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刘菊香望着江茉带回来乌泱泱一群人,彻底傻了眼。
尤其是大队长张友福也来了,他指尖夹着正燃的旱烟,冲进院子里对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
“咱们生产大队正在评先进,那块‘平安大集体’的牌子就快下来了,你在这节骨眼上闹什么闹?我警告你啊,那块牌子一发,每家每户都能分三十斤高粱米,要是被你闹没了,我看你拿什么赔!”
张友福这么一说,大家伙儿听着都急了。
原以为只是刘菊香没良心,欺负江茉那小可怜,他们跟着来评评理。
谁知道还关系到了自家的高粱米?
这可千万不能被刘菊香搅没了!
于是你一句我一句地指着刘菊香骂起来——
陈大脚抢先发难,“刘菊香你个杀千刀的没良心!你要是搅坏了咱们大队的好牌子,我跟你没完!”
其他人也跟着骂,唾沫星子飞了刘菊香一脸。
刘菊香抹了一把脸,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她整个人还有些发懵。
被骂了半晌,她才看到人群中众星拱月般站着的江茉。
那小蹄子眼圈泛红,可怜兮兮站在那儿,白生生的小脸写满委屈。但仔细看,又总觉得那双水汪汪会说话的眼睛里藏着得意和嘲讽。
刘菊香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她连忙呸了一口,大声反驳道:“我闹什么了我闹?肯定是这白眼狼又在外头胡说八道!”
光骂不过瘾,刘菊香气急败坏地撸起袖子,想冲进去把江茉拽出来。
却不知怎么被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院子今天没有原身江茉打扫,正到处都是鸡屎狗尿呢。
刘菊香这么一摔,正正好屁股墩儿坐在狗尿上,手心糊了一团鸡屎,恶心得她直反胃,但嘴里还不住嚷嚷着,“我命苦啊!我怎么就千辛万苦养大了这么一个白眼狼,竟然去外人面前编排我,把脏水使劲往我身上泼啊!”
大伙儿听得直翻白眼。
他们本来就不喜欢刘菊香那势利眼又刻薄的样子,之前碍着面子,没撕破脸,可现在她破坏了集体利益,那就彻底不给她留脸了。
大伙儿把她围了一圈,继续飞唾沫星子。
“刘菊香,你也和大家一样,天天吃的是高粱馍,喝的是平河水,你这心肝怎么就黑成这样?”
“你千辛万苦养大江茉?你厚着脸皮说这话你臊不臊?”
“江茉四五岁就开始给你做饭,洗衣,读了三年书你就停了她的学,让她干活挣工分,你这后娘也忒狠了些!”
“就是,你亲女儿抢了人家江茉的未婚夫的算了,这大冷天的,你居然还把江茉赶出来,不准她回家?你是想冻死江茉啊!”
“有些话咱们早就想说了!哪有这样当后娘的!”
院子里的一番动静,把屋里正烧炕取暖的江铁国、江桃还有江梁都引了出来。
江桃见自己娘被欺负,惊呼一声跑过来,想扶,可看着刘菊香一身的鸡屎狗尿,又怏怏地缩回了手。
江梁远远看着,缩在屋檐下,没过来。
江铁国半只脚还留在门里,那窝囊懦弱的大方脸在夜色中,显得更黑了些。
刘菊香见到家人都出来了,又开始底气十足地哭爹喊娘,“我可没有赶她出去啊!是她自个儿跑出去的啊!我冤枉啊我是真冤枉!这小蹄子长大了,会使坏了!”
江茉呜呜咽咽地小声啜泣着,“是娘拿棒子抽我,让我滚出去,以后别再回家。”
她声音跟猫儿似的,缩成一团躲在人群中央,谁见了不叹一声可怜。
邻居周和平的媳妇儿嚷嚷道:“江茉没骗人,这话我可听得真真儿的,刘菊香那杀猪似的嗓子嚎起来,周围几家估计都听见了。”
旁边几家邻居也都附和起来,和刘菊香喊冤吵闹的声音汇杂着,特别闹人。
江铁国……这位大家心中公认的窝囊废软蛋,居然在这时候破天荒开了一嗓子,喊了三个字——
“别闹了!”
刘菊香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他。
最后,在大队长张友福沉得不能再沉的脸色中,刘菊香无奈地低头认错,“我错了,这事儿是我不对。”
张友福轻哼一声,刘菊香又好言好语哄江茉,“孩子,赶紧回家吧,是娘不该骂你,以后娘对你都好好的啊!”
-
一场闹剧总算收尾。
张友福千叮咛万嘱咐,在“平安大集体”的牌子下来之前,生产大队的家家户户都要团结和睦,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刘菊香差点成了众矢之的,关上门后,仍是胆颤心惊,看向江茉自然更没什么好脸色。
可刘菊香没想到,自个儿只是瞪了江茉一眼,江茉那白眼居然就要翻到天上去了。
“江茉!”刘菊香叉腰瞪眼,“你疯了吗?把家里的事闹出去,都是一家人,我脸上没光,你又讨着什么好了?!”
江茉不搭理她,自个儿去厨房里盛了碗粥,又夹起两块坛子里腌好的豆腐块,撒着红彤彤的辣椒片儿,滴着红油,配着粥吃。
刘菊香瞪圆眼,那豆腐乳是她特意做了封起来,留着过年吃的!用了好些油呢!
可江茉居然一边吸溜着粥,一边皱着鼻子嫌弃道:“这粥熬得太稀了。豆腐乳味道也淡,怎么不放盐啊?”
刘菊香气极,冲过去抽走江茉的筷子,“你以为盐不要钱呐?站着说话不腰疼!”
江茉正好吃完,于是把碗也塞到刘菊香手里,捏着鼻子微皱眉,“喏,给你。你身上太臭了,你离我远点。”
刘菊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气得把碗和筷子一放,从墙根那儿操起木棍,又想冲过来招呼江茉。
没想到江茉一挑眉,“你敢动我试试?家家户户三十斤高粱米啊,好像咱家赔不起吧?”
“你——”刘菊香气得扔了那木棍,冲回屋把门一关,气得七窍生烟!
江桃和江梁还有江铁国都望着这一幕……看看刘菊香那屋紧闭的房门,再看看江茉。
她正弯着唇角,微微翘着指尖擦完红润的小嘴,又接了一碗山泉水漱口。
刚升起的月光照在她弯腰时露出的纤细脖颈上,像镀上一层细绒绒的光。
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
第二天,刘菊香起了个大早,望着乱糟糟的家,心口又是一阵堵。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江茉今天没有早起烧水煮饭,家里到处都冷嗖嗖的。
灶是凉的,锅碗瓢盆都没刷,残羹冷炙黏糊糊的,几只鸡饿得在那嗷嗷叫,院子里的鸡屎狗尿又多了好几堆,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炕也快冷了,刘菊香去柴房里想添些火,却发现江茉前几日劈好的柴火也都用完了,真是糟心。
劈柴是个力气活儿,刘菊香不想干,把江铁国叫起来帮忙,又去掀江茉的被窝。
“睡睡睡!你就知道睡!还不起来洗碗干活?!”
“阿黄。”江茉嘟囔一声,把大黄狗叫进来。
阿黄威猛又争气,连着几声狗吠把刘菊香吓出去,江茉摸摸它的狗脑袋,又打了个翻身继续睡。
刘菊香气得在院子里骂骂咧咧一阵,最后在柜子里找了几个冷冰冰的干饼揣进兜里,气鼓鼓出门上工去了。
上工的时候刘菊香又如何被乡亲们冷嘲热讽一番,自不必说。
但说江茉刚穿过来,根本受不了这么差的条件,睡的床板硬邦邦的,被褥也像铁块似的,怎么睡都睡不暖。
所以她折腾到半夜才睡着,早上又被刘菊香闹醒了一会儿,所以这一睡,就睡到了中午时分。
江茉撑着懒腰推开房门,就看到江桃正在院子里喂鸡。
江桃一言难尽地看向江茉,沉默几秒,才说道:“娘让你把锅碗瓢盆都涮洗干净了,再做好饭,待会儿我和江梁去给爹娘送饭。”
虽然是冬天,但生产大队最近接了公社里的任务,开凿东边那片山的土地,所以大伙儿仍然每天去那边上工。
江茉原身也每天去的,但现在的江茉,当然不可能愿意去做那种又脏又累的体力活儿。
大黄狗摇着尾巴跟着江茉走进厨房。
江茉望着江桃攒在那儿的一堆锅碗瓢盆,明显就是等着她起来给收拾呢。
她是真想不通,既然重组成了一家人,江桃比原身还大两岁,怎么就所有活儿都留给江茉这妹妹一个人干,江桃对这一切都理所应当呢?
就因为江桃是女主,而原身是对照组?
江茉替原身感到委屈,她不高兴了。
于是,江茉咬着唇角,走过去,拎起一个脏兮兮的碗。
然后——松手——“啪”地一下,碗摔到地上,开了花。
-
刘菊香辛苦劳动一天,回到家里,只盼着吃碗热粥饭,吃口蒸得热腾腾软乎乎的烤红薯和玉米窝头。
可刚踏进家门,满院子的鸡屎狗尿熏得她睁不开眼,再使劲睁眼瞧瞧,满屋狼藉!
江桃和江梁从屋子里跑出来,轮番告状。
“娘!江茉把碗摔了!摔坏了好几个!”
“娘!江茉差点把厨房烧了!”
“娘!江茉把柴火都弄湿了!”
刘菊香一阵晕眩,扶着门站定,狠声道:“江茉那个死蹄子在哪呢?!看我不教训死她!”
“娘!江茉去大队长张友福家吃饭了。”
刘菊香气得差点没晕过去,回过神来,她一手拉住江桃,一手拉住江梁,“亲娘诶!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咱不过了!走!带你们回姥姥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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