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状元
钟雨彦入宫的路上恰巧碰上了谢予时,与积极赴任的钟雨彦不同,谢予时的官位确是迟迟未定,谢家根基不在京内,如今他正伴着十三皇子读书。十三皇子是德妃娘娘的次子,德妃是皇帝尚太子时的侧妃,大皇子便是德妃所出,本挨了个庶长子的尴尬身份,因故早亡后皇帝体恤封了德妃,此后她偏安后宫,照管着一儿一女,官场上也极少见着她母族的身影。
十三皇子与年少时的大皇子有八分相似,更是天资聪颖,如今又由新科状元郎亲自教导,很难不叫人多想。谢予时原本并不了解后宫情势,被迫听了宫女太监们谈了许久的耳边话,也懂了个七七八八。他压根不愿意掺和这些复杂的你争我抢,但生在帝王脚下,也只能听命行事。
好不容易遇见了能诉苦水的人,一路上他都在与钟雨彦说到这几日的见闻。钟雨彦也不愿陷入争名夺利之中,然而自从钟雪茹与江元佑定下婚约,江元佑与五皇子又是打小的交情,他便知晓钟家早晚都得入这场局中,殿试那日皇帝单独召见他大抵也是为了试探他和钟家的态度。即便他摆明了一切,倘若他日五皇子真的参与夺权,江家与钟家断不可能置身事外,正因如此,钟雨彦此刻也十分在意谢予时的想法,他也实在不愿与这位难得的交心人站在对立面。
如今谢予时还不知京中深浅,多说也只是给他徒增烦恼。钟雨彦想了想,便岔开话题:“予时,你京中的房子可置办好了?二老何时入京?”
谢予时叹了一声,回道:“已经妥了,阿淼昨日已经搬入府中,只是家中还需置办的东西不少,还得请些妥帖的人来。我着实分身乏术,阿淼年少,我生怕她遭人骗了。所幸爹娘先前就在准备搬家一事,算算日子,再过不到半月就能到了,等爹娘来了,我也就安心了。”
钟雨彦点点头:“令妹一人在府中恐有不便,若有需要,叫她暂住在钟家也可,有雪茹在。”
谢予时笑着摇头:“钟兄方才大婚,我们兄妹俩怎能叨扰?”
钟雨彦听罢也是微微一愣,他果然也没有适应自己已经有了妻子这一身份,这番邀请也的确不妥。虽然他是不觉得不有什么,但被唐月樱知晓了难免多想。
虽说他做事不会过多考虑唐月樱的想法,但若非必要,能避免的事情,他还是该去做的。
他不再坚持,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各自分别了。
今日德妃的母族女眷入宫拜见,十三皇子也被叫了去,谢予时难得无事,顺道去拜访了国子监的恩师。寒暄了一会儿工夫,谢予时打算早些出宫陪谢予淼,钟雨彦说得也对,谢予淼一个小姑娘,住在偌大且空寂的府邸里,对于那个乡下来的小姑娘着实是个不小的负担。
正这么想着,谢予时没有留意身后有人正在呼唤他,他闷着头一路向前走,身后的声音也一直跟着,直到过了好几个拐角,才变成了一声气急败坏的:“干嘛不理人家!”
谢予时可算是从深思中回过神,他转过身去,看见了那位在宫外经常遇见的姑娘。
怀兴已经偷偷打听了好几日谢予时的行踪,知晓他一直在十三弟那里,也不敢真的追过去见他,好不容易等到德妃那儿放了他的假期,她才找到机会,借了翠烟的衣服,带着碧云两人打算来一个半路拦截。
谁知谢予时半天不理她,她一时心急,摆出了些许公主架子,毕竟按理来说,她对他应当尊称才对。
谢予时也没有什么为官的自觉,大抵是因为确实还没有准确的官职加身,对于怀兴近乎无力的埋怨也没多做评价,仿若还在宫外一般,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宜家姑娘?你……你是宫里人?”
怀兴点点头,一脸无害地说:“对呀,谢家哥哥现在也时常进宫了,以后我就能经常见到你了。”
谢予时苦笑地看着她,如果她是别的身份倒也罢了,宫里的小姑娘,即便不是有了位份的,哪怕只是个宫女,那都是名义上皇帝或是皇子的女人,他一介外臣,怎能和宫里的姑娘走得太近。
想到这里,谢予时本能地避嫌,朝后退了一步:“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姑娘。”
怀兴听着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有些莫名其妙:“谢家哥哥你在说什么呀,见到我你不高兴吗?”
谢予时看着怀兴天真无邪的笑脸,艰难答道:“高……高兴。”
“就是说嘛!”怀兴拍了拍手,“之前你打马游街的时候我也去看了哦,谢家哥哥骑马的时候威风凛凛的,瞧着都不像个读书人啦。”
谢予时想了想自己险些摔下马的场景,实在没好意思对怀兴的夸赞表示肯定。
怀兴好不容易见着谢予时一回,只想抓紧时间多说几句,可惜人在宫里,不光耳目众多,还总能碰见不想碰上的人。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正是官员们出入宫的要道,不过片刻的功夫,又迎面走来了几位正攀谈着的臣子。怀兴瞥了那几人一眼,簇拥在正中的正是刘氏二郎,良妃最初要给她说亲的那一位。虽说两人从未真正地面对面见过,但钟雪茹入宫陪怀兴的那段时间也见过几眼,怀兴对那张脸还是有些印象的。
站在刘二郎身边的臣子怀兴不认得,但谢予时却知晓,是鸿胪寺卿之子,姓白,前些年进士及第,本也是个有学识之人,却自甘混个闲职,至今未有建树。刘白两家联姻,两人交好也并不意外。
怀兴并不想见刘二郎,更怕那匆匆几瞥中刘二郎也记住了她的脸,她匆忙伸手抓住谢予时的衣袖,在他的一阵错愕中拽着他躲到了宫墙拐角。
谢予时大约是没有想到这个小宫女真的如此大胆,又不忍心对一个小姑娘拒绝得太厉害,直到被轻而易举地拉走才反应过来,霎时间红了脸皮,从怀兴的手里抽回袖口,神色复杂地捻住衣角,躲开了更远的距离。
怀兴拍了拍心口,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没被看见。”
谢予时也有些心虚,但又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心虚,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他只得问道:“你与他们有过节?”他大概没有发现,自己这个问题都问的奇怪,一个小宫女能和两位朝廷官员有什么过节。
偏偏怀兴还真的“认真”答了:“以前在宫里遇见过,我不喜欢他,所以不想见。”
谢予时只觉得自己的眉毛都不禁抖了好几下,是他见识太过短浅吗,如今的小宫女气性都如此之足,也难怪她每次见着自己都那样自来熟,且一次比一次还要大胆了。
他其实不讨厌这样的小姑娘,先前碰面时还觉得他们很有缘,同是京里人,她看着又和阿淼年纪相仿,阿淼来到京里一时交不上朋友,能有个小姑娘陪着阿淼也不错。然而偏偏她又是个宫里人,这番美好设想也只能仅限于想一想了。
怀兴不懂得谢予时心里在盘算些什么,她今天撞见了刘二郎,又忽然想起他和三皇兄走得近。怀兴与其他几位皇兄都不亲近,如果她对太子是有些畏惧,那么对时常出言不逊的三皇兄就是有一些厌恶之情了。
她想了下,说道:“谢家哥哥,他们俩不好的,你不要跟他们做朋友。”
谢予时本来也没有这个打算,与他们接近往大了说能演变成结党营私,这是他万万不会去做的事情。但这句话从怀兴嘴里说出来又有那么些奇怪。谢予时说不住具体奇怪的点在哪里,这其中又有些奇妙的顺理成章。他兀自纠结了会儿,没理出个头绪,索性不再去想,只对怀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也没有准确地给一个答复。
刘二郎的唐突出现坏了怀兴的兴头,碧云又在身边提醒着她赶紧回去,她撇撇嘴,不甘不愿地说:“我得回西……啊嗯,回去伺候了,谢家哥哥,我们之后再见!”
谢予时叹了口气,总觉得答应了个很不得了的承诺,但又怕面前的姑娘再多做些惊世骇俗的举动,到时候他就算有理也说不清了。
想来他以后的生活必然精彩纷呈,他哭笑不得地想着。
谢予时出了宫,很快就回到新置办的府邸,状元府用的是一处旧府邸重新改建而成,谢予时不计较这些,对出身自乡下的他而言能有个安家落户的地方就已经足够,况且能这么快置办好府邸才是正事,毕竟不能总让谢予淼住在宝善寺里。原本他也担心过惯了乡野生活的爹娘来到京里住会不会不习惯,乡野邻里关系亲和,而京里确实举目无亲的,他一人闯荡却是无所谓,平日里还有公务要办,但对老两口还有谢予淼而言,或许会变得格外无聊。
然而当他回到府上,他觉得自己大约是有些多虑了。钟雪茹来了府上拜访,带了许多乔迁贺礼来,正在前厅陪着谢予淼聊天。谢予淼虽是乡下姑娘,但跟着谢予时念书写字,本就不同于那些粗野些的黄毛丫头,又在京里陪了谢予时好些日子,跟在钟雪茹身后学了不少礼仪,如今也变得有模有样,有那么三四成京里小姐的气质。
钟雪茹用从宫里学来的礼仪教谢予淼,也能算是学以致用了,可惜前几日去宝善寺陪谢予淼的时候没能见着那位给她断命的大和尚。
两人说得更开心,谢予淼瞧见谢予时回来,立刻起身扑进哥哥怀里。谢予时熟练地接住谢予淼,摸了摸她的脑袋,目光却看向钟雪茹:“多谢三小姐来陪阿淼,只是这礼我是万万受不得的。”
钟雪茹笑着看向他,眉目流转,眸中含波,早已习惯了钟雪茹美貌的谢予时还是紧张地移开了视线。
“我又不是送给你的,是给阿淼的。”钟雪茹努了努嘴,朝向屋外摆着的箱子,“里面都是些姑娘的衣服首饰,侯爷托了几家铺子给我做的,我一个人要不了那么多,便叫店家照着阿淼的身量做了几套衣服,又打造了些珠钗耳珰。阿淼如今也是京里的姑娘了,又是状元郎的妹妹,自然是该体面些。我瞧你这些日子定是顾不上阿淼的事,就干脆替你置办了。”
谢予时断然不认为自己有这般大的面子,钟三小姐多半也是看在钟雨彦的份上,才会对谢家这般照料。
实则钟雪茹也是真心想与谢家交好,不仅仅是真心喜爱这对兄妹,以谢予时的才智与能力,他日必然被委以重任,等到官场相见,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得多。除了钟家,她也得为永安侯府考虑,侯府以战功为基,世代为武。文武素来不对付,钟雨彦虽属文官,但两家又是亲家,牵扯太深,而谢予时名义上与他们没有亲缘关系,最是适合交好。
至于郑家那位二公子……呃,姑且算是个亲戚,不提也罢。
钟雪茹过去不会考虑这些事情,尤其她因为更喜好武学的缘故,对文官还有些偏见。如今二哥哥入了大理寺,她又是未来的侯府夫人,不能再使过去的小性子,必须抛去曾经的成见。所幸的是,过去遇见的刘二郎一脉她的确心生厌恶,而谢家她又是真心喜欢的。
谢予时一个读书人,却总是说不过钟雪茹。他无奈地看着怀里欢欣雀跃的谢予淼,实在不忍心破坏了妹妹的美梦,只得扶着谢予淼站好,然后恭恭敬敬地朝钟雪茹拱手行礼:“那便多谢钟三小姐的好意。”
“好了好了,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你都谢我两回,我耳朵都要起茧。”钟雪茹朝他摆了摆手,“既然你已经回来,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兄妹了。二哥哥新婚都要丢下新娘子,我得早些回去陪着阿樱……不对,现在该是二嫂嫂才对。阿淼若是想见唐姐姐,改日我叫人来接你去府上。”
钟雪茹并未久留,与二人道别后便离开了状元府。状元府就在三元坊临边,和钟家倒是意外的接近。钟雪茹没急着回府,反倒是绕路先去了几间铺子。这些铺子其实都是侯府的产业,江元佑真的将地契和账册都给了钟雪茹,只道这些日子他另有要事要忙,她有什么缺的少的,直接去铺子里定就成。钟雪茹堂堂都督府上唯一的千金,哪能有什么缺的,不过是借了侯府的名义替谢家解决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麻烦,一举两得罢了。
她去的铺子是个点心店,她要了一盒团子,那是唐月樱心心念念了好久的,成婚前唐月樱不敢乱吃,生怕自己发胖,穿上凤冠霞帔会难看,忍了好些时候。如今总算是进了门,没了什么顾忌,她们既是姐妹又是姑嫂,钟雨彦没做好的,只能由她这个妹妹来弥补。
街上关于新科状元的谈论络绎不绝,更有甚者已经打探到状元郎还有个年幼的妹妹,虽然年纪尚小,再过几年才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但这种事情总是赶早不赶晚的,能早些时候与状元郎攀上关系岂不妙哉。何况他们人生地不熟,状元郎或许不好骗,但是小姑娘涉世未深,还不是手到擒来。
钟雪茹听着只觉得好笑,先前在宝善寺觉得谢予淼可怜好欺负,不过只是因为她头一回入京产生的胆怯而已,一个自小跟着状元哥哥的小姑娘,实则机灵又聪慧,现在这个年岁还不太显,等到再大些,这些京里的纨绔子弟莫说欺负她,说不住还要被她耍得团团转呢。
想着想着,钟雪茹又忍不住摇摇头,按理说京中世杰众多,怎的她却总挑不出几个看过眼的?难不成真是因为她的标准太高,身边的人太过优秀,才会叫她眼高于顶?
“说起来,你们听说了吗,东街正把王府重修呢。”
“王府?可没听说哪位皇子授了封号啊……按照年纪,应是三皇子为先,可若真是三皇子,白家那几位不早就抖出来了?难不成是个外姓王?”
“什么三皇子外姓王,我家里有人识得宫里头的公公,听说啊,是五皇子。”
“这……五皇子妃有孕在身,五皇子又要授了封号,难不成……”
“嘘,这话不是咱们能乱说的。我只知道那王府修得可气派了,那王府建了好些年,一直派人洒扫,迟迟没有动静。这会儿大兴土木,要我看这其中不简单呐……”
钟雪茹提着团子出门,正巧听见两位贵妇人闲谈。钟雪茹不认识她们,但看穿着打扮多半非富即贵,言谈间的说辞还是颇有可信度的。她忽然间想起江元佑说他近日太忙,现下又没有仗要打,他还能有什么可忙碌的,无非不过五皇子的事情,就连长嫂郑葳蕤的母族的堂兄郑西禾也时常入宫。
先前江元佑提起三皇子与党项一族,若是皇帝真的打算越过三皇子先为五皇子封号……钟雪茹忽得觉得,宫中事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些。
若真的如此,她倒是宁愿江元佑去边境同党项族打仗,也别牵扯进这些争权夺利的事情中。
只不过身在朝堂,身不由己,如今她身边为官者众多,钟家曾经或许还能明哲保身,二哥哥入大理寺也为了一句“平衡”。但是心想事成还是事与愿违,又有谁能知道呢?
她叹了口气,慢悠悠地带着点心往钟府走。走到门前时,她深深吸气,随后换上一张无忧无虑似的笑脸。家门外的那些事情,还是别叫唐月樱这位新嫁妇知晓得好,她应当开开心心地做她的新娘子,若是叫她心烦担忧了,二哥哥恐怕也不会太痛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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