,随便挑一个就好了。
钟雪茹见怀兴已经放了筷子不再吃饭,便起身出门去唤了白石等人进来收拾碗碟。怀兴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把她带回了内殿,钟雪茹路过多宝阁,朝里扫了一眼,视线忽得定格在一个木盒子上。她猛地想起,这里面放着江元佑给她的瓷瓶,里面还剩下一半的金疮药。这东西还不能叫怀兴见着,否则她拿去问翠烟她们,那秘密就瞒不住了。木盒子的钥匙钟雪茹还记得在那里,放钥匙的地方旁边就是一副双陆棋,她抿唇思考了下,问怀兴道:“公主会下双陆棋吗?”
怀兴摇摇头,五皇子从没教过她。
钟雪茹也觉得去教一个小丫头博戏不好,让五皇子或是良妃知道了,恐怕她也不用去给怀兴攒福气,直接送去大牢里坐着等死了。但她又必须把金疮药给偷偷带走,现在白石她们都在外面忙着,只剩她和怀兴两个人,最是时机。如果不抓紧,让怀兴先发现那就糟了。
她不得已硬着头皮说:“我有些兴趣,只是没想到公主这儿会有双陆棋?”
“之前五皇兄偷偷瞒着皇嫂塞过来的,说怕被皇嫂发现,有空了再来取。”怀兴老实地回答,“但是五皇兄不许我碰,我就放在多宝阁里了。”
钟雪茹失笑,这五皇子偷玩博戏还瞒着妻子,听起来倒是有些民间夫妻的风范,让人顿觉亲切。不过这些都不要紧,钟雪茹听罢再问:“那我可以稍稍看一眼吗?”
怀兴想了想:“如果只是看的话,可以的!但是姐姐别碰它哦,万一被五皇兄发现被碰过,他会罚我抄书的。”
钟雪茹郑重地点头答应,走到架子边上,用身体挡住怀兴的视线,附身做出观察的姿态,实则已经飞速地抓到钥匙握在了手心里。钟雪茹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真的很像个入室行窃的毛贼,她撇撇嘴站直身子,稍稍挪了挪,抬手把木盒子一捞,藏进了袖子里。幸好这盒子不算大,虽然金疮药瓷瓶有些沉,还不安分地在盒子里滚来滚去,钟雪茹压住袖子固定它,转身走回到怀兴身边,朝她笑笑:“看完了。”
她心虚地看着怀兴,怀兴却完全没有怀疑她,依然一脸期待地等着她提议接下来玩什么。钟雪茹思考了片刻,说道:“公主若是觉得无趣,民……姐姐陪公主出去走走怎么样?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可以去放纸鸢。”
怀兴没有多想,听到能出去玩,便兴冲冲地去唤了翠烟去找纸鸢来。钟雪茹着实羡慕怀兴这仅靠玩乐就能开怀的性子,待在这个孩子身边,自己也很容易被她所感染。她或许真的是怀兴的福缘,但能遇见这个小姑娘,是否也是她自己的一种福报呢?
她笑了下,看着翠烟与白石找来一只画眉鸟形的纸鸢,顺手接过,然后低头侧目望了望身边的怀兴,问道:“公主想去那儿放纸鸢?就在西殿的院落里吗?”
翠烟嘀咕了一句:“院里有桌凳,会绊着公主的。”
白石却是思索了会儿,说道:“若是空阔些,九曲桥前的花园最是适宜,公主可要唤人抬步辇来?”
怀兴不假思索地点头:“嗯!雪茹姐姐跟我一起去,雪茹姐姐是不是都没有在皇宫里转过啊?”
她非但转过,恐怕比这个常年被“关”在西殿里的怀兴公主还要熟门熟路。钟雪茹一边腹诽着,一边含笑答应:“就听公主的。”
钟雪茹虽然已经习惯了坐步辇,不过当时是怀兴的身份,如今她已经回到自身,自然是不能与身为公主的怀兴平起平坐的。怀兴央了她几回,她都坚持拒绝。翠烟与白石都在一旁劝着,最后怀兴终于认可了这确实不合规矩,才一脸不高兴地坐上了步辇,而钟雪茹就跟着抬步辇的宫人一道步行。
其实钟雪茹倒是宁愿用腿走动,宫里人喜欢被人抬着走的毛病她是不太能懂。坐在步辇她真是浑身都不舒服,宫人们走得还很慢,怀兴那副娇弱身子就算了,让她耐着性子坐这一路,她都恨不得跳下去做抬步辇的人。
九曲桥今日倒是比她想得人多些,有宫人们陪着一个年级比怀兴还要小的少女扑蝴蝶,钟雪茹入宫几个月,倒是完全没有见过她。她有些好奇,一边搀着怀兴下了步辇,一边问道:“公主,那位是?”
怀兴看了一眼,说道:“是十二妹妹。”
十二公主?钟雪茹挑了下眉,不愧是有三宫六院的人,子女可真是多啊。
见钟雪茹的神情,随行而来的白石以为她尚有疑问,索性接着为她解释:“十二公主是薛昭仪的女儿,薛昭仪如今正承圣宠。”言下之意,皇帝近日也非常宠爱这位十二公主。
这倒是为钟雪茹解了疑惑,她尚在民间时就听闻皇帝宠爱九公主怀兴,良妃亦如是,可这几月以来,她甚至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她本以为是民间传言有误,但现在想想,曾经宠爱或许是真,但帝王之爱总不长久,皇帝日理万机,如今关切了别人,自然也就分不出时间去照看怀兴。可怜她难得有此经历,连天子尊容都没得一见。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钟雪茹偏头看了一眼怀兴,怀兴从刚刚起就不大乐意去看十二公主,估摸是觉得她抢走了父皇对自己的关心。小姑娘的心情总是很好懂,虽然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父亲钟成苛责两位兄长的同时对她很是纵容,所以钟雪茹是完全没有这种体验的。
推己及人,钟雪茹顿时觉得怀兴很惨,于是她开口道:“公主,我们就在这里放纸鸢如何?”
怀兴果然稍微高兴了一点,期待地盯着钟雪茹手中的纸鸢:“姐姐会放吗?上一次出来放纸鸢还是母妃带我一起,莫姑姑放的。”
莫姑姑应该指的是良妃身边的莫女官,她那么不苟言笑,竟然也会陪着小公主放纸鸢。钟雪茹只把这个信息在心里过了一遍,而后自信满满地说道:“那当然会,等纸鸢飞上了天,我再把线交给公主。”
钟雪茹的确不喜欢放纸鸢,她在京中贵女圈子里其实根本没有朋友,她与她们的喜好相差甚远,纸鸢就是其中之一。彼时她完全不明白其中乐趣,看着薄薄的纸片在天空飞翔,还不如打一场马球来得酣畅淋漓。然而话虽如此,她也还是跟着郑葳蕤参加过几回女子会,迫不得已去体验了一把贵门女子的“正常”生活,她无奈地跟着她们玩了一天,她学东西又快,自然就记得了放纸鸢的窍门。
她拉着线迅速跑开,纸鸢被风托起,逐渐往天际飞去,她用巧劲扯着丝线,控制着它的平衡。纸鸢在空中飞舞,离地面越来越远,抬头望去,竟然真的似一只在天空飞翔着的画眉鸟一般。
钟雪茹拉着它跑了一会儿,确定了它彻底平稳了,才准备将它转交给怀兴。怀兴不太敢接,生怕自己一脱手纸鸢就飞远了。钟雪茹看出了她的犹豫,绕到怀兴身后去,怀兴身形娇小,她又比怀兴高了小半个脑袋,从后背环着她也不显吃力。她将丝线盘递到怀兴面前,耐心地说道:“公主安心拿着,民……雪茹握着公主的手,这样纸鸢就不会跑了。”
怀兴犹豫了一下,才慢悠悠地握紧了丝线盘。钟雪茹松手,怀兴吓了一跳,丝线险些从她手里脱出。然而钟雪茹眼明手快,扶着怀兴的手背,带着她一道握紧了丝线。
怀兴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松了口气,笑着回头看钟雪茹:“姐姐,我抓住了!”
“嗯、嗯。”钟雪茹点头。
怀兴的呼吸吹在她脸上,钟雪茹心底忽得觉得微妙了起来。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现在这个姿势很像是调戏良家少女的纨绔公子,即便她们俩同为女子,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她见怀兴已经十分自然地抓着丝线盘放起了纸鸢,暗暗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怀兴似乎很是投入,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还好,还好,要是被那个人知道她调戏过他未过门的妻子,只怕要提刀来见了。
钟雪茹摇摇头,不敢继续往下想那个过于恐怖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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