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过往


鹿琼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  但无疑她是非常敏锐的,可此时,这种敏锐却让她无法继续想下去了。

        什么是白九和谢子介不一样的?

        他们不一样的地方太多,  白九年少气盛,行事坦荡,谢子介冷静温柔,处事谨慎,  可要是说到承诺,鹿琼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第一反应居然是白九总是口口声声提婚书,  而谢子介则一直在强调权宜之计。

        这当然是最大的区别,  但要是牵扯上婚书,  也就是牵扯上了她自己,好像就没法那么冷静的分析了。

        她明明是想分析谢嘉鹿的。

        鹿琼感觉自己还是忽略了什么,她果断先将婚书这种和自己有关的放下,  开始思索别的。

        她在屋子里踱步,又一样一样的找可能错过的点,泥人、花灯、玉佩——

        她手里捏着据说是谢子介母亲给他留的玉佩,鹿琼神色松动。

        她的确一直刻意避过了什么。

        那就是谢嘉鹿。

        鹿琼和谢子介和离的那么干脆,重要原因是她一直觉得,谢秀才离开府城,  还会有大前途的。

        他留在府城,是因为她,鹿琼一直这样想。

        寒门子或许也可能学到同样的学识,但谢子介提到的一些南方富贵人家的生活细节,却肯定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

        直到她遇到了白九,白九提起,说自己已经父母亡故,  家中出了变故。

        而江六所言,则让鹿琼知道了,白九到谢子介这几年,过得不好,且有仇家。

        她居然没有多往下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仇家,能把白九逼到这个份上。

        她其实什么还都不知道,甚至连白九自己恐怕都没有完全知道,他到底要对付谁。

        但是,鹿琼想,她自己也可以去查。

        鹿琼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和白九一起去查,不过白九自己让鹿琼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些天,白九一直一个人偷偷出去,半夜才归,鹿琼有一种预感,白九恐怕也在查自己查的事。

        白九如何变成谢子介有太多可能,鹿琼赌不起白九的坦诚。

        她最终还是决定依靠自己。

        空照小和尚想和胡伙计见一面。

        这事儿的起因,是因为空照知道了胡伙计的家事后,对帮助胡伙计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是个稳重又懂礼的孩子,并不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反而先问自己能不能为鹿琼分忧。

        鹿琼比他大了不少岁数,看出来空照很明显是想自己做什么,就试探地说了几件事,果然,听到胡伙计在发愁,空照眼睛都亮了。

        “我想帮他,”空照是很坚定的,“我想帮他报仇,胡员外是可以战胜的。”

        谁不能战胜?那自然是空照遇到的那个偏心亲人。

        经历过类似的事情,鹿琼很快明白了空照的意思,因此便问胡伙计,愿不愿意照顾几天空照,如果胡伙计想好怎么报复胡员外,也许空照可以帮忙。

        但胡伙计的回答则很耐人寻味:“掌柜的,我之前活着都很难了,只想熬死那个老不死,你们现在说要帮我,我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掌柜的,我不甘心啊!”胡伙计声泪俱下。

        他也曾是父亲的娇儿,可一切变化也那样快,这么多年来苟且偷生,他浑浑噩噩,此时听到复仇,却只能憋出来一句不甘心。

        胡伙计恨吗?他肯定是恨的,可胡员外对他来说太强,强到过去的他只想过逃。

        他知道陆伙计不是寻常人,可复仇这种事,他甚至不知道怎么想。

        胡伙计无疑是觉得自己辜负了鹿琼和陆伙计的一片好心的,跟在鹿琼身后,带着小小斗笠的空照,则也在沉思。

        回去后,空照说想和鹿琼聊一聊。

        “鹿娘子,”空照说:“我其实很羡慕你。”

        鹿琼有些不明白。

        “舅舅……他还是谢书生的时候,和我讲过你的事。”

        空照说:“鹿娘子,舅舅也很羡慕你。”

        谢子介羡慕她?

        空照话锋一转:“鹿娘子,我其实也很想问,你就没有恨吗?”

        这是谢子介曾经问过的问题,鹿琼那时候告诉他,比如恨朱氏,她还有其他的要做。

        而现在,她忽然有点明白了。

        恨有如胡伙计,也有如空照,他们是因为偏心。

        恨也有白九。

        空照道:“鹿娘子,我只能告诉你我自己知道的,十五年前伽山案,三年前巫蛊案,”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说道:“三年前,江南青巷案——也就是谢家陷进去的案子,舅舅是查了这些的资料,才变成那样的。”

        谢子介会死,这是师父告诉空照的,空照知道师父知道的更多,但毕竟师父并不是很乐意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离开汴京城时候又太小,也还没机会接触这些,其实了解的可能还不如谢子介。

        空照道:“青巷案和伽山案,我都不了解,巫蛊案,是汴京城的事,三个宫妃,咒杀天子,于是被处死,牵连了京城不少贵人。”

        他此时无疑是漠然的,说得非常冷淡,可这孩子眼睛盯着树,眼圈却有些发红。

        鹿琼按住他,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空照在自揭伤口。

        无疑,巫蛊案给空照留下了很深的伤痛。

        鹿琼道:“胡伙计会拿到他想要的的。”

        “但胡伙计自己都不知道他要什么?”

        “他会知道的,他已经不打算浑浑噩噩下去,就会知道的,恨不是坏事,他想不到不是因为恨,是因为不敢想。”

        鹿琼和空照都知道,他们说的不仅仅是胡伙计。

        不敢想的不止胡伙计,还有空照。

        鹿琼出了门。

        她现在要去找的,就是伽山案和江南青巷案相关。

        只是很快,鹿琼就发现了自己的天真。

        空照身份不同凡响,所以可以轻易说出来这些,但这些要案,实际上鹿琼唯一能见到的地方,居然是程三丁铺子里卖不掉的旧话本。

        这还是一个书铺掌柜提醒鹿琼的,同行莫入,鹿琼带了帷帽,掌柜以为她是对野史好奇,便让她去找找话本。

        鹿琼便去找了程三丁。

        程三丁改行做和蒙书相关的玩具后,生意好了那是不止一点,旧话本则被他用来糊窗垫桌,听说鹿琼想要话本,程三丁第一反应就是鹿琼家的窗户破了。

        夏季多雨,窗纸潮湿破掉太正常了,程三丁热情的拿出来一摞,塞给鹿琼。

        “鹿娘子!最近怎么不见你来!”

        那自然是怕程三丁发现白九和谢子介的异常。

        鹿琼道了谢,自己翻看起来,居然还真有几本提到了伽山案,那是官家登基后办下的第一件大案。

        案子从伽山开始,讲的是伽山一群读了书的商户,和当地士族的冲突,这件事闹得整整一路都不安宁。

        这就捅到了官家面前。

        天子震怒,两边全部抄家,成丁斩首,妇孺流放,特别是当时那边最兴盛的两个士族,古家和林家,就此覆灭。

        但,鹿琼看着自己拼凑出来的信息。

        覆灭的远远不止古家和林家,一个很安分的小家族,范家也消失了。

        话本自然不会是完全真的,可是好几本里都提到了这个范家,他们因为和京城的贵人结亲,所以素来低调安分,此外在当地颇有善名,面对冲突,更是早早闭门不出。

        所有人都很奇怪为什么会是范家被牵连。

        可没有话本提到青巷案。

        鹿琼一拍脑袋,这种,她或许找错地方了。

        她该去问于大娘,请她帮忙问问于大人。

        于大人油滑,谢子介告诫鹿琼,尽量不要和于大人深交,但鹿琼也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找到的可能知道相关的,也就是于大人了。

        她是经常登门的,门房见了她便堆着笑,请她去后面,于大娘果然在,可鹿琼觉得她表情似乎不太对劲。

        “琼娘,”还没等鹿琼问,于大娘自己便开口了,“我父亲给我寻了门亲事,我要去京城了。”

        她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眼圈发红,鹿琼一时间只顾着赶紧问于大娘:“怎么突然……?”

        于大娘涩声道:“我并不想过府,父亲也不想,可……”

        她勉强一笑:‘“是给贵人做贵妾。”

        于大人已经是知府,能被于大娘称呼一句贵人,而且知府的女儿做妾,对方身份似乎昭然若揭。

        “是七皇子,”于大娘轻轻道,“天子下的诏,说石家子荐的我,于家那边直接替父亲应承下来了。”

        于大娘是受过后院的苦的,一点也不想再来一次。

        比起去皇子府,她还是更想留府城和鹿琼一起当小掌柜。

        可这并不是她们,甚至不是于大人能决定的。

        鹿琼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于大娘勉强笑笑:“算了,不说这些了,就算应承下来,也没我直接入府的道理,汴京城那边的意思,应该是先等着,明年过了正旦,一起入门,琼娘,我看你也有心事,可是发生了什么?”

        于大娘这样烦恼,鹿琼并不想再拿案子烦扰她,可此时于大人回来了,并且让婆子送来了一份名单。

        是京城世族的关系谱,于大娘得开始早早背了,特别是天子一家的。

        于大娘索性拉着鹿琼一块看。

        鹿琼因为于大娘和谢子介两件事,心烦意乱,本来是看不进去的。

        直到她看到了一个姓氏。

        那是一张雍容华贵的画像,是一个女子,旁边则是一行小字:伽山范氏。

        她看向下面的介绍,伽山范氏,嫁二次,一嫁平乐侯世子,二嫁……皇五子。

        这里的皇五子并不是当今官家膝下排行第五的孩子,而是当今天子少时的排行。

        她继续看下去,十五年前,天子即位,此为明禄元年,范氏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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