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这日婉婉劝慰了周氏许久, 好不容易才教她止住了眼泪。
孩子出事,哪个做母亲不伤心不自责,大表哥那话实在有失偏颇, 怪谁也不该怪到大嫂子身上的。
周氏三年前嫁进靖安侯府, 在府里三个姑娘中,其实和婉婉最先亲近起来。
她本家在京中也算得有头有脸, 中书侍郎府, 正四品上官。
原先还曾打过撮合, 想教自己本家的弟弟上侯府提亲娶婉婉。
可周家长辈那边并没瞧上婉婉的出身, 此事也就没提起来,但周氏喜欢婉婉的心意, 不像是假的。
等收拾好心情, 周氏一心挂念着孩子, 便又进了偏房。
这会子其他人都已经走了,床前是几个嬷嬷在紧着心给霖儿一点一点地喂药,那孩子双目紧闭, 瞧着教人揪心。
医师在外间桌边收拾一应行头。
婉婉也该告辞了, 遂走过去与医师同行,“劳烦您尽心一场,只是不知霖儿大抵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医师道:“姑娘且稍安,小公子快则明儿个就能醒, 慢些的话, 兴许也就这两天。”
好歹能教人松口气。
但因着霖儿这一遭事, 婉婉又挂念起陆珏的情形,便趁此机会多问了两句。
“您这些年也一直在给三表哥请平安脉, 我想问问您, 霖儿若是如三表哥一般落下病根儿, 那往后可是就没有痊愈的可能了?”
医师捋了下花白的胡须,倒又说不尽然,“这二者状况也不可相提并论。”
“唉,当年世子爷落水后,都直等夜里发烧不省人事了,才有人来请我前去看诊,若是早些,兴许就不至于如今受那头疼的罪。”
但霖儿掉下去后,医师看诊就很及时。
婉婉也不知道表哥那时身边伺候的人都哪儿去了,府中嫡公子,按理说不应该的啊?
她从前亲眼见过陆珏头疼发作,吃药之后效用似乎也不是很好,心里便总想尽力为他做些什么。
“我先前在您那里捡了些药材给祖母做药枕,您看表哥的情况,这法子能稍微缓解吗?”
话问出去,医师沉吟思索片刻。
但还没等答话,面前的回廊拐角陡然转出来一个人,陆瑾方才近距离处置过下人,身上总好像还带着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婉婉闻着顿觉不舒服,下意识后退了些许。
“你打听容深过去的事做什么?”
陆瑾眉目沉沉,微皱着眉头不悦,站在婉婉面前无端带有几分压迫性。
医师见状先行告辞离去,婉婉福了福身,说:“没有什么,只是正巧与医师提到此处,大表哥忙去吧,我先回去了。”
陆瑾今日心情不好,也确实没心思拦着她怎样,便教她就此走了。
出了延晖馆,婉婉下意识轻舒了一口气。
她和陆瑾并算不得亲近,但也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大表哥性子有些阴沉。
但外间对陆瑾的评价向来都极好,中正仁善,相反对陆珏的评价,则都是冷漠疏离,可其实婉婉实际相处起来,感觉差别很大。
瞧人,果真不能光靠片面之词。
那日婉婉同医师问的事没听到答复,但第二天,医师教人送来老夫人的药材时,顺道还带了另一份。
小医童说,她那法子不一定能起太大的效用,但可以一试,也是她一番心意,世子爷用来可以缓解头疾,自然是最好的。
婉婉便又给自己找了个活计。
日子晃晃悠悠,临到十二月初,陆老夫人的寿辰便到了。
晨起霜露在院里覆了厚厚一层,婉婉醒得早,沉星照看着给她梳妆,换了件老夫人新送来的湖蓝色锦缎马面裙,上头搭银白蓝边儿褂子,显得人十分娇俏。
“今儿姑娘怕是不得空安心用膳的,先垫些糕点吧,等厨房那头进了大宴,我再去给你传些小食来。”
这时辰还早,云茵知道婉婉常日饿的快,往常府上若逢宴席,她总要瘪着肚子一整天。
婉婉坐在软榻上细细吃了两块儿豆沙糕,并一盏甜乳茶,外头便来了浮玉居的婢女,说老夫人教她去茴芳馆见客。
她虽不是陆家人,可老夫人每回若逢府上来客,总都要一视同仁,教她跟陆雯陆淇一道出来亮个相。
茴芳馆这里并不待全部女眷,只作老夫人会友之所,寻常前来赴宴的官家夫人们都在晏山居那边,由程氏做主招呼。
今儿个陆雯去帮程氏了,陆淇被大嫂子周氏唤去应付贵女们了。
茴芳馆的场面,婉婉早已从善如流,因全都是上了年纪的长辈,她就只需安安静静伴着老夫人,时而乖巧应答几句长辈的问话便足以。
长辈们谈话,大多离不开儿孙之间。
李老夫人家中嫡孙前不久大喜,说起来众人都是一片恭贺之声,可提到这一重,难免便有人打趣起今日寿星陆老夫人了。
“你也别光乐呵我们这些人,你膝下那么个龙章凤姿的孙子,怎的你也不着急打算他的终身大事?”
这说得必然是陆珏了。
二公子陆瑜虽然也未娶亲,但这一遭老姐妹全都心知肚明,那是个花花公子,不会这样问的。
陆老夫人闻言只是笑,“你怎的知道我就没打算?”
众人一听,来了兴致,纷纷打听起陆老夫人这是瞧上了哪家闺秀,因是熟人不避讳,说着说着便又借着猜测打趣起来。
盛京城里有才名或贤名的贵女大多都“榜上有名”,可猜来猜去,陆老夫人没一句应声,临了真真假假地说了句:
“要我瞧着,这满盛京的姑娘,都没有我跟前这个合眼缘儿,论相貌品行,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陆老夫人说这话时就拉着婉婉的手。
但满屋子里的人并婉婉自己在内,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听罢乐呵一笑,根本没有人会当真,最多当做老夫人的搪塞之词罢了。
也是,谁会把婉婉和靖安侯世子凑到一起去呢,莫不是脑子烧糊涂了?
但长辈们倒都夸婉婉乖巧懂事,又说老夫人有福气,膝下养了个这么个贴心的小姑娘芸芸。
婉婉坐在老夫人身边,一贯妥帖体面地笑着。
这厢陪坐了小半个时辰,晏山居那边来了人,是大嫂子周氏的婢女。
“三小姐说身子不适,前头贵女们这会儿没人作陪了,我们太太分/身乏术,想请婉姑娘去瞧着些。”
可那些贵女们常日都是不爱同婉婉作伴的,她们大都嫌她身份低微,觉得若跟她走得近了,跌份儿。
这事周氏其实去请陆雯更合适,只是婉婉常日与她更亲近些。
婉婉也不便拒绝,就去了。
今日府宴,男宾女眷并未隔开,中间只有一方园子两相对望,是以婉婉一进晏山居,便在男宾中间看见了陆珏。
陆珏今日难得一改往常沉静雅致的衣着,穿了身显目的赤红色圆领袍。
玉带横腰,越发衬得他身姿颀秀,面容俊朗,在人群中间,端的是个众星捧月、松然鹤立的傲然之姿。
男宾那边正在玩射宝、斗诗,好不热闹。
这边的贵女们大多也都在瞧,“这一局你们觉得谁能得了那支青玉簪?”
婉婉闻言也跟着看热闹,身旁又有人笑说:“那可是姜蕴教人拿过去助兴的彩头,她是城里公子哥儿们的水中月,你看,那边儿趋之若鹜的人可不少呢!”
男子们玩乐比赛,闺秀出彩头助兴,越是这样公众的场合,越是无甚稀奇。
婉婉听着举目四顾,这才在一处稍显安静的角落里看见了姜蕴。
姜蕴性子孤傲,合得来的闺秀并不多,此时倚着围栏独坐,也在看自己的彩头究竟会花落谁家。
男宾那边传来欢呼声,是这一轮的射宝开始了。
前头几个公子各有各的风采,人人都在等陆珏出手,然而可惜的是,他这一轮缺席了,并没有参加。
那青玉簪,最终花落御史府的赵公子之手。
姜蕴眸中浮出冷淡的笑,寥寥收回了目光,再也没往那边看过一眼。
热闹瞧过了,婉婉没忘自己来这儿的职责,开始忙活着招呼在座的诸位,又与鲜少几个说得上的话的贵女,坐在了一起。
只是婉婉才坐下不久,身后就传来些许不友好的声音。
“一个寄居的外姓人,瞧她忙里忙外的样子,倒还真把自己当陆家人了,那么努力却又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真是好笑死了!”
分不出是谁先说出的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只刚好能在稍显嘈杂的谈笑声中,突兀地飘进了周遭人的耳朵里。
很快紧随而来的,便是几声掩嘴似乎都掩不住的笑声和议论。
临月立在婉婉身边,脸上顿时黑了一度。
对面的贵女都在打量婉婉的神色,婉婉要是拉了脸,那才真教失了体面。
她眨了眨长睫掩去情绪,权当作没听见,温和又端庄地笑了笑,从容地继续同她们续上了方才的话头。
任凭她们说去吧,反正她也不是头一回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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