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宫


  ——晋.江文学城独发——

  烈日当空,  演武场上少年拳脚招招带风。

  太子静静看着,眸光越发幽暗。伺候的人小心道:“殿下,此地燥热……”

  “皇长孙练了多久?”

  “回殿下,  算上中途休息的时间,  皇长孙已经练了两个多时辰了。”

  不远处,  少年衣裳汗湿,  不时有汗珠砸落,  太子慢慢走过去。

  “炽儿。”

  少年收招,  行礼:“儿臣见过父亲。”

  “嗯。”太子笑道:“听下人说你练了许久,  勤奋虽好,  也要注意身体。”

  皇长孙颔首应是。

  “不过你为皇长孙,更应该把时间花在书本上。”太子在阴凉处坐下,考校了几句。

  随着皇长孙慢慢对答,太子脸上的笑意敛了些:“炽儿文武双全,不愧为孤的儿子。”

  皇长孙顺着捧了太子两句。这种生疏还要装作熟稔的气氛,  任谁来看都尴尬,  偏偏两人都无觉。

  或许有感觉,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随后太子去了冯良娣院里,  母子俩把太子哄的高高兴兴。等太子走了,冯良娣摸着儿子的头,  夸赞不已:“你今天做的很好。”

  “其他方面比不过你大哥不要紧,  只要你能得到你父亲的宠爱,  就能把其他人甩出去。”

  天子快不行了,  最多一两年,太子就可以登位,  她的儿子最受太子疼爱,  谁说“太子”就必须是长子。

  冯良娣得意的笑了笑,  心里的算盘打的啪啪响。

  次日,皇长孙给太子妃请安的时候,被太子妃叫住了。

  太子妃对其他人挥挥手,屋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母妃有何事?”

  太子妃直入正题:“昨儿个,你父亲去演武场找你了。”

  皇长孙点头。

  太子妃:“说了什么?”

  皇长孙:“考校功课。”

  太子妃讥讽道:“殿下倒是有心了。”

  皇长孙敛目不语。

  太子妃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太子妃叹气:“你以前与母妃还有些话说的。”

  不似如今这般沉默寡言。

  皇长孙抬眸,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太子妃又关心了儿子几句,才让儿子离开。孩子总是长得很快,一晃眼儿子就大了。

  想到儿子如今板正模样,太子妃心里对太子的厌恶又多了两分。

  皇长孙回自己院里后,又拿起史书看,只是这次他怎么都看不进去。

  兄弟阋墙,父子反目……

  “小殿下,霍公子来了。”

  皇长孙眼睛亮了亮:“让他进来。”

  片刻,一个眉眼凌厉的少年推门而入,守门小太监紧跟着关好门。

  霍英进来后,敷衍的行了个抱拳礼,就自己找椅子坐下了。

  “你这里的点心都凉了,不好吃。”霍英不客气点评。

  皇长孙笑道:“阿英又未说什么时候过来。”

  现在太子少师教导皇长孙的次数减少了,一周也就两三次,讲的内容也没多少实用的。

  史书上涉及到的一些权衡之术直接略过。霍英对此很不屑,连样子都懒得装,真把皇长孙当傻子。

  两人凑到一起叽叽咕咕讨论,聊着聊着,就会从史书聊到兵法上,两人还偷偷演练。

  蒋名谨慎过了头,拳脚又差,慢慢被甩下了。

  霍英照旧给秦遇写信,有时候时学习上的问题,有时候是心里烦闷,有时候是家常琐事。秦遇都会耐心回应,给予情绪反馈。

  这天,秦遇又收到霍英的信,不过不是字,而是画,Q版画。

  画了好多树,其中最大的一棵大树外面看着还好,内里空了。

  旁边两棵树,一高一矮,但是仔细看,会发现矮的那棵树,叶子更绿,树干更直。

  秦遇把信烧了,揉了揉眉心,提笔回信。

  不久后,霍英兴匆匆打开,结果傻眼了。信上是一个小孩儿挨手心,哇哇哭。

  霍英撇撇嘴:“这么细的枝条怎么可能把人打哭。”

  嘴角不知何时翘起来,霍英把信妥帖收好。到底安分了些,该干嘛干嘛。

  秦遇那边境况其实不太理想,身为“空降”,秦遇上面有个上峰压着,下面一堆小官。非要类比,大概就是府衙里“同知”的地位。

  原本最开始,太子那边就想把秦遇推到“同知”位置上,将秦遇边缘化。没想到天子神来一笔,给秦遇解了围。

  但秦遇没想到躲过一劫,兜兜转转又遇上了,果然该他的,躲不掉。

  秦遇现在有两条路,要么同流合污,要么等着被打压被架空。

  但秦遇两条路都不选,谁规定没有第三条路。秦遇跟其他官员斗智斗勇。

  秦遇不知道,他的境况都被呈到了御前。王宽笑道:“皇上眼光独到,秦大人是有些巧思。”

  更难能可贵是,秦遇处在盐运使的位置,面对的诱惑比其他官员多了十倍不止。但秦遇居然忍住了。

  天子难得笑了笑,随后让王宽把这些记录烧毁了:“你亲自去,不要交给其他人。”

  “是。”

  等王宽回来,发现天子又在咳嗽,龙案上有零星血迹。

  王宽大骇:“皇上!”

  “无妨。你去取药丸来。”天子还算沉静的命令。

  用了药,天子的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他喘了口气,才道:“炽儿那边如何?”

  “皇长孙近来都好。听说拳脚又精进了许多。”

  天子眼里染了笑意,随后又问:“太子呢?”

  王宽面有难色。

  天子陡然沉下脸:“问你就说,别吞吐。”

  “是。”王宽不敢有隐瞒,一一说了。

  从官员频繁私会太子,再到太子和几位皇孙相处。

  天子喉咙一痒,又咳嗽几声,“他是真的……咳咳……等不及。”

  “皇上。”王宽吓的直接跪地上。

  “你怕什么,起来吧。”

  “……是。”

  几日后,天子又召皇长孙进宫,考校他的学问,功夫。还留皇长孙在宫里留宿,第二天一早,太子就匆匆来了。

  “……儿臣担忧父皇身体…”太子神情诚恳,话里话外关心天子身体,任谁来看都是大孝子。

  末了,太子话锋一转,“父皇,炽儿这个年纪活泼爱闹,没个轻重,他在您身边,恐会叨扰您。”

  天子不置可否,太子有点尴尬,随后又生硬的提起了别的话题。

  等太子,皇长孙都走了,天子无力的靠在龙椅上。他看着皇梁出神。

  天子最后一点侥幸的心,随着冬天纷飞的雪花,一点点变凉了。

  翻年后,平静的京城顿时闹腾开,天子下令,正式册封皇长孙为皇太孙。

  皇长孙,皇太孙,一字之差,意义却大不相同。

  皇长孙占嫡占长,但也就是如此了。皇太孙,是直接定下了之后继承人的位置。

  可问题是,太子还在,活的好好的。两个继承人,还都挺名正言顺的,搞得众人左右为难。

  京中官员都想咆哮了,天子您要闹哪样。

  太子脸都绿了,还得忍着,替他的儿子,他潜在的竞争对手谢恩。

  那一年,皇太孙周岁十五。

  同年深秋,天子愈发病重,太子带军逼宫,冲天的火光把夜幕都点亮了。

  太子一身甲胄,自夜色中而来,温吞了三十多年,他第一次这样冷厉,却是在逼宫时刻。

  天子躺在龙床上,伺候的小太监跪了一地,只有王宽还坚持给天子喂完药。

  太子抬手,侍卫把王宽抓到一边去。

  天子脸色少见的红润,看着床前的儿子,居然有点欣慰:“你现在倒是有一些一国储君的风范了。”

  冷厉,肃穆,不苟言笑,以及杀伐决断的气势。

  然而假象就是假象,太子闻言,眼眶都气红了,他怒道:“父皇,儿臣自问这么多年,不曾有半分违逆您。您为什么……”

  “为什么要立太孙。”天子平静接过他的话。

  太子不语,显然默认了。

  天子定定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若有才,妒贤也就罢了。可你无才,还容不下人。”

  太子脸色瞬间扭曲。任谁被生父这么否定都受不了,更何况太子。

  不等太子反驳,天子又道:“挪用军饷,你知情罢。”

  太子噎住,对上天子锐利的目光,太子只道:“儿臣没用军饷。”

  “冒领战功,你也知情罢。”

  太子一梗:“……众人都出了力,不必太斤斤计较。”

  天子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人家拿命拼的战功,到太子嘴里就成了“斤斤计较”。

  还有很多很多,失望不是一件事促成的。

  天子叹了口气:“你可知,朕为何要派秦随之任浔阳知府。”

  提起秦遇,太子眼里一阵厌恶。

  天子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无力道:“只有他最适合给你收拾烂摊子。”

  “秦随之背景简单,他不会也不敢牵扯更多。只会做他该做的事。”

  天子扫了太子一眼,眼里忽然涌上悲伤:“朕知你内里,不盼你开疆扩土,只盼你守成。”

  天子每三年都从新科进士中挑选人才,才华,品性,家庭背景,他样样考虑到了。

  天子知道自己儿子心眼小,所以挑选的时候,尤其注意年轻才子中的性格,太狂的不要,心性同样狭窄的不要。

  最典型的一甲,李丕有家世,有才华,人稳重,换句话说,能忍让。

  张和出身清贵,却无文人清高,性子大方洒脱。

  秦遇就更不用说了,性子一等一的好,肯干肯吃苦,心性良善。

  可以说,这三人都是天子给太子选好的辅佐能臣。且三人家世不一,一人出于世家,一人出于书香,一人出于平民。注定他们利益不能达成相同,所以不用担心三人联合架空新主。

  扶持新人,打压老人,帝王作壁上观,掌控天下。

  天子设想的极好,也安排好了,可是天子怎么也没料到,他费尽心思布局,却让太子直接给掀了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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