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迫
重阳家宴。
虽然白家算得上人丁少的可怜的家族, 但还是东边的院子摆满了各类泥金香、雪海或八弘晴姿之类的菊花,把偌大的院子堆如香坡花海。
树梢上挂着黄白纸绘图画的轻灯笼,随着秋风, 枝梢晃动, 灯也摇曳。家宴就设在这摆满花的院子中, 主座上就李月缇、白旭宪和老太君三人, 但来来往往上茶、擦手和布菜的奴仆, 快把桌子围住了。
言昳和白瑶瑶、李冬萱另一桌。
剩下乌央乌央的姨娘和她们的闺女们, 也被难得放出来, 都在院子边儿的回廊上摆了小桌,垂下挡风的帷幔纱帘, 让她们跟着赏菊、用饭。
让这帮姨娘进布置好的东院时, 言昳坐在那儿看着她们鱼贯而入, 有种看超载的五菱宏光在下人一样。每当她以为这些女人该差不多了之后, 总会再有几个女人零星走进来,没完没了,言昳没细数, 觉得金陵大戏院的买票观众进场,也差不多就这个人数。
言昳上辈子毕竟没有穿书前的记忆,以为自己是个纯古代人,也不觉得这有什么。
现在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三百六十度都有观众的舞台中央,表演假笑和吃饭。
听说在白府当妾, 也没什么受宠不受宠的, 白旭宪不把她们太当回事儿,月俸比普通丫鬟高一些, 主要是只要照顾自己以外不用干活。现在都快塞不下了,听说让这些“妾”们住的地方, 都恨不得一间屋子住三四个,一个小院塞上十个八个。
言昳觉得,按照白旭宪这个扩招速度,她应该引进上|床下桌,直接改造成女子宿舍,一屋八个,公共卫浴。
李月缇结婚前就知道这些妾,当时也不能做什么反应。
现在,她也不想要什么专宠、忠贞,她巴不得这些妾里冒出一个倾国倾城有手腕的,把白旭宪迷得要死才好。
白旭宪可能觉得姨娘们热辣的眼神比赏菊更有看头,在李月缇的劝酒下,目光扫了周围一圈,心里熨帖,又见大明赫赫有名的才女也在给他低眉斟酒,忍不住喝了几大杯。老太君任性的很,也不怎么赏脸,她吃了几口菜,便也开始喝菊花酒,跟故意恶心李月缇似的,跟白旭宪聊那些姨娘们——
她真好意思啊,家里老长辈,拉着继子,在那儿指着一个个妾,让她们上前来露脸,“这是谁?”“哎这是你什么时候受的,怪漂亮的。”
白旭宪当然也察觉到了老太君要膈应李月缇,再说那些妾他也叫不上名,就对老太君表现的不甚耐烦。
但李月缇却垂下眼,只轻声道:“今日既然是敬老团聚的日子,便让孩子们都上来给你和老太君都好好拜会一番,敬茶敬酒也好。”
白旭宪没想到她如此识大体,伸手去握住了李月缇纤细的手指,对她笑了笑,低声道:“……你要知道我根本不会在意她们。甚至我都不会去特意记她们的名字。”
李月缇低下头,勾起嘴唇:“我知道。嘉平,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没有心的狗东西。
白旭宪哪能想到他表现的“深情”和对待李月缇的“特殊”,更让李月缇恶心的头晕。
一众带孩子的姨娘知道有机会去给老太君和白旭宪敬酒,都骚动起来。倒不是为了在白老爷面前露脸求宠爱,而是知道李月缇身边的奶妈子已经被打发到后院做粗活杂役了,李月缇怕是手边也想有个亲近的丫鬟婆子,哪个姨娘要是讨好了主母,能做主母屋里的大丫鬟,以后在白府就算有一席之地了!
所以各个显露出恭谨的面容,连去敬酒都为了投李月缇所好,引经据典的说吉祥话。
被满嘴诗词的热情姨娘们围住的李月缇:“?”
言昳早吃饱了,放下筷子在那儿望天。
李月缇不停地趁白旭宪不注意就给他倒酒,李冬萱也站过去,亲密的靠着“姐夫”,言笑晏晏的给他斟酒,要他跟这个姨娘喝几杯,跟那个美妾拼个酒。
直到白瑶瑶的生母陶氏终于也上前来,说是给白旭宪敬酒,更像是要给李月缇磕头——只盼着养着她骨肉的主母,能好好待她的孩子。
目光仍时不时看向白瑶瑶。
白瑶瑶坐不住,巴巴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白旭宪挥了挥手:“遥遥,你去跟你陶姨娘坐一桌,陪她聊聊天去。”
这边小桌上就剩下言昳一个了,她也不喜欢这氛围,看李月缇和李冬萱你来我往,配合打的挺好,便说自己吃多了坐着难受,要去玩一会儿再回来。
言昳走出了院子,远离七嘴八舌的人声,便瞧见蹲在花园边看花的山光远,他身姿矫健的静静蹲着,衣纹发梢纹丝不动,却有种随时都能奔出去的动态。言昳轻手轻脚绕到他身侧,山光远盯着花的模样,有点呆,就跟个刚刚恢复视力,对一切都好奇的小孩似的。言昳过去,轻轻踢了他一脚:“怎么?以前没有机会赏过花吗?”
山光远点点头:“花。很复杂。”
言昳真是听他说话那股认真劲儿,就想笑:“我更复杂。”
山光远站起身来,果然盯着她看——那瞳孔紧盯着,看的言昳跟踩了尾巴似的一个激灵。
言昳可受不了他跟做研究似的执着眼神,抬手去遮挡他的视线,身子一边躲一边道:“啧,不许看我。让你办的事办完了吗?”
山光远收回目光,点头。
他做事,言昳放心,她不用多问,跟他一并绕着这边僻静的廊庑走。院子里挂了太多的灯笼,给草木留了满墙满柱重叠乱晃的阴影。言昳走在其中,风吹过,灯笼乱转,枝叶轻颤,给她面容上投下了迷乱的花影树影,她并没有要今晚要做大事的忐忑,反而是跟山光远讨论起这院子的装饰。
言昳往回走,道:“我一直不喜欢这个小园子,白府就是隔墙太多,都给分成了一块一块。啧,什么时候能把白府给改了啊,把这几个院子都拆了啊,弄个气派的大院子。”
山光远想起她上辈子夺回白府之后,就开始大肆改建这府邸,几乎只用了两年多,就改的看不出以前白旭宪生活过的痕迹了。
他只是没想到,言昳一路竟回了自己住的院子,里头几个丫鬟并没有因为重阳而穿红戴绿,只着素色裙衫立着,言昳往北后屋走,没让他跟着:“你等我会儿。”
山光远能从重重昏暗的门廊往里瞧,门廊那头,后屋槅门打开,里头上着暖黄色灯烛,正间摆了一座并不大的牌位,牌位上字儿不太清楚,但有些女子的首饰与书信摆在牌位前。言昳进去后先是将桌案上瓜果又摆整齐,面上笑意柔和,从丫鬟手里接过几炷香,娇小的身影对那牌位郑重的一拜,而后插在香炉中,朝蒲团跪下去。
她一跪,丫鬟也合上了后屋的门,将她低伏下去的身姿掩在门后。
山光远知道她在做什么,便静静伫立在重重门廊这头,直到片刻后,言昳又打开了门,走了出来,只是她手上又捏了几炷香,端了些瓜果,她从几道门那头看见他,微微一愣,便朝他这边走过来。
言昳身影在穿过那几道门的时候昏暗下去,只瞧见裙摆开合,裙幅上锦绣的花鸟流光浮动,面目不清。经过那一小段黑暗的路,她脸庞又从容的挪进灯光下,再度明亮起来,她抬了抬手,笑道:“你要是需要,我可以借你。”
山光远没想到她还惦记着他,点头:“谢谢。”
山光远没有山家人的牌位,说实在的,他心里只有模糊的印象,只有大火烧遍全府之前,父亲的叮嘱,母亲的哀嚎。说是祭拜,也是心里模模糊糊的不知道该祭拜谁,该如何祭拜。
他只找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将瓜果、香炉放在了一处石台上。
山光远并没有跪下,只点了线香之后,深深鞠了几躬,又起身。那盘子里装了几个苹果,山光远拿起一个,啃了一口。
言昳吓了一跳,掰他的手要夺回去:“我们这儿,拜完了不能着急吃贡品的。”
山光远摇头:“没事。他们,会很想、看我吃的。”
言昳抢过苹果,放回托盘上,跟怕他又扑上来狂啃似的,紧紧按住苹果:“他们?你爹娘?”
山光远:“不。护送我。南下的那些。”那些将士。
山光远不知道他们的真名,之前在山府也没见过他们,只知道他们互相叫对方“老鬼”“猴子”“瓜蛋”之类的。甚至这时候,他已经记不太清他们的脸,只记得他们背着他时候如巨船般的臂膀,记得他们死前瘦如枯木的模样。
当时正值饥荒,他们一路南下,经过一片树林时,发现沿路的树皮都被扒光了,众人饿的眼前发绿,发了疯的在林子里找草叶子嚼。猴子真是只猴子,却从一棵野苹果树的树梢上,摘下了一个小小的野苹果。
所有人传过来,用自己脏兮兮的衣袖擦净了,咽着唾沫递到山光远手里。
期待的望着他咬下一口。山光远咬下去,又酸又涩,可他太久没吃到这样的东西了,还是点点头。
众将士笑了起来,摸着他脑袋道:“等咱们到了金陵就不愁了,听说那儿山好水好,随便当个船工,就能赚老多钱。以后咱天天给阿远买苹果,大家一人一个,天天吃!”
可最后,谁都没吃上。
前世,山光远到了孔管事家养好了胃,也一直不肯、不敢吃苹果。
言昳听他说是护送他南下的将士,心里大概有数了,松开手,道:“那倒是该给他们上柱香。供品就在这儿放一夜吧,咱明日再收。祭祖被咱俩搞成了祭奠逝者了,哈,不过真要祭祖,我也只想祭奠我娘。”
她正说着,就瞧见外头轻竹几乎是跳进了院子,四处张望着找她。
言昳面上一喜,连忙提裙进了屋里,留住山光远守门。
一进屋,轻竹便笑着掩唇,低声道:“李冬萱已经扶他去休息了,老爷醉的不像样,执意要歇息在西院大奶奶的屋里。”
言昳笑:“这倒是自己往枪口上撞了。不必去,那李冬萱不是蠢女孩,她最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李月缇也会帮她的。让山光远去请那郎中来。”
重阳日,月色深,李月缇推开门的时候,屋里一片混沌的深蓝色月影,就瞧见李冬萱正站在屏风里头,开始利落的脱自个儿的衣裳,她露出稚嫩中透着生命力的躯体,只是她把裙子一夹,裙摆撕烂,转头往床上爬回去,跨过白旭宪,缩进床帐深处。
李月缇缓步靠近了几分,她刚刚听见屋里有些动静,便道:“他动你了吗?”
李冬萱脸在床帐深处看不清楚,只听她轻轻笑着。李冬萱没想到这位大她好几岁的大奶奶,竟然不怎么懂人事,她道:“烂醉成这样,那儿立不起来的。当然,男人都不这么想,他们也没在烂醉的时候摆弄过,都以为能酒后乱性呢。”
说着,李冬萱支起腿来,狠狠往自己大腿里头掐了捏了几下,留下些许青紫的指痕,将拇指大的血包挤在床铺上,还有几滴滴在了自己的腿内,把血包的肠衣给李月缇。
李月缇捏过,扔进火盆中,唰一股白烟,便焦黑成渣了。
李冬萱又开始脱白旭宪的衣裳,白旭宪说是烂醉,但那酒中家了不少催|情药物,他自己燥热的厉害,李冬萱手一碰到他,他便扯起衣领子来,眼都睁不开,手就顺着李冬萱的胳膊往上摸索。
李月缇紧张小声道:“我怕他——”
李冬萱那张跟她只有两三分相似的脸,在床帐里满不在乎地笑起来:“大奶奶怕他真的碰我?我都进过人牙子手里了,大奶奶觉得我没被糟蹋过?我本以为买我来,就是让他糟蹋的……大奶奶竟然只是让我做戏,我不知道该说你不怕麻烦好,还是菩萨心肠好。”
李月缇闷闷的,半晌道:“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有人在这事儿里受伤害。”
李冬萱扯着嘴角笑了笑:“我这样的人受的伤害,往往都不被当做伤害。”
李月缇只顿顿道:“伤害,就是伤害。”
李冬萱抓着白旭宪衣领的手,因这句话渐渐握紧了,她刚要开口,白旭宪满是酒气的脸贴在了她锁骨上,双手贪婪又肆意的掠过,李冬萱反手抱紧了白旭宪,对李月缇扯出一个微笑:“堂姐,你该叫了。”
李月缇实在是被眼前画面冲击的厉害,白旭宪啃咬着李冬萱的身子,她却冷淡的笑着,拥着那个令人恶心的男人,再次道:“戏再不上,就来不及了。”
片刻后,西院的丫鬟被一阵尖叫惊动,就看到李月缇满脸不可置信的倒退出房门,捂着嘴满脸惊恐与恶心的哭着,靠着廊柱,身子软下去。
丫鬟们以为屋里是有了什么老鼠,纷纷冲进屋里去,就目睹了那一幕。
白旭宪在李冬萱身上耸动,似乎还喃喃叫着她名字。李冬萱低声尖叫啜泣着,几乎放弃了挣扎,面上满是绝望与破灭……
言昳坐了一会儿。
果然,就有丫鬟来报,说西院已经炸成一锅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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