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啊?”张喆一怔,又很乖觉地说,“陈老师,那我先挂了吧?大老板的电话比较重要。”
松虞勾了勾嘴角:“不用管他。”
她不动声色地按掉了电话。
张喆简直一脸惊吓的表情:“这、这就不接了?”
松虞知道他之所以这么诧异,也是李丛的缘故。
他们的前老板李丛,生平最恨别人对自己有丝毫的怠慢。假如任何人胆敢不接他的电话,他一定会像发疯一样,至少几十条电话短信轮番轰炸对方——所以松虞后来养成了一工作就关机的习惯。
她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很安静。池晏并没有再打过来,甚至没发一条信息。
松虞的嘴角又翘了翘:“是啊,不然怎么说是冤大头呢?”
“绝啊!”
张喆无比敬佩地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直到手头的工作一一被安排清楚,松虞才慢吞吞地给池晏回拨了过来。
很快就接通了。
她问:“找我有事?”
听筒对面,她听到低沉的笑声:“陈小姐,很少有人不接我电话。”
“抱歉,刚才在谈工作。”松虞停了停,故意道,“我工作的时候,不太接闲杂人等的电话。”
他含笑道:“哦,原来我是闲杂人等。”
“我可没这么说。”
“呵。”他又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
松虞重复:“所以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关心一下剧本写得如何。”
“写得很好。”她不假思索地说。
实际上,她从没有哪一次写剧本写得如此顺滑。尽管原始素材不多,只是一个语焉不详的烂剧本,但将它重新编排、梳理和扩写,却根本没有任何难度。
人物、对话、动作……松虞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切。所有的细节,所有的画面。
一切好像都早就藏在她的大脑里。像沙漠里的泉眼,深海里的蚌珠,苦苦等待一个被挖掘的契机。
“只是……”她迟疑了一下,又继续道,“如果按照现在的剧情容量,半小时并不能把人物写透。”
“那就继续。”池晏轻描淡写地说,“我不在乎这部电影要拍多长。”
松虞愣住:“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的声音前所未有地郑重,“半小时才是如今商业片的黄金时长。我拍过长片,也失败了。你确定要和我冒这个险?”
但电话另一端的池晏,仍然是懒洋洋的,甚至声音很含糊,大概还叼着一根烟。
“我确定。”他说,“我唯一的要求,只是拍一部好电影。”
松虞:“我知道了。”
她长舒一口气。
她承认,自己对池晏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的确是存了一点试探的私心。
但她绝对想不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池晏又语调懒散地说:“陈小姐,你看,我是个很大方的……闲杂人等,是吗?”
松虞笑了笑:“我收回那句话。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这之后松虞进入了彻底的工作狂模式:把自己锁在家里,不跟任何人联系,每天都写剧本写到天亮。甚至她连做梦,都还是在写剧本。
一周多以后,她终于将定稿剧本发给池晏。
这时松虞整个人都已经接近虚脱,精神却还好极了。
因为她无比确信:
这会是自己所写过的,最好的作品。
索性也睡不着,她捧着咖啡,继续处理工作。她命令ai助手打开留言信箱,一条意料之外的消息却传过来——来自前司hr。
发送时间是三天前。对方通知她本人再回一趟公司,因为之前的合同出了一点问题。
松虞皱眉回拨过去:“什么意思?我不是早就解约了吗?”
对方连声抱歉:“对不起陈导,之前给你办离职手续的是个实习生,有些流程她没搞清楚……”
松虞心想,李丛真是有能耐了,找个实习生给自己办离职?
但她向来不喜欢为难下面的人,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答了一声好。
就当出门晒晒太阳。
*
辞职不到一个月,故地重游时,松虞已经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天翻地覆改变了,这里的一切却还停滞不前:仍然是半新不旧的影视大楼。狭窄的格子间,污浊的空气,人来人往,挨挨挤挤。
一个女孩提着马克杯从她身边经过。一抬头,居然是熟人。
“陈老师!!您可算回来了!”
季雯一看到松虞,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抓着她不放,开始大倒苦水。
原来松虞离职后,公司就像没了主心骨,彻底乱了套。
不仅拍片子都是胡来,少了她这块金招牌,接的新项目质量也越来越差。
季雯:“还有哦,我那个新主管真的好油腻,老是爱动手动脚的……”
松虞对她的处境深表同情。
又过了一会儿,越过季雯的肩头,她突然发现,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在对自己行注目礼。
“怎么了?为什么都在看我?”她问。
季雯眼睛一转,将她推出门外,小声道:“陈老师,你离职之前,是不是把李总骂了一顿啊?”
松虞迟疑地说:“是啊。”
“那天晚上公司一半的人都在办公室里加班呢。你们的对话,所有人都听到了!”
松虞:“……真没想到。”
季雯却眉飞色舞,越说越兴奋:“谁能想到呢?太打脸了!太爽了!我还以为李总戴帽子是爱好呢,没想到居然是因为地中海。他年纪也不大吧,怎么这么早就秃了,哈哈哈哈……”
过了一会儿,松虞去找hr。途经的同事仍然都在对她挤眉弄眼,作口型喊她“英雄”。
可见李丛平时在公司积怨有多深。
然而敲开门,松虞却听到一个熟悉又阴沉的声音。
“陈导终于来了,真是贵人多事,我等了你三天了。”
站在办公室里的人,正是李丛。
松虞先是一愣,接着立刻反应过来。
此前她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竟然让他出了这么大的洋相——而李丛向来是个小气的人。
“合同并没有问题。”她说,“是你故意让hr撒谎,把我骗过来的吧。”
“是又怎样?”李丛脸色铁青地说,“我前几天才知道,杨倚川竟然是公爵的儿子。”
“陈松虞,你长本事了嘛,我就说你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变得那么硬气,非要解约——原来是傍上大腿了。你可以啊,拿我当跳板?你也配?”
松虞终于明白他的暴怒从何而来。
他话说得难听至极,但在她眼里,却更像是跳梁小丑的嘴脸。无能狂怒罢了。
她丝毫没被激怒,反而不着痕迹地笑了笑:“看来你的消息也不太灵通。现在才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李丛慢慢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只是他笑得比哭更难看,简直像只龇牙咧嘴的老鼠。
“晚?怎么会晚?合同算什么,这家公司都是我的,你到底走不走得了,还不都是看我一句话。”
“本来呢,我巴不得你有多远滚多远。不过……你想摆脱我,拍新电影,没那么容易。”他捧着茶杯,故意以一种黏糊糊的口吻说。
松虞挑眉:“你又不怕得罪杨倚川了?”
“一个女人罢了。”李丛嘲弄地说,“难道他还敢为了一个女人,和我爸爸撕破脸?”
松虞语带讥诮地说:“李丛,你也快三十了吧,张口闭口还把爸爸挂在嘴边,有意思吗?”
“还是说,其实你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投了个好胎?”
打蛇打七寸,这道理她也懂。
果然,李丛暴跳如雷,眼红脖子粗地喊道:“陈松虞!你说什么!”
他恶狠狠地瞪着她,目光简直像淬了毒。
但突然那双滴溜溜的眼睛,仿佛发现了什么。
他盯着她的手腕看。
“呵,我说呢,半个多月不见,陈导都戴上百达翡丽了啊——原来杨公子好这口?”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油腻而轻佻,又隐含一丝贪婪。
共事多年,他还从来不敢用这种猥琐下流的眼神看松虞。
松虞知道他误解了什么。
但她懒得跟他多费唇舌,反而冷笑道:“怎么了,一块手表而已,这就吓到你了?这么小家子气,也是令尊的家风吗?”
李丛被她的话狠狠噎住,眼里一抹恨毒,转头又故意用粗短的大拇指,慢吞吞地摩挲着茶杯表面。极富暗示的、令人作呕的姿势。
“不如这样,你陪我玩两天,我们这笔账就算完了,怎么样?你年纪是大了点,但杨公子的女人,我不亏啊。”
松虞低着头,沉默了片刻。
突然对他微微一笑:“我亏了。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哪里能跟杨倚川比?比谁的头发少吗?”
*
松虞是在李丛的愤怒咆哮之中,离开办公室的。
她甚至体贴地替他关上了门。
可惜这破写字楼的隔音效果很一般:同事们远远听到他的咒骂与叫嚣,更加用看英雄的目光来仰望她。
而她只是淡淡微笑,仿佛毫不在意。一直到走进电梯里,那副气定神闲的表情,才慢慢褪去。
李丛这一次真是恶心到她了。
她从前只觉得他傲慢自大、头脑简单,竟然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令人作呕的一面。
松虞按了下行键,无意识地抬头,看到电梯反光镜里的自己,又被吓了一跳。
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看起来这样憔悴。脸色苍白,眉间也一股沉郁之气。
不知道是因为李丛让她动了肝火,还是因为这一周多昼夜颠倒的生活。
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的是池晏,并且还一反常态,拨出了视频通话。
此时电梯里没有旁人,她便选择了接听。
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恰好与她在电梯内壁上的倒影重合,犹如镜面一般。
对方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
“你今天……”
低沉的声音在这幽闭空间里响起,萦绕着她。
电梯仍然在下行。
松虞却猛地感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
像整个人漂浮在半空中,骤然下降,心脏被重物压迫着,头晕目眩,无法呼吸——
失去意识前的一秒钟,她心想:以后真不能再这么熬夜了。
再一次醒来时,松虞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又听到了哒哒哒的机械声,护理机器人在身边移动。
她在医院。
“醒了?”
一个声音沉沉地问道。
她转头,看到一个高大男人,坐在她床边。逆光的轮廓,宛若蛰伏在黑暗里的凶兽。
“低血糖,作息紊乱,饮食不规律……”他慢条斯理地念出她的丰功伟绩。
松虞忍着咳嗽道:“咳咳,谢、谢谢你把我送医院。”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沙哑。
池晏按了某个按钮,一个圆头圆脑的护理机器人端着水杯走过来。
“咔。咔。咔。”
但不知道为何,它的动作而笨手笨脚,机械臂在半空中缓慢而迟钝地移动了半天,就是凑不到她面前。
松虞有点想笑。
下一秒钟,杯壁的边缘凑到她唇边。
一只修长的手握着水杯,力度和距离都控制得分毫不差。
“张嘴。”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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