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清晨的西丰生产大队, 伴随着一声声鸡叫,天光照进了家家户户的院子里。
齐晔来得太早,他摸着蒙蒙亮的天色, 去山里砍了几捆木头, 到宅基地上为新房子又添了几根房梁之后, 才擦擦手, 大步朝王有根家走去。
这会儿天才擦亮, 大伙儿正在家里吃着早饭, 收拾收拾准备去上工, 忙忙碌碌, 匆匆忙忙。
齐晔和王有根的两个儿子关系最好,所以想着先找他们开口,最有成算。
果然,他把自个儿的想法说完后,正在堂屋里喝粥的一家子人, 王春分和王春华齐齐看向王有根。
“爹, 我觉得齐晔这事挺好的啊!”
“这时节家里收的瓜果蔬菜都多,偶尔没事还能去山里挖挖春笋, 摘摘野果子,这些都能拿去集市上换成钱和粮食啊, 也不用咱们耽误功夫去镇上吆喝一天。”
王春华也点头, 他昨儿刚背了瓜果蔬菜去镇上卖, 一来一回走了那么久不说, 清早到傍晚才卖完,嗓子都快冒烟了, 还耽误了一天的工。
齐晔说他才收一毛钱的跑腿费, 一毛钱就能换回一天上工的空当, 还能保证这些瓜果蔬菜都卖个精光,多划算啊!
王有根叼着旱烟,点点头,“不错,那就这么说定了,小晔,辛苦你了啊。”
王家两个媳妇转身去后院里,摘了一大篮子菜,有韭菜、油菜、还有香椿芽,都是春天里一割一大把的菜。
尤其是香椿芽,这时节最好吃,又嫩又香,城里那些条件好的人家最喜欢吃这个,用香椿芽煎两个鸡蛋,盖在大米饭上,那滋味简直美得不得了。
齐晔接过那篮子,刚走出王家的门,就碰上一伙儿扛着锄头正准备去上工的乡亲。
看到齐晔出现在这儿,众人纷纷打起招呼。
“这不是齐晔吗?怎么没去盖新房子,反而到这里来了?”
“这是来你叔婶家?哟,这新摘的菜可真新鲜呐,王红芬今儿良心发现不抠门儿了?舍得给你这么多菜。”
“……”齐晔回头瞥了一眼齐家门口,摇头道,“不是,各位婶子伯娘,这些菜,是王叔托我带去镇上集贸市场去卖的。”
有人立刻道:“哟,这么好呀,你天天要去镇上,确实手上也空着,要不帮我们也带些菜去卖呗。”
不少人应声,这倒是好主意。
齐晔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可以,但是要收一毛钱跑腿费的。”
他这话一说,大伙儿都愣了几秒。
马上就有人说了,“齐晔,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帮这么点忙,你就要收钱呐。”
“你在镇上住了些日子,就掉钱眼里去了是不是?张口闭口都是钱,这也太伤感情了。”
大多数人都不乐意了,“你本来就要去镇上,顺手帮我们带些菜去怎么了?就当做做好事,帮帮我们这些大娘大婶呗,还要什么跑腿费?齐晔,你以前可不这样的啊。”
甚至有人小声嘀咕起王红芬上工时经常说的话,“齐晔娶了江茉那个会算计的媳妇之后,果然变了,心眼都变小了,再没以前那样舍得帮咱们干活出力气了。”
不少人点头,说了一阵,不太高兴地走了。
只有宋秋她娘留下来,眼角弯出褶子,笑呵呵地道:“齐晔啊,晚上你回镇上之前,来婶子家拿些菜去集市上卖啊,一毛钱跑腿费婶子愿意出,不让你白跑。”
齐晔勉强抿唇,“多谢婶子。”
其实齐晔已经猜到了这一点,这年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所以西丰生产大队里的大多数人把一分一厘都算计得清清楚楚。
以前,不管谁家里有事喊他帮忙,他都会去帮一把,报酬要不要都无所谓,反正拿回家也是上交给叔婶,还不如多积点福。
因此,叔婶还常骂他蠢,尽傻乎乎给别人家干活儿。
齐晔提着菜篮子,无奈地抿了抿唇,不去想从前那些糟心事儿,继续去敲其他人家的门。
把刚刚在王家的那番话,再拿出来又讲一遍。
与此同时,齐家院子里,齐振华和王红芬一直在竖起耳朵听外边齐晔的动静,见他走远,两人埋头小声议论着。
王红芬掰着手指,算得飞快,“江茉怎么这么精呐!现在把齐晔也教得变聪明了!他反正天天来回镇上的,赚那跑腿费纯粹就是白赚!帮一家跑腿就是一毛钱,那十家就是一块钱,二十家就是两块钱啊!”
齐振华羡慕得紧,眼巴巴道:“一天挣两块钱,比城里那些工厂里拿铁饭碗的工人了还挣得多了!”
不过这活儿虽然挣钱,可只有齐晔这样力气比牛还大的,才能拉上那么多乡亲们的东西去赶集。
“不行!不能让他们挣这个钱!”王红芬咬牙切齿,“本来估摸着他们钱都快用光了,得灰溜溜回来住了,可要是让他们挣到钱,不又得住在镇上不回来!等他们把新房子盖好,这家就彻底分了!”
“对,得让他们回家来住,还得重新把钱上交给咱们!绝对不能分家!”齐振华还对之前分家的事忿忿不平,无比后悔,“要是没分家多好,江茉这个主意,能给家里挣多大一笔钱呐!”
王红芬冷笑,放狠话道:“你以为能挣多少?咱们生产大队里那些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哪个不精得跟什么似的啊!再说了,咱们还没出马呢,你等着吧,我出去掺和几句,绝对把这事儿搅黄了它!”
她要说什么都已经想好了,到时候乡亲们听了,肯定没一个愿意去找齐晔跑腿的!她敢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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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王红芬四处背地里搅合齐晔的事之时,齐晔也在西丰生产大队里跑了一天。
盖房子的事耽误了,可他一共也才收到三家的菜篮子,托着他去镇上帮忙卖。
早上还意气风发脚步飞快地赶路,到了傍晚,齐晔回镇上时,提着那三个菜篮子,总觉得沉甸甸的,心情沉闷。
远远看见江茉在路旁等他的身影,齐晔心里更愧疚了。
看到齐晔手里提着三个篮子,江茉不用问就知道,今天收获如何。
她翘翘唇角,什么都没说,只道:“饿不饿?”
齐晔摇摇头,他现在没胃口,吃不下东西,眉头皱得紧紧的,几乎形成一个“川”字。
但江茉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身为对照组炮灰,她和齐晔做什么事,肯定都不可能一帆风顺。
她踮起脚,拍拍齐晔的肩膀,“没关系,失败乃成功之母。”
江茉不管说什么,齐晔总感到安慰和窝心,他点点头,提着三个菜篮子,和江茉到了国营小饭店。
不过,他还是发愁,找什么时间去把这三个菜篮子里的菜卖掉呢。
就算明天早上去赶集,卖掉这三篮子菜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他还来得及赶去西丰生产大队盖房子吗?
可如果不去的话,这三篮子菜很快就会蔫儿了,不新鲜的菜更卖不出好价钱。
齐晔的眉头越锁越深,可这些糟心事,他都没和江茉说,不想让她跟着他一块烦。
没成想,在国营小饭店里,等菜端上来的间隙,江茉提着那三个菜篮子去了一趟后厨。
再回来时,三个菜篮子空了,她手里攥着一把,弯唇笑道:“菜都卖掉啦。”
齐晔愣愣地看着江茉,乌沉沉的眸子里颇有些惊诧。
江茉娇声道:“我天天在这儿吃饭,还不能在我这儿买点菜咯?”
好像随时一副“你不买我的菜,我就跟你生气的”骄纵模样。
其实齐晔现在已经能看出江茉是假装的,但他还是跟着心里一慌,下意识就想哄她,却又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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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国营小饭店里出来,江茉还是没问齐晔今天的事儿。
她和他聊天上的星星好不好看,要他一颗颗数,她和他比赛。
她数月亮,他数星星,谁输了谁就要学小狗,汪汪叫几声。
不出意外,当然是齐晔输了,但他还是认真数完了天上的星星。
这个年代,满天繁星几乎让人眼花缭乱,璀璨闪烁在漆黑夜幕里,他仰得脖子都酸了,一路从国营小饭店回到了招待所门口,才勉强数清楚了那些星星。
不知为什么,心里那些烦心的事儿,好像也随着空旷的月色星子,变得轻盈起来。
江茉闹着要他学小狗汪汪叫,齐晔愿赌服输,当真叫了几声。
学完小狗,江茉还没笑,他反倒被自己的蠢劲儿逗笑了,抿起唇角,漆黑的瞳眸微微下压,极不好意思地走进招待所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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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待所的柜台边,洪金正拽着罗苹的衣领,逼问她什么。
听到门口有人回来,他转头瞧了一眼,看清是齐晔后,下意识松开了手。
自从被齐晔揪着脖子抓过一回,他对齐晔,已经有了一种本能的恐惧,但脸上露出的情绪却是记恨与不忿。
洪金觉得,这男人只是趁自己不注意,占了先手而已,再来一回,他绝对打得他找不着北!
抱着这种极度的自信,洪金对着齐晔,直接挑衅地比了一个中指。
江茉扭头和齐晔说:“软饭男又来了诶,好烦人。”
“软饭男?你说谁是软饭男?软饭男是什么意思?”洪金粗着嗓子,挡在两人面前,一脸横肉朝着江茉抖了抖。
“我又没说谁的名字,你自己对号入座,那就是你也觉得你是软饭男咯?”江茉一向牙尖嘴利,怼起人来毫不留情,“不过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反正咱们招待所里住过的人都知道,你就是一个软饭男。”
“每天什么活儿都不干,就等着吃一口媳妇煮的软饭,吃完了,就拍拍屁股出去鬼混!你把‘软饭男’这三个字,真是诠释得淋漓尽致啊!”
江茉说话的时候,配上她轻飘飘的娇软语气,还有气死人不偿命的小眼神,短短几句,就把洪金的滔天怒火掀起来了。
他想对江茉动手,一边怒吼道:“你——”
才说了一个字,忽然又被齐晔掐住脖子,像小鸡仔似的,脚都悬到了半空中,那些熊熊燃烧起来的怒意,瞬间被掐断,只剩下恐惧和绝望。
他终于知道,原来并不是齐晔抢占先手,而是他与齐晔的实力,有着不可跨越的天地鸿沟。
等到洪金卡着嗓子,声音哑涩艰难地求饶一番,齐晔才慢悠悠将他放下来。
齐晔眸底全是冷意,言简意赅地说了四个字,“别想动她。”
远处的罗苹瞧着,悄悄捂了捂手腕上的伤口,好羡慕江茉有人这样护着。
看到洪金吃瘪,正脸色铁青地捂着吃痛的脖子,更有一丝解恨。
她甚至想,齐晔怎么没更用力一点,把这畜生的脖子扭断呢?!
因为是洪金动手未遂,他不占理,所以他只能气急败坏地说一句,“你要是再敢动我,我就报警,把你抓进派出所!”
齐晔没说话,仍板着脸,冷冷盯着他。
洪金后背又起了个寒颤,他咬咬牙,狠狠回头瞪了一眼罗苹,厉色道:“给我把钱准备好!我后天来拿!”
说完,他火急火燎跑了。
虽然临走前放了不少狠话,但仍然能从他恼羞成怒的背影里,看出他的色厉内荏、外强中干。
罗苹喉咙发紧,干巴巴地说道:“谢、谢谢你们。”
她又擦着衣角道:“我、打算烙几个槐花饼,你们也来尝尝吧。”
齐晔看向江茉,见江茉点点头,他才说:“好的罗大姐,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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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待所的小院子里,春日夜晚,风凉如水。
两把竹藤摇椅慢慢晃着,躺在上头,天上的星子仿佛跟着悠起来。
罗苹还在小院旁的厨房里忙活着,今早起来,看到招待所外边那条长街上种着的槐花开了,满街飘香。
路过的人们都忍不住驻足,摘些槐花回家,蒸槐花饭、做槐花奶茶都是人间美味。
罗苹也摘了不少,把花苞洗得干干净净的,和上白面粉、盐和新鲜花椒芽,烙成槐花饼,谁见了都要馋一口。
这年头,白面粉在乡下珍贵得很,但对于罗苹这样领国家粮的,偶尔吃一两顿不算什么。
她扭头又拿起几个鸡蛋,咬咬牙,全狠心敲开,金灿灿的鸡蛋黄和亮晶晶的蛋清流进白花花的面粉里,瞧着就叫人欢喜。
罗苹恨恨地想,反正赚了钱也要被那挨千刀的抢了,还不如全吃掉呢!
或许是看到江茉坐吃山空,却依旧每天吃吃喝喝,活得那么滋润。
罗苹那颗安分守己宁愿累死自己也要伺候好她男人的心,那些固化的封建思维,正在隐隐被撼动。
她烙成一个又一个淡金色大圆饼皮里嵌着漂亮槐花苞,盛在印青花的瓷碟里,赏心悦目。
正端着走到小院,她看到江茉正支着下巴和齐晔聊天。
江茉很漂亮,眉眼生动,在朦朦夜色里的辨识度仍然很高。
她好像永远自信,永远正确,永远身上散发着光芒。
她娇娇软软却又十分笃定的声音响起,指尖轻点,很有条理地嘱咐着齐晔。
关于如何能从乡亲们那儿收到东西去集市上卖的一二三四点。
如何协调齐晔盖房子和跑腿赚钱这两件事的一二三四点。
那些奇思妙想,罗苹听得嘴巴微张,怔在院子门口。
罗苹难以想象江茉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为什么那么好使?
但她好像忽然想通了之前那些想不通的事。
比如为什么齐晔这么紧着护着江茉,把她放在心尖尖上似的。
比如为什么江茉每天吃喝玩乐,花钱飞快,却从不紧张着急。
因为,江茉如此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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