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永安
这一晚钟雪茹睡了个好觉,把精气神给养足了才能应对接下来的事情。身边这些小宫女看着就不靠谱,她唯一能指望得上的还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五皇子,五皇子对她这个“妹妹”宠爱,想要攻克皇帝那一关,五皇子的“推波助澜”是必不可少的。
她对皇室的记忆少之又少,印象里五皇子去年娶了正妃,是布政使王家的嫡次女,钟雪茹对她有些印象,是个说得上话的女子。她们同在后宫,她能见到五皇子妃的机会约莫比五皇子还要多些。况且五皇子妃才入宫一年,对怀兴公主尚不了解,在她面前不容易露出破绽。
钟雪茹一清早就醒了,她可没有那么多功夫休息,她实在太想知道都督府上的情况了。她不习惯被人伺候,趁着翠烟她们还没进屋,便从箱笼里翻了衣服出来。公主的衣裙都是尚衣局一针一线做的,质地柔软针脚细腻,钟雪茹抚了抚布料,竟产生了些许不敢亵渎之感,总觉得自己粗手粗脚的,穿这衣服也糟蹋了。都督府上的成衣也多是托人做的,她自小跟着两位哥哥,诗书字画倒是会些,论起女工那便是真的一窍不通了。
钟雪茹虽未亲眼见过公主打扮,但她常在京中活动,同是京内的官家小姐,她还是有些见识的。她回忆着异姓王族嫡女们的装扮,像模像样地给自己套了里外三层,换上宝蓝色罗裙,裙面用暗金线绣出凌云花纹,碎玉石点缀如璀璨星辰。她走到镜前一看,镜中少女纤腰袅娜弱不禁风,是话本里最爱称赞的骨态之美,可惜在钟雪茹的眼里,这怀兴公主还是瘦弱了些。
她坐在镜子前仔细地端详着这张脸,大约是病得久了,两颊有些凹陷,看起来更像是营养不济。一回想起昨天一整夜她也只喝了一碗粥,半根肉丝儿都没见着,若不是清楚自己如今的公主身份,她都快要怀疑被人虐待了。
要恢复力气,不吃饱可怎么行。
想到这儿,钟雪茹肚子又饿了。
她起身,掀开珠帘朝外间喊了一声:“翠烟。”
听见声音的翠烟立马进了屋:“公主您醒……呀!公主您怎么自己换了衣服!”
钟雪茹笑了笑:“醒得早,就自己换了,我穿着身好看吗?”
“好看好看,公主穿什么都好看。”翠烟笑吟吟地扶住钟雪茹,“公主今日气色也好了很多,真好!”
钟雪茹心想,看起来这个丫头和公主的关系不错,都敢这么亲近地跟她讲话了。她刚刚的语气翠烟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看来就这么说话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她放下心,对翠烟说道:“我有些饿了,摆饭吧。”
“已经吩咐下啦,公主几乎都是这个时候醒的,不过今天早了些。”公主发烧那会儿可把翠烟给担心坏了,但没想到公主一醒过来,精神头比之前还要好,可以自己穿衣下地,瞧着脸色都有了光泽。
翠烟当然不知道,这是钟雪茹自己调息的结果。都督府是武人家,钟雪茹虽然是女儿身,却也从小跟着两位兄长扎马打坐,父母亲疼爱她,特地请了师父教导她。师父教她舞剑吐纳,为的是强身健体,舞剑既能防身又能献艺,再适合她不过。钟雪茹自小修习至今未有懈怠,虽然不说如师父那般门门道清,但理论知识却还是记得不少。她看得出公主的身体差在底子上,皇室女子多娇贵,成天养在深宫里,用汤药勉强续着,又不常见光,体质哪能好得起来。
钟雪茹倒不是质疑宫中御医,药食进补是一回事,但这副身子最需要的还是活动,就算不像钟雪茹那般修行,起码得跟常人无异。昨日她光是下了榻就吓得所有人都来搀扶,可见他们对公主的保护是多么严丝合缝,就差把公主给捆在塌上了。
钟雪茹虽然不认识怀兴公主,但毕竟现在用着人家的身子,见她这般孱弱又不用正确的方法调理,不免同情起来。
翠烟见钟雪茹许久没有说话,还当她又有哪里不舒服,赶忙唤道:“公主?”
钟雪茹回了神,事情想入迷了,差点忘了这儿还有个人。她抱歉地笑了下,说道:“我没事,用饭吧。”
翠烟扶着钟雪茹去了前殿,早膳与钟雪茹想象的一样,又是清汤寡水,不过白粥里倒是撒了些肉末,让她勉强有了些食欲。精致的四珍碟里放的是宝塔菜之类的腌菜,钟雪茹无声叹气,也行吧,至少给白粥加了些咸味。
她觉得她很有必要找个人说说,给公主改善一下伙食,就面前这些还不及她在都督府早膳的一半,怎么可能吃得饱。公主才十四岁,还在长身体,哪能这么苛待。
不过她又想了想,她这细胳膊细腿的,估摸着胃口也不大好,吃不下太多。
食不言寝不语,钟雪茹安安静静地用完了早膳,直到翠烟被她招呼过来收拾盘碟,她才开口道:“我今日想出去转转。”
翠烟的表情就像是听见了祥云现世一般,嘴巴张得能吞下半只鹌鹑:“公主昨日还病着,该好好休息才是!”
“我已经好了许多。”为了印证自己的话,钟雪茹特地站起身,原地转了一圈,“你瞧。”
“可是五皇子吩咐过……”
很好,果然提到了五皇子。钟雪茹心中暗喜,飞快地接话:“我久病宫中,也无甚机会见过五皇嫂,五哥……五皇兄这几日为我的病操劳,定会冷落了五皇嫂,于情于理我都该去赔个不是。”钟雪茹编起话来完全不需要打腹稿,她也知晓自己这话压根没有逻辑可言,但只要能唬住面前的小丫头就行。
她说得煞有其事,让自己的表情也看着严肃起来。翠烟见状果然心里一怕,讷讷说道:“那、那我去让他们准备步辇……”
钟雪茹满意地点点头:“去吧。对了,你和白石同我一道去就行,不用带太多人。”
翠烟显然是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傻傻地应下,退去了外间。
钟雪茹思量着,昨日只和白石有过一面之缘,但对她的印象却很好。翠烟是个贴心的,但在大事上还是拿捏不了主意,又有些莽撞,钟雪茹自然不能指望她。白石倒是个聪明人,操持起公主殿内事务有条不紊,看来要了解殿内与后宫的构成情况,还得从白石那儿下手。不过聪明人也有聪明人的坏处,万一叫她看出了端倪,钟雪茹就能难找借口去调查钟家了。
还不能太急,走一步算一步吧,先观察一下白石。
钟雪茹打定了主意,走回内室,等着翠烟与白石回来替她梳妆打扮。
等了快一炷香的时间,翠烟才带着白石回来。白石一进屋便朝钟雪茹行了一礼:“公主,步辇已经备好,奴婢也托人去五皇子那儿递了话。”
白石做事考虑得还是比翠烟周全些,钟雪茹十分满意,不过她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略略颔首,而后朝她们挥了下手。白石自然心领神会,与翠烟一左一右地伺候钟雪茹打扮。
钟雪茹平日里用不了这么多珠钗玉环,只觉得妆台上的每一根簪都格外好看。其中她最喜欢用金丝银线缠出的凤蝶,蝶翼以翠绿与绯红的宝玉点缀,可惜与她今日所选的宝蓝色罗裙不搭调,白石自然没有选它。她挑了一根白玉簪,同体雪亮剔透,清尘如月。玉簪螺髻,美人酥手,虽然怀兴公主这张脸称不上绝色,但一番打扮之后,倒也令人赏心悦目,只可惜还是能看得出是个病秧子。
钟雪茹不禁托起腮,忽然很是怀念自己那张一看就十分健康的脸。
“公主,我们这就出发吗?”白石出声提醒她,“现在出发的话,正好可以赶着日头不高的时候到东二所。”
怀兴公主尚年幼,因为身体的缘故还未议亲,至今住在景阳宫的西殿。五皇子成婚一年,还未受封,估摸着这两年也该去到封地上了。
钟雪茹想着早日见着五皇子妃也是好了,便起身携着白石翠烟二人走了。
西殿与东二所距离本就不远,对钟雪茹来说几乎是步行可以前往的距离。奈何她本身对皇宫内的地形就不熟,加上怀兴公主病弱名声在外,谁也没有那个胆子让她真的走动。钟雪茹只能被人抬着,慢慢悠悠地朝东二所去,抬着步辇的宫人生怕扰了她,走得极慢,短短的路程走得赛乌龟爬行,可把钟雪茹给憋坏了。
抵达东二所的时候,钟雪茹才感觉到久违的自由。
五皇子亲自来殿前迎接钟雪茹,钟雪茹对这个疼爱妹妹的皇子颇有好感,让她联想起家中的两位兄长,便生出些自然的亲切感。
只不过五皇子身边却站着另外一人,此人身形比五皇子高大些,身形颀长,着一身玄色衣袍,面如冠玉,风姿特秀。钟雪茹看得有些发懵,脑子里忽得闪过一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这世间竟有生得如此好看的人,与他一比,她那两位已算得上京中一等一面貌的兄长根本不堪相提。
见钟雪茹的目光落在了那人身上,五皇子含笑介绍道:“这是我同母胞妹怀兴,她身子弱,昨日病才康愈。怀兴,这位是永安侯,今年刚承了侯位。”
永安侯笑着作揖:“元佑见过怀兴公主。”
元佑……永安侯……
钟雪茹猛然反应过来,面前这人竟然就是名声赫赫的江元佑!
江家一门忠烈,早在两代之前便已封侯位,老侯爷更是为当今皇帝征战北疆平乱,唯留下老夫人与尚在孕中的夫人谭氏,谭氏诞下一子,便是江元佑。江元佑子承父业,自幼习武行军,十四岁随军出征,十六岁一人之力夺敌将首级成名。世人皆说江家代代英豪,而江元佑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关于他的传言霎时间铺天盖地,连街头的说书人都会讲述他的边关传奇。
他即是敌军眼中的修罗,所到之处,必血流成河,尸山血海。
钟雪茹身为都督之女,自然是听说过他的,她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仅仅听到那些传说,便也只能想象出一张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面容。
可面前这眉眼含笑,容貌清俊的男子,和传言中的也相差太多。
钟雪茹被震惊到失语,竟然忘记了说话。
江元佑颇有兴趣地看着她,她的表情格外精彩,忍不住问道:“莫非公主也是听说了那些传闻,也同他们一般怕我?”
听到了“怕”这个字,钟雪茹可算回神了。她怎么可能怕他,只是事实和想象相去甚远,她一时半会儿没能接受而已。
她按下自己翻涌的震惊,正色道:“不曾。”
“是吗?”
“咳,元佑,怀兴可经不起吓。”五皇子及时将钟雪茹护在身后,挡住了江元佑的视线。过了会儿,他回身对钟雪茹说道:“别在这里吹风,怕又要病了。你皇嫂替你备了你爱吃的糕点,我带你去尝尝。”
言罢,他用眼神示意着翠烟白石。白石是个机灵的,立刻上前扶着钟雪茹就要往里走。翠烟慢了一步,但也很快跟了上来。
江元佑看向五皇子,说道:“靖珩,你对你这胞妹倒是疼爱得紧。”
五皇子靖珩叹了口气:“你也听说过怀兴的身体,御医都说她活到十四岁都已是不易,如今每一天都是数着日子在过,我若再不悉心疼爱,以后怕也没了机会。”
江元佑沉默不语。
靖珩好歹还有个可以疼惜的妹妹,而江元佑却是个独苗,从小在枪兵盾斧里长大,哪里经历过亲缘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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