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这场刺青戏,发生在沈妄的十八岁生日前夕。
这是他预谋已久的成人礼纪念。
十八岁这一年,他的身份已经天翻地覆。
早几年,沈妄不过是石家名义上的养子,看似生活无忧,其实根本不曾涉足过石东的家族事业。
直到那一年他为姐姐杀死了“东爷”,反而误打误撞地立了一件大功:养父石东真正看到了这个小男孩的价值,开始栽培他,重用他。
而沈妄也立刻展现出了自己的天赋:他聪明,心狠,最重要的是,对自己也够狠。
短短几年内,他就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孤儿,变成了石东最信任的二把手。
昔日最瞧不起他的弟弟石青也不敢再轻视他,反而真要喊沈妄“哥哥”,被迫陪他演一出假惺惺的兄友弟恭。
某一日石东难得在家,一家四个人共进晚餐。
莲姨特意亲自下厨,满桌菜都是石东最爱的大鱼大肉。然而被节日前的红灯笼一照,也莫名有种诡谲的气氛。
石青热情地赞美了莲姨的厨艺,又眨巴眨巴眼睛说:“爸爸,我也想跟哥哥一起去刺青。”
石东瞥他一眼:“你学校让吗?”
石青:“不让是不让,也没人会真扒衣服去看嘛……”
石东“哼”了一声:“少想那些不该想的。”
他又慈眉善目地问沈妄:“你打算选个怎样的刺青图案?”
沈妄立刻放下了快子,平静地说:“还没有想好。”
石东:“嗯,不着急。”
这时他的余光看到莲阿姨笑盈盈地给石青夹了一快子菜。
他立刻停住了话头,轻轻咳嗽了一声。
莲阿姨会意,微微一笑:“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
但她还是站起身来,给石东盛了满满一碗汤。他立刻眉开眼笑地接过来。
甚至在阿莲朝自己倾身时,捧着她仍然娇嫩的脸,重重地偷香了一口。
石青大喊道:“我还在呢!你们能不能注意点!”
他父亲十分得意,无比洪亮地哈哈大笑。
而沈妄始终沉默不语,埋头吃饭。甚至不曾多看他们一眼。
用过饭后不久,石东又被突然的公务给叫走。
莲姨送别了他,从外院回到卧室里,对着镜子缓慢地卸妆。
镜面一闪
她看到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
那是个高大的青年。
白色窗纱吹拂着他修长的身躯,露出若隐若现的英俊面庞。
莲姨起先是一惊,之后迅速认出了对方。但她仍然惊魂未定,所以声音也很冷:“你疯了?这么晚过来干什么?被人看到怎么办?”
沈妄平静地说:“我如果不来,你永远都不会主动来见我的。亲爱的姐姐。”
莲姨:“你大了。我们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随便见面。”
她轻轻抬手,卸下了明艳的口红和眉毛。妩媚多情的脸,立刻也变得寡淡了几分。
莲姨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到底不年轻了,岁月悄然地爬上了眼角眉梢,而她已是枝头残花。
“我知道你来找我做什么。”她说。
沈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哦?来做什么?”
“你想要刺的图案是什么?”
沈妄僵了一秒。
他被说了心事:他的确想要刺一朵莲花,或者一个古汉语的“莲”字。
“这是不可能的。”莲姨温柔地说,“你是以怎样的身份和立场,来刺下这个字呢?”
沈妄冷笑一声:“我是你的弟弟,我们是这世界上仅剩的血脉亲人。这还不够吗?”
他直起身,一步步走向莲姨。
镜面里这年轻而颀长的身影也渐渐放大。说不出的压迫感。
但莲姨只是将手指放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东哥是个很多疑的人。”她缓缓道,“我本想等你长大了,再向他坦白我们的关系。但是没想到你现在……变得如此得用。现在再告诉他实情,反而会节外生枝。你看,人生就是这样,撒了一个谎,就注定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填。”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我不该带你回来。”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美丽而哀伤的目光,像月光一样,缓缓滑过镜子里年轻的脸。
但是她甚至不敢转过身,真正看他一眼。
沈妄心想,他明明就站在姐姐身后,可是她依然躲避着自己的视线。多么讽刺。
“其实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过弟弟,是吧?”他静静地说,“你们才是真正的三口之家,而我只是个外人。”
“……或许早在当年,你抛弃我和爸妈的时候,你就已经不把我们当一家人了。但我还是要感谢你的,姐姐。如果没有你,我十一岁就已经饿死在街头了。”
他的手慢慢放在阿莲肩头。
低下头。
两张脸贴在一起。
卸妆过后的阿莲,眼神里显出一丝疲惫。
而沈妄却还如此年轻,锋芒毕露。
他们长得并不像,年纪也差了十几岁。她离家出走时,弟弟才刚出生不久。
所以这些年来并没有人怀疑过他们的关系。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爸妈是怎么死的,对吧?”他贴在她耳边,轻声问。
阿莲的嘴唇碰了碰,神情挣扎。
“砍死的。”沈妄冷静地说,“他们是被一群抢劫犯砍死的。爸爸挡在外面,妈妈把我藏在床底下,但是她自己来不及躲了。所以我只能趴在那里。妈妈让我闭上眼,不许看。但不管我怎么捂住耳朵,还是能听到她的惨叫,和那群小混混的大笑。他们一刀一刀下去,利器刺进人的身体,鲜血喷溅出来。这些声音,死亡的声音,我全部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场戏拍完,就该轮到刺青的重头戏。
沈妄站在光线昏暗的刺青店里,亲手撕碎了原本设计好的莲花图,又故意将视线转向了墙上最惊悚、最骇人听闻的一幅画作。
“有什么寓意吗?”他冷冷地问刺青师。
对方回答:“我的作品灵感来自于从前某个西班牙画家的一幅画,叫做农神食子。”
“农。神。食。子。”沈妄默念着这四个字。英俊的脸上,却慢慢露出了一个极其扭曲的笑容,“很好。亲人残杀,罔顾人伦。我就要这幅画。”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刺青师只需要在杨倚川的背上,装模作样地画上几笔,这场戏的任务就到此结束。
接下来就轮到这幅刺青真正的主人,池晏上场。
杨倚川故意在片场拖延了一会儿,想要看一看那幅传说中的刺青,但是却被松虞无情地赶走了。
因为池晏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要她亲自拍;二是要清场。
她自然满口应承。
但是池晏却迟到了。
松虞掐着表等他好一阵子,中间打了无数个未接来电,池晏才终于姗姗来迟。
他风尘仆仆地赶来,刚一进门,就随意地脱下大衣,扔到一边的凳子上。好整以暇地抬起头,环顾面前这家剧组精心复刻的刺青店。
除了必要的打光、摄影和收音机器,一切都是如此逼真。
暗红的灯光,照着墙壁上诡异的花纹。肖像,画作,雕塑,无一不透出某种古怪的邪典。仿佛这里并非一家纹身店,更是一座诡异的祭坛。
“做得很像啊。”他微微一笑,语气里露出欣赏,“陈小姐,不考虑直接开个店?”
松虞没管他的调侃,只是冷淡地道:“你迟到了。”
她从来是个守时的人。
“抱歉,刚才有点事。”池晏很敷衍地说,又低下头,点了一根烟,“反正前面你们拍的几场戏也不需要我,是吗?”
不知为何,她被这态度给微微激怒了。
“是的,你说得很对。”松虞说。
她“腾”地站起来,一把夺过那根叼在他嘴里的烟,扔到地上,用力地踩熄。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她冷冷地问,转身就走。
池晏凝视着她的背影,却缓缓抬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唇那里方才被她柔软的手指,短暂地、不经意地触碰过。
假如松虞此刻转过身来,一定会为他此刻的笑容,而感到毛骨悚然。
池晏轻声道:“当然。”
他跟着她走进了内室里。
几根摇曳的红蜡烛,簇拥着一张平摊开的纹身椅。这光线极其暧昧,令人不能不浮想联翩。
池晏又吹了一声口哨。
他微笑着问松虞:“我该怎么做?”
“趴上去,露出后背。”
“噢。”他慢条斯理地问道,“裤子呢?”
松虞已经在调机器,她头也不抬地冷笑道:“你想脱,我当然也不拦你反正这部电影的分级已经够高了。”
池晏轻笑一声。
他慢慢地解开了衬衫的纽扣。
露出自己雕塑一般的身体。
像十七世纪的贝尼尼,借上帝之手所塑造的作品。每一寸身体线条,皆是力量与美的结合。可是大理石上又被雕刻出了欲望的肌理。这样一具完美的躯体,既让人想要顶礼膜拜,又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触碰。
唯一的瑕疵,是他的胸口下方,还有一道浅浅的陈年疤痕。
松虞从镜头前移开目光,蹙眉看向池晏:“这道疤?”
池晏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却又抬头对她咧嘴一笑:“我以为你会关注些别的东西,陈小姐。”
关注什么,你的人鱼线吗?
松虞在心里哼了一声。
但显然,池晏这样油嘴滑舌,只是故意在岔开话题。
她继续问道:“怎么不做手术?”
现代的整容手术非常方便和发达。
像这样的疤痕,甚至不需要几秒钟时间,就能彻底消除。
“留个纪念。”他淡淡道。
仍然不愿多谈。
松虞举起了摄影机。
她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如此:在手臂最初抬起的时候,她甚至有一丝颤抖。是因为摄影机太沉了吗?她真希望是。很可惜这机器轻得像羽毛。沉重的是她自己。是她的手臂,是她的心脏。
往常她绝不会问池晏这种私人问题。但这一刻,她纯粹是无意义地在制造话题,刨根问底,来缓解自己的……紧张感。
一切都是为了电影。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都是为了电影。
池晏已经含笑着朝她走来。
他赤着的、健硕的上半身,荷尔蒙太过旺盛,足以使得这间昏暗的内室,变得彻底沸腾。
他们几乎都已经听见了热水被烧到沸点里发出的尖啸。
“你会怎么拍我?”他又问。
松虞几乎是很机械地回答:“先拍多角度的特写,方便剪辑和后期的处理;再拍几个中景和全景备用。”
“那我们开始吧。”
池晏说。
他趴在纹身椅上
露出了后背栩栩如生的怪兽,与被祂吞噬的幼子。
很久以后,无数人都还深深为影片中的这一幕所迷恋。
这是公认的全片「最性感」的镜头。
尽管始终无人知晓,这令人疯狂的后背,究竟属于谁。
在摇曳的、迷离的红光里,镜头像是一只情人的手,一寸寸抚过那古铜色的皮肤,起伏的脊背,和紧实的后腰。
他的每一寸肌肉都是紧绷的。
像是猎豹,修长而充满力量感。
而在这样的氛围里,那本该极其可怖的刺青,也带着某种令人迷惑的、残酷的美感。
獠牙,尖刺,鲜血……
都完美地融入了皮肤本身的纹理里。像是从血与骨里生出的恶之花。
这既是杀戮,又是新生。
而这画面就是漩涡中的魔眼,它足以唤醒深埋在每个人心中的毁灭欲。一旦与之对视,就要永远堕入漩涡之中。
这场拍摄太长。
根本也没有尽头。
不知何时,松虞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燥热。
仿佛一把火从她的身体里烧出来。
而被她的目光,被她的摄影机所注视着的池晏的后背,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微微沁出的汗珠,像是细碎的、金红的鳞片,又或者淋漓的光线,缓缓滑过了光滑饱满的后背。
她情不自禁地也拍下了这一幕。
良久之后,松虞终于恋恋不舍地结束最后一个镜头。
她如释重负地将摄影机放回到桌上,顾不上检查,已经长舒一口气。
池晏仍然趴在刺青椅上,懒洋洋地仰头问她:“拍完了吗?”
松虞:“拍完了。”
她发现自己现在竟然连声音都是沙哑的。
“……辛苦你了。”她又硬邦邦地补充道,打算先去外面倒一杯水,再处理后续事宜。
池晏轻笑一声。
“不辛苦。”他说。
他不知何时已经从椅子上爬起来,就站在她身后。
“那我来要片酬了。”他说。
一双汗涔涔的手,握住了松虞的手臂,将她的身体掰过来,面对着自己。
池晏低下头。
像蓄势待发的猎豹,重重地咬住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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