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chapter 75
华盛国, 深夜十一点。
某个秘密科研基地里仍然灯火通明,最顶楼的回字形大厅内, 密密麻麻的显示屏围绕着整个大厅,上面飞速滚动着白色的字符。
而整个大厅内却冷冷清清,一眼望去只有一个人影。
他身形修长,穿着一身干净的白大褂,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正仰头注视着屏幕上的一行行复杂晦涩的数据,神色专注, 一丝不苟。
直到一阵手机震动响起, 他才收回视线,掏出手机接了电话。
“……最新收集的数据已经导入,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他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后,开口回答, 语气公事公办,并不因对方的身份而有所改变。
“感谢您的不辞辛苦, 沈博士。”手机里传来那已经不陌生的声音。
沈年顿了顿, 回答道:“不用道谢, 诺先生。”
他声音平静:“这也是我想要寻找的答案。”
电话挂断后,诺斯维亚看了眼窗外的那片青青牧场。上午的阳光明媚耀眼, 而他坐在阴影之中, 感受不到它的半分温暖。
也许是他离得太远。
又或者, 是它并不那么真实?
与此同时,网络上关于“诺尔顿家族”、“斯德尔集团”、“某经纪公司”等话题已经闹翻了天。
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舆论中快准狠地出击, 压制了鱼龙混杂的水军和恶意节奏, 并抓取了整个互联网上的相关言论, 从中筛选出了有效内容, 打包成了数据,发送到了遥远的华盛国。
而网友们对此毫无所觉,全都还沉浸在早上那场震惊所有人的直播里。
很快的,就有人发了更多有关“诺尔顿家族”的情报出来,将这个古老的贵族世家掀开面纱,暴露在了公众的眼前。
最后窜上热搜榜第一的,是一张几年前挪国王妃生辰宴的照片,在照片的左下角,距离王妃只隔了两个人的位置,那身穿银白色礼服的人笑对着镜头,生了一张明艳夺目的脸。
所有谣言不攻自破,嘲讽和谩骂也立时销声匿迹,全网一片哗然。
没多久,一个新的话题上了热搜:
她是来娱乐圈旅游的吧
这个话题要是让半个月前的鹿言看到,准能气吐血。
旅游不旅游的她不知道,打工人的“快乐”她是一点也没少体会到啊。
不过现在的鹿言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大概从安成星戳破那一层窗户纸开始,她的某一个开关也被按了下来,一切的焦虑、不安、急躁和恐惧,都有了停靠的港口。
这让她终于放慢了前进的步伐,开始停留,开始回头去看。
这一回头,她看到了很多,也想了很多,这都是过去六年的她没有精力去考虑的,也是她不敢去想的。
而现在,鹿言不知为何,非常明确地感受到——
她已经不是孤立无援了。
整洁的卧室内,上午的阳光被挡在了深色窗帘外,只斜斜淌进一缕金黄。
鹿言抬起手,勾住了那一截白皙的脖颈。
安成星的身上有着好闻的皂粉味,清爽干净,总会让她想起过去每一次靠在他肩上,被他背着往家里走时,那鼻尖萦绕的熟悉味道。
可以安心到在他肩上睡着,无惧醒来后会在什么地方。
因为有他在,她从来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大概就是安心过了头,以至于被他捅破了窗户纸,被他亲吻了额头,甚至是和他接吻,鹿言都感受不到半点的慌张与不安。
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这个从小就陪伴着她的人,知道她所有缺点和隐私的人,见证了她从小孩成长为少女的人,他的触碰让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又或者,她的心底隐隐有一个声音告诉她——
这本就是她渴望的。
“安成星。”
她踮着脚尖,凑在他下颌角,小声开口。
被她揽着脖颈的人,微微垂下头,却克制着没有再触碰她。
“嗯。”他给了回应。
鹿言看着他的眉眼,不知怎么就有一些雀跃的气泡从心底涌出来,一个又一个,挤占了她心脏的容量。
“你是不是喜……”
最后两个字还未出口,鹿言的眼前就恍惚了一下,另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重叠了他的脸,让安成星的神情变得陌生起来。
他的表情是那么冷漠,看着她的眼神却是难过的。
“你会错意了。”他冷淡地说:“我对你,只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那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她的指缝里。
“我喜欢的人是鹿……”
“鹿言,你怎么了?”
一只手捧住了她的脸,给了她一点体温。
鹿言晃了晃头,将那些莫名其妙的画面甩开,再一睁眼,就看到了他担忧的神色。
“我好像有点头晕。”
她又眨了眨眼,这一次他的脸没有再出现变化,仿佛刚刚看见的只是错觉。
安成星抚了抚她的额头,却摸到了一些冷汗。
“你是不是着凉了,晚上睡觉关窗了吗?”
他微微蹙眉,就要去找温度计出来,却被她一把拉住了手。
鹿言握住了他的掌心,仰头贴在了他的胸膛,小声说:
“你不抱抱我吗?”
安成星呼吸一顿。
他真想让她知道,从刚刚到现在,他究竟花了多少力气,才只克制在一个吻上。
到了现在,也一刻不敢松懈。
“鹿言,我们说好了,要找个时间好好谈谈。”
他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安成星并没有忘记这点,也一直在等待时机。
尽管他已经知道,他占尽优势,随时能仗着她的信任对她索取。
可他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鹿言拽住了他的衬衫衣摆。
“那你现在也可以说。”
她嘴上这么说着,手指却探进了他的衣摆,轻轻一戳。
安成星条件反射向后退了一步,让她没能继续下去。
鹿言:“……”
运动系,好讨厌。
安成星看见她的脸色,不由得说:“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像是为了证明这句话,主动拉起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左胸口。
鹿言顿了顿,抬头看向他,这时才终于窥见了他发红的耳尖。
安成星将自己的心跳声袒露给她,半晌后,轻声开口道:
“我有时候很想让你看到我在想什么。”
“但又害怕你会远离我。”
他看着她的眼睛,半是无奈,半是坦然。
“然而比起这些,我更怕的是你不在乎我想了什么。”
鹿言发烫的大脑终于冷静下来,她看着他,久久没有回答。
安成星握着她的手,一点点紧扣十指。
“就像六年前,你甚至不在乎我的订婚宴上,到底有没有你的名字。”
说出这句话后,安成星心底的某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不是那么擅长表达的人,能靠近她,凭借的不过是十三年青梅竹马的情谊,占尽便宜。
因此他一面为这种优势而自得,一面又说不出的彷徨。
从六年前,鹿雪回到了鹿家的那一天起,他就陷入了这样的飘忽不定,迟迟没有得到消解。
安成星了解鹿言,远比明浼和康美娜更甚。
那时候,就连鹿雪都看出来鹿言在远离他,他自己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只是他找不到原因,也畏惧着打破她的粉饰太平,怕连最后的回旋余地也失去。
但安成星没想到,她不仅仅是想要远离他,她还想要撮合他和别人在一起。
“……老实说,我也觉得太奇怪了。”
和鹿雪约在咖啡馆里碰面时,她头一次露出这么真实的情绪。
安成星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想解决这个问题,便开口问:
“是她误会了什么吗?”
比如他和鹿雪之间的关系,或者别的什么。
安成星说完,就看到鹿雪的表情凝固了一下。
随后她脸上五味杂陈,到最后都成了一声叹息。
“安成星,你知道我和鹿言的关系,对吗?”
鹿雪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声音并没有压低,仿佛不太介意暴露自己的秘密。
安成星点了点头,同样的坦荡。
鹿雪搅拌了一下咖啡,垂着头,声音变得有些低:
“其实刚回来的那段时间,我很矛盾,心态也很极端。”
安成星并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她说的“回来”是指回到鹿家。
但他是个善于倾听的人,没有开口打断她。
鹿雪放下咖啡,抬头看了他一眼。
“所以我那时候对她的看法也很混乱,有时候我埋怨她,有时候我又审视她,我想找到一些自圆其说的证明。”
安成星第一次听到她展露自己的内心,却能够理解她。
因为他早就知道,鹿雪不是她展现出来的那么软弱无害。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看到了她很多面,也慢慢理解了她的矛盾。
“安成星,你知道吗,其实我喜欢过你。”
她忽然抬起头,对着他笑了一声。
而安成星只是保持了沉默,没有回答。
鹿雪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但现在不是了,我发现你其实不是我的理想型。”
她转头看了一圈咖啡馆内,随手指了一个西装笔挺的成年男性,目测有三十多岁,身上满是成熟又风度翩翩的气质。
“那个大叔,我觉得很性感。”
安成星看了一眼,委婉地提醒道:
“但他戴了婚戒。”
鹿雪一愣,几秒后“扑哧”笑出了声。
“我以前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呆子啊,没情趣。”
她调侃了一句,就收起了笑意,回归正题:
“但是鹿言恐怕不知道,她好像从一开始就觉得我喜欢你。”
安成星微微蹙眉,问:“你的意思是?”
鹿雪想了很久,最后却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也不了解她。”
“但是安成星,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呢?”
鹿雪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她认为我被她抢走了很多东西,一开始她就这么觉得,但她很难接受这件事,所以对我恶言相向。”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她有了转变。例如,她发现了我喜欢你。”
安成星听见了她有些不确定的声音。
“所以她就以为,把你让给我,能弥补她欠我的。”
谈话的结论是没有结论。
因为安成星不认可这个理由,而鹿雪也觉得不够有说服力。
但起码他们确定了一点,那就是鹿言一直认为鹿雪是喜欢他的。
这种“观点”也许一开始是成立的,当鹿雪真的还喜欢安成星的时候。
可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包括音乐节上,鹿雪推动了她和安成星的合奏,理应让她改变想法才对。
然而鹿言就是铁了心的要远离安成星,仿佛将音乐节那天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似的。
安成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鹿雪也不能。
她直言自己不想被人施舍,喜欢的她会去争取,不喜欢了也放得下。
安成星对她心怀感激,不止是为她曾经的青睐与如今的豁达,还为她愿意施以援手这一点。
鹿雪却说:“试胆大会那天,我答应了会帮你,那就得帮到底了。”
安成星不得不承认,在坦坦荡荡的鹿雪面前,他更像一个束手束脚的伪君子。
为了找到答案,便连鹿雪的善意都拒绝不了。
也许上天就是为了惩罚他这样的人,才会让他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他和时间赛跑,争分夺秒做的一切,都在鹿言离开的那一天,成了一场笑话。
她走了。
连一句话也没给他。
而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宴会厅里,望着幻灯片里播放的十三载年华,连手里那束花是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也都全然不知。
活到十八岁,安成星第一次明白——
上天对他的垂怜,仅限于那点表面风光。
而他羸弱的内里唯一真正想攥住的月光,谁也不肯给他。
“就像六年前,你甚至不在乎我的订婚宴上,到底有没有你的名字。”
他的声音这样轻盈,却像是一记闷棍,狠狠敲在了鹿言的头上。
她被敲得灵魂都为之抽痛,恍惚着,茫然着,有些无力地跌落,被面前的人飞快抱住。
他唤了几声她的名字,鹿言却有些听不清了。
在一片扭曲的维度里,她只看到一幕幕斑驳陆离的画面,从她眼前闪烁而过。
五岁时第一次出现在隔壁的安成星。
七岁时第一次背起她回家的安成星。
十岁时为了她第一次撒谎的安成星。
十三岁时第一次帮她洗头发的安成星。
十五岁时被她抱住就会脸红的安成星。
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
画面跳跃着掠过,最后停留在十八岁那年的夏天。
最明媚的晴天下着最冰冷的暴雨,穿着礼服的安成星在雨中拉住了她,拼命说着什么,她却什么也听不清。
只有胸口燃烧的火焰在侵蚀她,让她哭着喊道:“我恭喜你,安成星,你的订婚宴上没有我的名字,你未来的结婚证上也不会有我的名字,你解脱了!”
暴雨中狼狈的安成星是什么表情,鹿言看不清,她想要靠近一些,听一听他说了什么,可眼前的画面又飞快掠过,成了更光怪陆离的一幕。
昏暗的房间内,他像隐忍已久的野兽撕咬猎物,将她压着,不停歇也不温柔,到最后却又颤抖着埋进了她的颈侧,温热的泪水打湿了她整片肌肤。
而他哽咽沙哑的声音,成了黑暗中唯一的亮色:
“……鹿言,你还相信我吗?”
“鹿言,鹿言!”
焦急的声音将她猛然拽了出来,视野重回了明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戴着眼镜的一张脸。
鹿言茫然地看了看周围,抬手揉了揉额头,奇怪地问:
“安成星?你来找我做什么?”
面前的人顿了顿,干涩的嗓音许久后才响起:
“鹿言,你在说什么?”
鹿言拼命揉着额头,脑子里乱糟糟的东西压迫得她没办法思考。
“我说过,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无端端有些怒意,“你连你自己说的话都做不到,就别来招惹我。”
安成星扶着她的手有些发抖,他几乎要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鹿言猛地甩开他的手,失控地怒骂道:
“你把我当什么?一边让我相信你,一边又给我发婚礼请柬。”
她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但挥起了手,却迟迟没能打下去。
“……算了吧,安成星,你就当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
鹿言疲惫极了,说着就想将他送的戒指拔下来。
然而她去拽无名指时,却摸了个空,再低头一看,那上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鹿言愣在了原地,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面前的人抚了抚她的侧脸,哑着声音问:
“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安成星的声音那样轻,就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她半晌之后才抬起头,纳闷儿地看着他,问:
“我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她看了眼周围,顺手就把地上的衬衫给捡了起来。
“这衣服怎么掉了啊,又要洗一次了。”
鹿言一起身,就被他猛地拉入了怀中。
他抱得那么用力,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
鹿言不由得发笑:
“安成星,你刚刚还说要谈谈的,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安成星却只是抱着她,久久不肯给一个回答。
鹿言只好拍了拍他的肩,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怎么才过了几分钟,她就特别怀念这个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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