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蜜枣
钟雪茹后半程是真的彻底醉了,被钟雨霆搬回了房间,薛氏让芙萝伺候她换了衣服,也没去梳洗,就倒在塌上昏睡过去。薛氏无奈地瞧着她,让芙萝去准备了醒酒汤和蜜饯,酒醉之后的人味苦,她还是舍不得她的小闺女受苦。
贪嘴总是会有报应的,钟雪茹次日醒来,头疼得快要裂开,她硬撑着坐起身,眼前都还是花的。她坐在塌上呆了好一会儿,努力找回秋猎时的印象,她只记得在见过江元佑之后,她心事重重,无意识地一口一口给自己灌果子酒,然后脑子开始发懵,在那之后的事情她基本上记不清楚了。她隐约记得自己被长兄带回了家,路上好像遇到了什么人,唔,至于是谁,她是真的忘了。
她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翻身下床。醉了一夜,身子绵软,这一脚踩下去竟然有些虚浮。她一个踉跄地向前一滑,心里登时慌了神,顺手拍上了床边的木杆,力量没能控制得住,拍出了一声巨响。
守在门外的芙萝听见屋里的动静,连忙跑了进来。钟雪茹抬起头与芙萝对视,芙萝瞧着她的样子,忍俊不禁:“三小姐,你醒了怎么不叫我?”
“刚睡醒,脑袋里还是一团浆糊。”钟雪茹朝芙萝吐了吐舌头,“我昨天没闹什么大动静把?母亲可歇息好了?”
“三小姐回来倒头就睡,夫人吩咐我给小姐带了汤蜜枣来。”芙萝指了指桌上的盘子,“都在那儿呢,小姐洗漱完就能用了。”
钟雪茹点点头,去箱笼里拿了套新的衣服,带去了浴房里。她不太习惯白天沐浴,但身上还残留着酒味和果子香,她可不好意思穿着这一身去见人。好在她的动作很快,迅速地泡完了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回了屋子。芙萝已经没了影子,大约是去伺候薛氏了,钟雪茹也不太需要她在身边看着,她一边用椫栉梳理这湿发,间歇的时候端起醒酒汤喝一口,再含一颗蜜枣。
甜丝丝的味道被包裹在口腔之中,她被逗得开了胃,竟有些饿了。
头发还是湿的,她也懒得出屋子,正打算唤人备些粥菜送到屋里来,还没等她开口,芙萝却忽然回来,一脸凝重地看着她。芙萝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钟雪茹有些纳闷,问道:“怎么了?”
“三小姐……永安侯登门拜访。”
钟雪茹震得险些把手里的汤碗扔出去。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芙萝,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刚才说,说谁?”
芙萝的表情有些扭曲:“是永安侯。老爷去上朝,大少爷不在家中,现在夫人和少夫人正在前厅招待他呢。夫人说了,若是小姐醒了,便请小姐也去,免得失了礼数。”
钟雪茹很是纠结地问芙萝:“我能不去吗……”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江元佑呢,这个家伙怎么都不给她思考时间,这么快就来堵门了?而且永安侯是何等身份,他才从边境归来就这么到他们都督府做客,指不定京里会怎么传闲话呢。
可能也不是做客,只是打了个幌子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唉……”钟雪茹认命地站起身,肚子还很饿,只能多吃了几颗蜜枣,姑且给自己垫了点。而后她走出屋,对身后芙萝的呼唤充耳不闻。
芙萝急得把钟雪茹给硬拉了回来,按到了妆镜台面前。
钟雪茹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因为宿醉的缘故没能睡得安生,面上的光泽也暗淡不少,但还是张标致的小美人脸,皮肤吹弹可破,甚至不需要额外多施脂粉。她简单地给自己上了口脂,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十分满意,又起身走了。
跑去箱笼那儿给钟雪茹翻披帛的芙萝一回头瞧着人已经没了,哭笑不得地呆在原地,她家这位三小姐怎么就愣是没意识到自己头发还是湿的,偏就这样跑出去见人了。
钟雪茹慢悠悠,且小心翼翼地走去了前厅。她躲在门后,听着薛氏与永安侯的谈话。薛氏在江元佑面前也不敢多话,反倒是江元佑偶尔提及几个话题,让薛氏有话可说,不至于太过尴尬。而郑葳蕤全程都在旁边听着,半点都插不了嘴,也并不是很想插嘴。
钟雪茹悄悄探了半个脑袋朝里张望,薛氏让江元佑坐在上座,还奉上了父亲珍藏许久的茶。她撇撇嘴,这家伙什么好茶没喝过,还跑他们家来蹭吃蹭喝的。
江元佑一眼就瞧见了门边陡然出现的身影,自她的衣摆被风吹起露出一个不起眼的小角时他就已经知道她在偷听,只是他没有立刻揭穿她,继续若无其事地同薛氏谈着话,却时不时地瞥她一眼,看她能耐着性子到何时。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露出了半个脑袋,与她印象里的毛茸茸不同,她今日的长发如瀑布一般顺滑乌亮,在阳光下泛着光,晶莹得如同能拧出水来。他眯了眯眼仔细去看,还真是出水芙蓉,门槛上滴下了几滴水珠。
他这才轻轻挑眉,对着门口笑道:“钟三小姐见了本侯为何要躲?”
一句话引得薛氏与郑葳蕤一齐看了过来,被抓包的钟雪茹哂笑着抓了抓头发,正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掌心揉搓了一片湿润。她低下头一看,落在颈边的发丝正拧出了一滴玉珠,在发尖摇摇欲坠。风轻轻吹过,玉珠啪嗒一声落在地上,连同她脆弱的迷茫一起被震得粉碎。
她的脸颊霎时间爬满绯红,她她她,她居然就这么衣冠不整地出来了!
薛氏没好气地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声训了两句:“茹儿你怎么回事,不是叫芙萝跟你说了侯爷到访,怎么还……成何体统!”
钟雪茹急忙解释:“不是的娘亲,我只是……”
“钟夫人倒不必苛责三小姐,是本侯来得不是时候,扰了三小姐清梦。”
江元佑的声音如清风明月般好听,说出的话似乎也是在替她解围,可是这都日上三竿了,他这个“清梦”真的不是在笑话她起得太晚吗?
钟雪茹又拧了拧眉毛,瞪了他一眼。不等江元佑说话,她收回视线,讨好般地挽了薛氏的胳膊:“是我错啦,我急着尽礼数,一时忘了才刚刚沐浴过。”
“你啊……”薛氏点了下钟雪茹的额头,“侯爷未同你计较,还不快谢谢侯爷?”
“……谢谢侯爷。”钟雪茹咬牙切齿地嘟囔着,压根就不去看他一眼。
江元佑并不太介意,他笑着喝了一口茶,对薛氏说道:“既然见着了三小姐,那我便该回去了。”
钟雪茹奇怪地看着江元佑,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他就只是来看她一眼?
薛氏自然是要客套两句:“时候不早,侯爷不留着用膳吗?葳蕤啊,去叫厨房备些好菜招待侯爷。”
江元佑摇摇头推辞:“今日便罢了,我还有事在身,来日方长。”言罢,他深深地看了钟雪茹一眼,“方才未得空与钟三小姐相谈,不若由三小姐送我一程,如何?”
薛氏推了推钟雪茹,小声在她耳边吩咐:“你送送侯爷,顺便去赔个不是,知道吗?”
钟雪茹一言难尽地望了薛氏一眼,很想告诉她,她如今这个行为很像是送羊入虎口。
奈何他的身份压了她一节,她也不能不听薛氏的话。她缓步走到江元佑的面前,抬起头盯着他的脸:“小女未曾梳妆,怕污了侯爷的眼,扰了侯爷今日好梦。”
这小姑娘,反击得倒是挺快。江元佑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我不介意。”
钟雪茹轻哼了下,转身就要走。她转身得有些快,湿哒哒的头发扫过他半抬起的手腕,江元佑垂眸看了一眼,手腕处留下一道清晰的水痕,他转了转手腕,水痕倒映出淡淡的白光来。他抿唇浅笑着,心情极好地跟在钟雪茹身后。
郑葳蕤轻轻拉了拉薛氏的衣袖,小声问道:“我怎的觉得,侯爷对雪茹……”
“别乱说。”薛氏正色道,“茹儿如今跟在公主身边,侯爷又传将要与公主定婚约,许是因为此时,侯爷想要去敲打敲打茹儿不要行差踏错。”
郑葳蕤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但又想起钟雪茹那未修边幅的模样,仍是有些后怕:“幸好侯爷没有同雪茹计较,今日雪茹太过失态了。”
“是啊,侯爷大度。”
而钟家府前,十分大度的江元佑非得让钟雪茹送他去街口,说是马车停在那儿。钟雪茹自然不想让自己这副模样被更多人瞧见,正要拒绝,却见江元佑顺手卸了自己的披风,直接扔到了钟雪茹的脑袋上。
钟雪茹的第一反应是,她这头算是白洗了。
她慌乱地拨了拨遮住她视线的披风,露出一张漂亮的小脸,满是恼意地盯着江元佑,嗔道:“侯爷!”
江元佑笑着应了声:“诶。”
钟雪茹瞧着他那张笑得人畜无害的脸,忽然很想踢他一脚。她在心里默念了十遍我要端庄我要端庄,把心头涌起的冲动给强行压了回去,努力半天,才终于憋出一句:“侯爷究竟想做什么?”
江元佑却没说话,只是俯下身来,将脸凑近了她。
近距离地看着这张让人心跳过速的俊脸,钟雪茹仍是不由自主地脸红了。她看向他漆黑幽深的眼睛,她回忆起那段美好令人一生难忘的梦境,梦醒之前他对着她微笑,她的心头生出些许澎湃。然而下一刻她却又清晰得意识到,他眼中倒映的那个身影,是她陪伴了几个月之久的小公主怀兴。
此时此刻,如此相似的场景,她却不敢再认真去看他的眼睛。
他对拒婚的事情那般生气,向来一定是相中了怀兴吧。她借了怀兴的皮囊,才得到他许些照拂。是啊,在此之前他江元佑又不认识钟雪茹,她这一辈子都不该与江元佑又任何交集才对,如今的靠近,或许也是因为她在怀兴面前顶撞了他两句。她不该奢求什么,能得见他一面已是全部,就当作是一场极好的梦,梦醒了,被好好地珍藏起来,连同那封言不由衷的信一起,埋在内心的最深处。
江元佑仍是不肯起身,她皱了下眉,总觉得从远处看过来,他们俩的姿势容易让人引起误会。她轻咳了下,讷讷道:“侯爷,如果有话,能好好说吗?”
他用鼻子嗅了嗅,笑着说:“你吃了蜜枣?”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有股很甜的味道。”让他也很想尝一尝。
钟雪茹被他近乎调戏的话语惹恼了,忍不住伸手把他推远:“侯爷!”
江元佑见好就收,也没再逗她,他低头整了整被钟雪茹推搡过的地方,装作无意地问她:“听靖珩说你最近一直待在公主身边,想来你也听过一些传闻?”
她点点头,知道江元佑在说什么。
“我人在边关时,收到了宫里的一封信,说要与我相绝,让我去向皇上拒婚。”他眯了眯眼,视线划过钟雪茹颤了一瞬的唇角,“既然你是公主的好友,你也觉得我该拒婚,对吗?”
钟雪茹有些困惑,她的意见难道很重要吗?
她虽心有疑惑,但还是要替公主说两句话。她想了想,开口道:“侯爷,这话虽然不该由我来说,但是您年长了公主六岁,她又怕您,你们……呃,不合适。”
“嗯,所以呢?”江元佑扬着眉毛看她,“是怀兴公主让你这么说的?”
“当然不是。”她矢口否认,“只是,嗯……公主都已经跟侯爷写了信,你们之前应该是有什么误会,要不然就……算了,吧?”她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被江元佑发现自己对心信里的内容一清二楚。
江元佑失笑看她,原来她还打算死不承认呢。笔迹都被他给弄到手了,他当然知道那封信出自谁的手笔。不过这个小姑娘既然想装蒜,那他也不拆穿她,看她打算隐瞒到何时。
“算了?嗯,是该好好算了。”
钟雪茹抖了一下。
“钟三小姐,唔,这么喊有些拗口,还是唤你雪茹小姐吧。”他眼角含笑,“你觉得,我打算娶公主吗?”
“什、什么意思……”这事情问她作甚,她难不成还能她说一句打算,江元佑就真的去娶了?
江元佑弓起手指,在她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你自己猜。”
钟雪茹并不知道江元佑想要她猜什么,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江元佑已经踏上马车走了。她愣愣地看着马车轱辘咯噔咯噔地远走,撤下挂在头顶的披风,傻傻地扯开一看。斗篷上绣着图案,是寒梅映雪。
她在府门前发了好久的呆,才抱着披风回了家。薛氏已经回了屋,只有郑葳蕤还在等她。郑葳蕤见她怀中抱着江元佑的披风,震惊问道:“这是怎的了?侯爷的披风怎么在这里?”
钟雪茹实在不好意思解释说是拿来给她遮脑袋的,只能含糊其辞道:“唔,刚才不小心蹭了些脏,我便准备洗干净再还回去……”
郑葳蕤神色一变:“小妹,哪有未婚姑娘去替外男洗衣服的道理?”
钟雪茹身形顿了顿,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她揉搓了会儿手里的烫手山芋,艰难道:“那……我让芙萝去洗?”
郑葳蕤无力地揉了下额角:“唉,也成吧。之后也让芙萝送还到侯府去,你就别出面了,这事儿传出去可不好听。”
钟雪茹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那嫂嫂,我先去找芙萝了。”
她与苦笑着的郑葳蕤作别,抱着披风回了自己的屋子。披风其实干干净净的,不沾一点灰尘,倒是沾了些她早上沐浴时用的木槿叶香。她凑近闻了下,木槿叶中掺杂着另一股极好闻的味道,京中贵族都会给衣物熏香,无论男女,这股很好闻的气味来自永安侯府,钟雪茹分辨不出是什么,但她却记得很清楚,身为怀兴的时候,还有刚刚江元佑靠近她的时候,她都闻到了这股味道。
交织在一起的气息,谁都没有去抢占对方的地位分毫,反倒是很好地融入彼此,调和出更沁人的后调。
她把脸埋进寒梅映雪里,藏住她白净脸颊上的一点羞红。
这个人真的是,分明心里有了怀兴,却还要走近她。男人总会这样,见着美色在前就忍不住撩拨,无论君王或是臣民,还真没见过几人能真正地去做一位柳下惠。如此一瞧,对母亲忠贞不二的父亲真是全天下绝无仅有的好男人。
钟雪茹抬起头,不满地指着映在雪间的寒梅,嗔道:“都怪你,你让我怎么去面对怀兴呀。我好不容易放下了,你忽然出现,又……”
让我发现这段梦境我并不想好好藏起来,也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真是……”太混账了!
钟雪茹小声地对着披风嗔怪了江元佑许久,从郑葳蕤那儿听说了三小姐有事的芙萝一脚踏进屋,就看见自家小姐对着披风自言自语。想起小姐早上的反常,芙萝走到钟雪茹面前,探了探她的额头,喃喃道:“三小姐没有发烧啊……”
钟雪茹瞥了芙萝一眼,嘴角一抽,把披风塞了过去:“芙萝,替我把这件披风洗了吧。”
芙萝接过披风,她先前只远远看了江元佑一眼就被薛氏打发去叫钟雪茹,没能认出来这披风是江元佑的,有些好奇地问:“三小姐,这披风我没见过,是宫里赐的吗?”
一句“永安侯的”到了嘴边,钟雪茹犹豫了下,还是改了口:“啊,嗯……你洗好之后,再送还给我吧。”
“好嘞!”芙萝笑嘻嘻地接过披风,她瞧着披风上绣着的寒梅与雪,不禁惊叹道,“夫人以前说过,小姐出生的时候梅花开的正好,老爷还想过给小姐的乳名叫阿梅呢。只是夫人之后身子骨每况愈下,老爷怕这梅字触了霉头,便作罢了。这么想来,这披风上的图案还真的很适合小姐呢。”
钟雪茹惊讶地看芙萝,她还真的不记得以前母亲说起过这段往事。
而那厢芙萝还捧着披风不停地夸赞着,从绣工到质地,连颜色都夸了个遍,说是极衬钟雪茹的肤色,赏赐的那位大人物的眼光真好。
钟雪茹听着心里泛起嘀咕,总不至于这披风是……他打算送给她的东西吧?那他还今天还穿在身上!虽然钟雪茹一眼就觉得他穿着披风别扭极了,但,但是,就像女子不该把贴身之物随意送人一般,哪有他这样送礼物的道理?
钟雪茹越想越气,直觉告诉她江元佑肯定是在耍她,肯定是为了秋猎顶撞她的事对她“以怨报德”。这怎么行,还有总被他欺负的道理,她气势上是弱了一点,但是也不能躺平了任人宰割。虽然他不去教训怀兴让她稍微安了点心,但也不代表他就能把气撒在她身上嘛,她虽然也招他惹他了,可是他又不知道。对于“钟雪茹”来说,他才是莫名其妙的那个人。
换作一普通女子,江元佑朝她扔披风这件事,她都能当街大喊一声登徒子。可惜她没这个胆子,也不舍得去坏了他的名声。她固然气恼,可真要她去对江元佑做些什么,她似乎又狠不下心来。
他始终是她心里耀眼的存在。
可惜,只能存在于心里。
“三小姐,我这就把披风拿去洗了。”
碧芙见钟雪茹没有答话,知道小姐最近有了神游天外的习惯,也没有太在意,又去里屋取了钟雪茹早上换下的衣物,一并拿去濯衣房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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