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六十六章
市医院。
下午两点的阳光, 从窗户照射进来，病房内光线明亮，微微晃得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会儿的人, 有些睁不开眼睛。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束粉色的康乃馨。
尹康成盯着花看了有大半分钟的时间，然后收回目光, 让周嫂给塞到床下去。
周嫂知道那是夫人生前最喜欢的花, 先生大概又是在睹物思人了。
应了声好, 就给拿起来放到了床下面的架子上。
在医院的这些日子里，尹康成时常会梦到那天的惊险一幕。
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梦到, 白天小憩的几分钟, 十几分钟里也会梦到。
奔跑到马路中央的孩子, 朝着孩子疾驰而来的车子。
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在第一时间朝孩子扑过去，将她护在身下。小丫头没准儿就随着她母亲去了吧。
张特助问他扑过去的那一刻，脑子里想得是什么。
尹康成细细回忆了一下, 那时候好像是什么都没有想的。根本来不及想。
他只是出于一个父亲，想要保护孩子的本能，做出的那种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行为。
不过虽然当时什么都没想, 但被推出手术室清醒过来后, 尹康成却想了很多很多。
假如那天苗苗真的命丧车轮之下了, 他会觉得后悔吗？
假如那天自己真的命丧车轮之下了, 他会觉得遗憾吗？
人大概真的只有在直面死亡的时候，才能看清楚一些东西。
财富，名利, 地位……
包括他一直看得比命重要的所谓血缘关系。
正如周嫂所说，四年的朝夕相处，全心付出。
其实不管是他之于孩子, 还是孩子之于他，都早已经成为彼此生命里不可替代的存在。
跟两人之间培养起来的无法割舍的感情相比。
显然是不是亲生父女关系，是没有他原以为的那么重要的。
尹康成偶尔也会想起之前见面，江驰跟他说过的话。
孩子并没有做错什么，她是无辜的。
就算他狠心把她
抛弃在了福利院，但在她的心里，依然会一辈子把他当成最敬爱的父亲。
……
秦凯把车开到住院部停车场停好，帮忙打开门。
江驰抱着苗苗下车，给她整理好小帽子，正准备朝住院部大楼走去，小丫头突然开口道：“等一下哥哥，我要拿上我的东西。”
江驰止住脚步。
秦凯把门关好，上前问她：“拿什么？没看到后座有东西啊。”
“在后面的箱子里。”苗苗揉着因感冒而有些发痒的鼻子，说：“我给装在我自己的箱子里面了。”
一听说在箱子里，江驰立马意识到，“是那个寿包？”
苗苗没有否认，只说：“我想要给我爸爸。”
怪不得……
江驰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当时怎么都不愿意吃。
原来并不是不想吃，而是想带回来送给爸爸。
秦凯绕到车尾巴打开后备箱，把苗苗的箱子给拖下来，从里面翻出江驰口中的寿包。
一摸，存放了几天时间，已经硬掉了。
他把寿包拿给苗苗说：“这个放的时间太长了，已经坏了不能吃了。”
“能吃。”苗苗倔强地当成宝抱在手里，认真说：“它是能吃的。”
秦凯跟江驰对视一眼，无奈地耸耸肩，用眼神跟他说了句“交给你了”。
然后自己回到了车里等他们。
--
张特助正在电梯口等兄妹俩。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一块儿上来的一对中年夫妻先出来后，江驰才抱着苗苗出来。
一大一小都捂得很严实。
“张特助叔叔，我来看我爸爸啦。”苗苗拿着寿包，朝他张开双臂。
张特助笑着把她从江驰手里接过来，孩子忙关心道：“我的爸爸的腿，好了吗？”
张特助笑容温润，“还没有，但是恢复得很好，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看到她手里的东西，不禁好奇，“你拿的什么？”
苗苗垂眸，抿抿嘴唇低声说：“给我爸爸的。”
三人一
起朝着尹康成的病房走去。
江驰只是送苗苗过来而已，自己并不打算进去。
虽然他一直在为让父女俩和好这件事情上做出努力，但就个人而言，跟那个男人的关系，也仅仅只是认识的而已。
他停在长椅前坐了下来。
苗苗趴在张特助的肩膀上，看到江驰没有跟着一起过来，而是在外面坐下了。
不由得疑惑道：“哥哥怎么不来？”
张特助回头看一眼，轻声说：“你先进去看爸爸。”
来到病房门口，张特助把苗苗放下来，轻轻将门推开一个缝。
伸手指指里面，用气音很轻很轻地说：“进去吧。”
苗苗莫名地有点紧张，扭头朝江驰看了一眼。
得到哥哥鼓励的眼神后，才迈开小步子，跻身朝病房里面走进去。
周嫂回家炖人生乌鸡汤去了，此时就是尹康成一个人躺在病床上，里面十分安静。
听到有窸窣地动静，他扭头朝门口看过去，视线在空气中交汇，苗苗一下怔住了。
门已经被张特助从外面关上。
苗苗愣愣地站在那里，睁着水汪汪，葡萄似的大眼睛盯着尹康成，不敢动，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像个小木头人。
她总觉得自己一说话，爸爸就会像上次一样凶她。
很显然，小孩儿已经留下心理阴影了。
而尹康成看着略微有些紧张的苗苗，眼里的情绪则是极其复杂。
张特助很明白他的心思。
想也不用想，这次小丫头肯定又是他弄过来的。
不过在经历过生死一瞬，看开很多事情后，父女俩再次直面彼此。
尹康成已经可以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
他在心里暗暗琢磨了一下，主动开口打破了这份相对无言，“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苗苗两只小手紧紧抱着寿包，听到他出声，是很温柔的声音，一点也不凶。
紧绷的神经瞬间就放松下来了。
“爸爸。”
苗苗的视线落在尹康成双腿的位置。
那里盖
着被子，她看不见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只能询问：“你的腿还疼吗？”
尹康成猛地提起一口气，有些卡住，而后有股暖流直冲心脏，逐渐逐渐地蔓延开来。
等到整颗心都变得暖了起来，他的眼眶紧跟着湿润了。
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地勾起唇角，朝小丫头招了招手，说：“过来爸爸这里。”
--
这是熟悉的爸爸。
是跟上次见面完全不一样的爸爸！
以前爸爸也是喜欢这样朝她招招手说，过来爸爸这里，或者，让我看看我们家小公主……
苗苗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撒开腿飞快地冲到了尹康成的病床前，眼泪簌簌落下。
“是我的好爸爸回来了吗？”
她太矮了，想抱抱爸爸却够不着。
只能把寿包放在床上，然后用自己两只肉肉的小手，紧紧抓住他的大手，满腹委屈地问：“爸爸为什么我上次见到的你不一样，你去哪里了？”
“爸爸去……”尹康成哽咽住，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他哪里都没去，一直都在，只是被一些看似重要，实则虚无缥缈的东西遮住了双眼。
一时间，没有弄懂这世间的真情罢了。
尹康成伸出手，轻轻摸着苗苗的头。
小丫头也没有只顾着哭，胡乱擦了把眼泪，赶紧拿起寿包说：“这个给爸爸，吃完就可以活到一百岁，也不会再生病了。”
尹康成的手一僵，随即盯着苗苗递上来的东西，左看右看，却看不出来是什么。
透过保鲜袋，只能看到白白红红的一团。
“这是什么？”他问。
苗苗已经止了哭泣，告诉他：“是我录节目，跟哥哥在一个小餐馆打工赚钱的时候，有一个老爷爷给我的寿包。老爷爷过生日，然后他的家里人说，这个吃了可以活到一百岁的。爸爸你以前都没有吃过对不对？”
又有些遗憾地说：“妈妈也没有吃过，要不然她就能活到一百岁了。”
活到一百岁，就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
了……
袋子打开。苗苗存放了整整三天的心意，不仅因为在箱子里挤压变了形，还生了一层黑黑绿绿的霉点。
本来软乎乎的寿包，居然硬得跟石头一样了。
尹康成紧紧把它握在手里，一个没憋住，眼泪也掉了下来。
男人的眼泪千斤重。
他顾不得腿部的不适，用右边的胳膊肘撑着病床，两手掐住苗苗的胳肢窝，一用力，把她抱起来紧紧圈在了怀里。
这一刻，什么见鬼的血缘关系，在他看来都无足轻重了。
他只知道，这是他疼了爱了四年，并且以后也会一直疼爱下去的宝贝女儿。
谁都抢不走，谁也都替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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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俩的心结总算是解开了，江驰和张特助肩上的重担，也终于得以落地。
送走兄妹俩后，张特助回到病房。
看到床头柜上那个发了霉的寿包，拿起来瞅一眼，问：“尹总，这就是苗苗刚才拿过来的东西？”
“是啊。”尹康成看着寿包，脸上洋溢出的幸福止都止不住。
默了片刻，他突然问：“有没有什么技术，可以把它永久的保存起来？”
张特助一愣，“这已经坏掉了。”
尹康成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我有眼睛，看到了。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办法让它一直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不再继续发霉腐烂。”
女儿的心意无价。
即使是个已经坏掉的寿包，在他看来也贵过一切珍宝。
一旁的张特助：“……”
宠女狂魔果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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