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堪折
钟雪茹坐在侯府的正堂里,与芙香面面相觑,回忆起从踏进侯府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忽然觉得不自在起来,大约今日黄历上写着不宜出门吧。
芙香其实憋了很久,直到此刻江老太君走了,才好意思问钟雪茹:“小姐……您什么时候认识了老太君?”
钟雪茹揉了揉额角,含糊地回道:“浴佛节那日,我同老太君一道爬台阶去了药师佛塔,老太君险些滑倒,是我扶了她。老太君言重,说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其实这只不过是举手之……”
“原来那日救了祖母的人是雪茹。”
钟雪茹没说话的话卡壳在嗓子眼,她僵硬地转过头,江元佑正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凝望着她。
什么雪茹,后面的“小姐”两字呢?
钟雪茹吞咽了下口水,干巴巴地唤了他一声:“侯爷。”
“诶。”
仿佛重现了多日之前在都督府门前的对话一般,钟雪茹看着江元佑那玩味一般抬起的唇角,还有那几乎快要眯成月牙的双眼,没好气地扭头,懒得搭理他。
江元佑摸了摸鼻子,美人害羞与美人愠怒都自成一景,但是气多了对身体不好。况且,小美人还是应该多笑一笑。
“刚刚听祖母说,雪茹小姐今日要在侯府用膳?”江元佑气定神闲地走到钟雪茹身侧坐下,“我听西禾说,灯节那日有位老人家摊上的馄饨格外美味,本想邀请雪茹小姐一同。结果……”余下的半句话,他没有说下去。
在一旁听着的芙香呆了呆,灯节那天不是郑二公子约小姐出门的吗?怎么听永安侯的意思,最后变成小姐和永安侯去幽会了?
那小姐还说自己和永安侯没什么!小姐居然瞒着她!
芙香在心里默默流泪,哀怨地看着钟雪茹。
钟雪茹现在也没法跟芙香解释清楚了,她学着芙香的样子,同样哀怨地看着罪魁祸首。江元佑头一回看见钟雪茹这样的表情,一双剪水双瞳看得他心里一跳。女子泪真不愧是男人最大的软肋,这钟雪茹甚至还没哭,只是露了点委屈的模样,他都有点受不住了。
他咳了一声,勉力正色道:“那天是我不对。”
嗯,还有呢?
钟雪茹发现这招对江元佑有效,更加卖力地扮演一副柔弱感。咳,说起来,这招还是跟怀兴学的,每次怀兴扁着嘴往她怀里扑的时候她的心脏都会柔软得不可思议。依葫芦画瓢学给了江元佑看,结果他还不是被唬到了。
什么不近女色,女人哭一哭还不是乖乖认命。
钟雪茹心里犯嘀咕,但戏还是没忘记演。她眨巴眨巴眼睛,试图挤个一两滴眼泪来。江元佑哪能不晓得钟雪茹这是在演给他看,不过知道归知道,看着她那模样,他还是不忍心继续拿她玩笑。
“你若是不愿意留下来用膳,便先回去吧,祖母那里我会替你说的。”江元佑知道钟雪茹与他们一家同桌吃饭心里尴尬,也不勉强她。
反正来日方长,她可以慢慢适应,不急于现在。
钟雪茹一听就来了精神,眼里亮晶晶地望着江元佑,似乎在确认他有没有诓自己。
江元佑暗叹一声,说道:“真的,待会儿我就送你回去。”
“啊,不用不用,送到侯府门口就行!”她哪能让江元佑亲自送,让薛氏看见了她岂不是要被念一整晚的经。
江元佑答应下来,钟雪茹也懒得装了。两人仿佛没事人一样对坐着,芙香看看江元佑又看看自家小姐,决定闭上眼睛去一边站着,当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之间安静了好一会儿,江元佑这才起了个话题:“你这几日怎么都不进宫了?怀兴公主那儿已经不需要你陪着了吗?”
钟雪茹扬眉看了看他,他这是在关心自己还是在关心怀兴啊?
“公主身子早就好了,其实也不太需要我这个‘有福人’天天作陪。前些日子公主染了寒怕传给我,我就回府住着了。加上我哥哥出了外差,我嫂嫂有有了身孕,母亲叫我多嫂嫂解闷,还把家里的事务交了一部分给我。”
钟雪茹其实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懒得去听郑西亭说郑家的琐事,自己却又十分自然地把钟家的事说给了江元佑。江元佑很耐心地听着,若有所思地问道:“先是怀兴公主,现在又是你的嫂子,你总陪着别人,不会觉得无趣吗?”
“有人陪着怎么会无趣呢?”钟雪茹觉得江元佑的问话难以理解。
江元佑换了个问法:“你没有自己想去做的事情吗?只是你自己,无关他人。”
钟雪茹想了想,也许有吧,可是好像都不值得一提。陪着怀兴的时候她很高兴,照顾嫂嫂和家里也是她的责任,既然已经被分了该去做的事情,那么自己所想的那些,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她看向江元佑,江元佑仿佛很期待她的答案。
钟雪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她想了想,说道:“嗯……我听怀兴提起过,皇家别苑的风景很美,尤其深冬的梅花开得最好,我很想去瞧一瞧。可是如今白商素节,离深冬还早。况且那是皇家的地方,我又去不得,何必自寻烦恼?”
怀兴只在冬日里去过别苑,自然只记得梅花。但江元佑却知晓,皇家别苑里最美的,应是这个时节里才有的木芙蓉。他想了会儿,没再说其他,只是缓缓起身,对钟雪茹说道:“时候不早,我送你出门吧,再过一会儿祖母就该传饭了。”
钟雪茹答应下来,芙香走过来提起了木箱,她才想起今天来的最大目的。她从箱子里取出了披风,塞进江元佑怀里:“这个还给侯爷。”
江元佑低下头,披风上沾着淡淡的香味,似乎与钟雪茹身上的熏香一样。
他笑着摊开披风,双臂一展,直接将披风盖在了钟雪茹肩头。钟雪茹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江元佑却已三下五除二地替她系好了系带,她扯了扯披风,却没能扯开。
她皱眉看他,他说:“早就说过是送你的,非要还来,我送出去的东西可不会收回。好了,我回来的时候风大,你就老实披着,小心着凉了。”
钟雪茹咬了下下唇,盘算了几秒,在这里与江元佑纠缠下去恐怕也没有结果,说不定还真会被江老太君逮住留下来用膳。她终于决定不再纠结,接受了这份馈赠。
可是这么一来,她这一趟永安侯府不就白来了吗?还莫名其妙地被江老太君认了出来,怎么想都是她亏大了。
钟雪茹满是心酸,一时无言,跟着江元佑一道出了侯府。
临走之前,她忽然问道:“我的首饰被府上一个婆子拿去典当,芙香前几日去当铺一问,说是那些首饰可能被侯爷……”
“嗯?”
钟雪茹想,可能是个误会吧,江元佑没事去赎她首饰做什么。
她没再追问,朝江元佑挥了挥手,带着芙香一起上了马车,回家去了。
江元佑送走了钟雪茹,绕回到游廊下,江老太君在顾嬷嬷的搀扶下朝他走来,她见江元佑身边没人,便知道钟雪茹已经回了家。她也没责怪江元佑擅作主张,那个小丫头待嫁之身,独自留在侯府用膳的确不妥。
江老太君含笑对江元佑说:“雪茹丫头不错,是个讨喜的。只是我仿佛记得那日在宝善寺听见的声音不像她,身段也不如她高挑。”
江元佑上前,顾嬷嬷给他让了位,由他亲自扶着江老太君:“嗯,我知道。”
江老太君点点头:“看来你似乎知道什么,那我就放心了。得空了去问问大师,以后还会不会遇到类似的症状。还有,小姑娘脸皮薄,你别总欺负人家,她可不像郑家那两个兄弟,从小被你拿捏得死死的。”
“我知道了,我扶您进屋吧。”
少时他性子恶劣,欺负起郑家二弟来从不留情,好好一个小少年常被他欺负得偷偷抹眼泪。如今他们都长大了,郑家二弟却以他为榜样,总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倒令他十分不自在。他比年少时圆滑许多,为人处世也知晓该留有一丝余地。可是欺负钟雪茹实在太过有意思,被她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瞪上一瞪,心中竟会有些雨过天晴的舒爽感。
祖母说得不错,这丫头的确是个讨喜的,哪哪儿都讨他喜欢。
钟雪茹坐在西殿里的托着下巴叹气,她似乎被江元佑给套住了。明明知道应该及时止损,不能再继续接近他了,结果每次主要目的没达成不说,还收了他的东西,陪他过了个只有小情人才会去过的节。
但是他不是要娶怀兴吗……
钟雪茹瞥了眼正在和小宫女说话的怀兴,怀兴是她的好妹妹,江元佑是她心里藏着的人儿,让她从好妹妹那儿抢人,或是把心上人拱手相让她都很难受。现在这局面,倒是让她里外不是人了。
怀兴不喜欢江元佑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天家的女子,婚嫁始终由不得自己做主。如今只是赐婚的旨意还未下来,怀兴将要行及笄礼,这两件大事肯定是要一块儿办的。
想到这里,钟雪茹又呼了一口气。
怀兴与宫女说完了话,带着宫女传来的口信兴冲冲地扑到钟雪茹边上,笑嘻嘻地对她说:“姐姐!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钟雪茹咯噔了下,上一次怀兴带给她的消息就是她快要跟太子妃做好姐妹,现在她对怀兴对消息好坏的定义十分怀疑。
好在这次怀兴说的的确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情。
“刚刚五皇嫂派人来说,五皇兄怕我闷得慌,向父皇请了旨意带我去皇家别苑玩,雪茹姐姐也可以跟我一起去哦!”怀兴看上去格外兴奋,“上次去别苑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这次姐姐也一起,真好!”
钟雪茹听罢,眉梢略略一挑,真有这么巧的事?该不会是……那个人的主意吧?
兜了一个圈子以五皇子的名义邀请她去别苑,就因为她说了自己想去看花?可是这不是还没到冬天吗,她去看啥呀。
钟雪茹摇摇头,时间都对不上,她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
“姐姐——”怀兴扯着她衣袖晃了晃,“我都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你会跟我一起的吧?”
她摸了摸怀兴有些柔软的发梢,笑眯眯地答应:“当然啦,五殿下给了我这个机会,我怎么能错过呢?”
怀兴欢呼了声,直往钟雪茹怀里钻。她蹭了蹭怀兴的额头,小公主软软糯糯的,自从身体康健后进补得多了,不似先前那般枯瘦,摸起来也很有手感。她捏了捏小公主腰上的软肉,怀兴大抵是觉得痒,咯咯直笑。
唉,想到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早晚有天要入了那个“坏男人”的套路,钟雪茹就一阵心疼。果然,小公主还是需要她来保护的,这一趟别苑不论会不会遇见江元佑,她都是非去不可了。
钟雪茹揉搓了怀兴一会儿,并没有注意到内殿里退出去一个小宫女。那小宫女是新来的,不常在跟前伺候,翠烟去内务府取奉利,她才被叫来这里待命。
她避开众人,悄悄出了西殿,早有宫人在殿外墙角蹲哨,她快步走过去,在宫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两人眼神交换了一瞬,又各自回去了宫殿,仿佛刚才的交头接耳不曾存在过一般。
半个时辰之后的东宫,太子靖玙听罢宫人的上禀,挥了下手,示意她出去。太子妃陪在一边,轻轻提起茶壶为太子倒了杯茶。杯底撞了撞桌面,发出一声清脆,靖玙抬起头,目光幽深地看着神态自若的太子妃。
太子妃悠闲开口:“看来,五弟对妹妹也起了心思。妹妹常在怀兴身侧,与五弟接触甚多,若是顺水推舟被收用,似乎并不奇怪。那日妹妹推辞,恐怕便是为了五弟。”
“五弟与五弟妹伉俪情深。”
“殿下,这话您自己信吗?”太子妃抬眸,对上靖玙闪过一丝嘲意的眼眸,“只是可惜,那般花容之貌,却无缘成为妹妹了。”
靖玙冷笑一声,呷了口茶,又问:“你知晓孤打算做何?”
“殿下既不能收用,自然也是不会让钟家归向五弟的。若她因五弟或是怀兴短折,钟家与五弟便会有了罅隙。”
靖玙抬了抬嘴角:“果然,唯有你最懂孤。”
他的确曾为那一眼的惊艳着迷过,但美貌女子如脆弱的花朵,在深宫之中最易被折断。既然有花堪折直须折,如此娇艳的花,由他亲手折断,倒也不失为一种及时行乐。
天家的情分昙花一瞬,哪能比得上将要到手的权势。
那样的美丽,他若得不到,那便毁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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