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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八月烈日当空,枝头的蝉声嘶鸣。

        沐溪镇东边一棵上了年纪的歪脖子树洒下绵绵绿荫,树下好几个半大的孩子围着一人,神情专注。

        “先帝独宠纯皇太妃多年,后宫无一人能与之相争,驾崩前更是指明了要与纯皇太妃陪葬,赐下同穴而葬的遗旨,皇太后竟也允诺,且亲自平息了朝中的反对,实乃性情中人。”

        旁边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那定是太后娘娘也被先帝的深情所感动了。”

        说话的人叹了口气,“从前传言纯皇太妃身份不明,当年并非大选入宫,更有传言她入宫时已然怀有身孕,如今看来传言都不可信,先帝如此宠爱眷顾她,怎么可能身份不明?可惜红颜薄命,纯皇太妃在宫里独宠数年,也只得一个皇子,听闻天生孱弱,受不得宫中贵气,太后娘娘特送往宫外调养着。”

        小姑娘被感动得眼泪汪汪,咬着帕子嘤嘤嘤,“先帝对纯皇太妃真的太好了,怎会有如此痴情之人……”

        在她身后靠着歪脖子树干处也坐着个小姑娘,头上束着双髻,穿一身浅桃色的衣衫,衬得皮肤能掐出水来,她双手捧着下巴,玉雪一团的脸颊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神往。

        以她浸淫各种文学作品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故事肯定没那么简单,真痴情如斯能舍得让人陪葬?什么受不得宫中贵气送出宫调养,那不就是弃子?但这种素材她爱啊!要是画出来指不定能大爆。

        唐小棠的心蠢蠢欲动,忍不住也追问道,“那纯皇太妃的家人呢?也愿意让皇太妃陪葬,任由她的儿子流落宫外?”

        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小姑娘嘤嘤声停下,“你怎么能这么想,能与先帝同穴而葬是多大的福分!”

        “这福分给你你要不要啊?”

        “……”

        唐小棠摊了摊手,“你看,死了就是死了,他也没问纯皇太妃愿不愿意陪他死,连最基本的感受都不考虑不在意,可见宠爱都是假的。”

        那小姑娘想要反驳却一时间没想要要说什么,小脸涨成了苹果,忽然眼睛往唐小棠身后看过去,怒气一点一点消退,脸上的红晕倒是依旧。

        唐小棠好奇她看到了什么,刚打算转头脑袋上就被轻轻敲了一下,清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什么话都敢听都敢说,这也是你们可以议论的?”

        唐小棠捂着脑袋扭头,看到人的瞬间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启熙哥哥,你下学啦。”

        唐启熙语气温和,眼睛却朝给孩子们说这些的人身上扫过去,那人身子微微僵了一僵,讪笑道,“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小孩子也听不懂……”

        “昨日上陵郡收押二十余人,当街斩杀三人,便是因着妄议皇家辛秘,消息今儿才传过来,你大可明日继续接着说。”

        那人脸色骤然一变,嘴唇微微颤抖起来,“不、不说了不说了,我随口胡诌的。”

        他爬起来就跑,围着的孩子听见“杀人”也一个个吓得不敢出声,一溜烟都散了。

        唐启熙怕唐小棠也被吓到,正打算安慰她几句,低头一看,唐小棠晃着可爱的发髻正摇头晃脑,脸上不见一丝恐惧。

        唐启熙怔怔地看着她,“棠棠不害怕吗?”

        唐小棠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不怕呀,我不会在外面乱说的,我听话。”

        其实才不是。

        她压根儿就不是一个才八岁的小孩子。

        唐小棠原也叫唐小棠,生活在科技发达的现代,是个宅女,但她很喜欢画画,且还画出了点名堂,成了个粉丝众多的神仙太太。

        唐小棠靠着画画把自己养得挺好,却没想到一次签售画册回家的路上,为了救个没几岁的小娃娃出了交通事故,眼睛一睁就已经是八岁的小唐小棠了。

        这也就罢了,唐小棠的脑子里,却还多了这个唐小棠的一辈子。

        这里的唐小棠并不是唐家亲生女儿,幼时走丢被唐家捡到,找不到她的家人于是就当做女儿养了起来,平平安安长到十四岁那年,忽然原来的家人寻过来,要将她接回去。

        唐小棠舍不得唐家,性子却绵软温和不会拒绝,只得离开唐家只身去了陌生的家里。

        那儿却已经有个代替她承欢膝下的小姑娘。

        唐小棠不会争抢,又被唐家养得天真无邪,不谙世事,哪里比得过机敏娇俏的小姑娘,但她也不在意。

        在原生家庭养了三年,唐小棠被嫁给一个秀才,家世普通,没什么背景,好在人是忠厚的,两人也算举案齐眉。

        而那位代替了她承欢膝下的养女,家里精心给她挑了一门好亲事,嫁入高门大户,风光无限。

        唐小棠并不嫉妒,那一辈子她也很努力很用心地过,过得也没有旁的遗憾,只一点,临终闭眼前,她满脑子都是在唐家度过的那些岁月。

        幼时在唐家的十几年,是她一直珍藏在心底最珍贵的时光,她想着若是自己那时候勇敢一些,会不会疼爱自己的爹娘兄长会一直都在她身边……

        “棠棠?想什么呢,往后这些事情要少听。”

        唐小棠回过神,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就只听一听,启熙哥哥,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吗?”

        “是不是都不重要,与咱们没什么关系。”

        唐启熙忽然拿出一个小小的糖包塞到唐小棠的手里,“我瞧见今日有卖杏仁酥糖,你若喜欢下回再给你买。”

        隔着糖包唐小棠都能闻到里面香甜的气息,脸上的笑容不由地更加甜蜜,她来这里之后最喜欢的就是启熙哥哥了!

        唐启熙是唐家长子,从头到脚哪儿哪儿都完美符合唐小棠心里对兄长的幻象。

        温柔有礼,稳重和煦,又长相俊美,唐小棠完全能想象得到等他长大之后会是怎样一个万人迷。

        只可惜,上辈子那个唐小棠没看到。

        “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病才刚好,怎能一个人跑出来?”

        唐小棠嘴里嚼着糖块,含糊不清地说,“二哥带我出来的,他说去给我摘花,对哦,二哥怎么去了许久还没回来?”

        唐家除了唐小棠之外,有三个儿子,二儿子唐启召与唐启熙不一样,是沐溪镇出了名山猴子,擅长上房揭瓦,撩鸡逗狗,一天不挨一顿揍就觉得有什么事没完成。

        唐小棠瞅着唐启熙表情严肃起来,赶紧替她二哥美言,“二哥真的说只给我摘花,兴许是他上了树下不来了,启熙哥哥要不我去看看吧。”

        顺便看要不要给二哥善个后。

        她话刚说完,唐启召的身影从街角窜回来,身上那衣服一看就是在泥里滚过,不过他手里倒是真拿了几条花枝,淡淡鹅黄色的花盛开在枝头,一点儿没碰坏。

        唐启召嘚瑟的表情在看见唐启熙之后迅速一收,脚步也迈得规矩了,过来先把花枝递给唐小棠,“哥挑的是最新鲜的,保准放你屋里许多日都不败。”

        唐小棠神色复杂地接过来,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打转,“二哥,你又跟人打架了?”

        “这话说的,谁能打得过我?他们就是三个人一起上我也……”

        “你还挺骄傲。”

        唐启熙语气淡淡,唐启召的语调瞬间低调了几个度,“我也……就勉强能应付,可是大哥是他们先来找事儿的,说咱家装有学问,都是泥腿子偏要送你去念书,他们懂个屁!”

        沐溪镇靠山吃山,后面那一大片起伏的山脉养育了数代人,生在这里的孩子懂事之后就会跟着家里长辈上山,丰富的物资庇佑着镇上的百姓。

        唐家却偏要另辟蹊径,让家里的孩子不去山里而是念书。

        多可笑,书有什么好念的?大好时光不磨炼自己进山的本事,还养得手无缚鸡之力,简直有毛病。

        大人们还能忍住不管闲事,孩子可就管不了那么许多,背地里少不了嘲讽吐槽,唐启熙并不在意,唐启召就不。

        说他没关系,敢说他大哥手无缚鸡之力?说这话的人先打得过自己再说!

        唐小棠乖巧地给唐启召嘴里也塞了块杏仁糖,成功让他炸开的毛毛又顺下来,“唔,真甜,二哥吃一块就够了,剩下的棠棠自己吃。”

        唐小棠将糖包收好,给唐启召拍身上的灰,才拍两下就被唐启熙拉到旁边,怕灰呛着她,找了块板子自己上。

        也不知道究竟是拍灰还是挨打,但唐启召不敢动,直直地站在那儿,一边吃糖一边嘴还闲不住。

        “大哥,你能不能回去跟阿爹说一说,我不想念书了,我想跟阿爹进山。”

        唐启熙看都不看他,“这事儿你之前就提过了,阿爹不同意。”

        “但我真的可以啊,我力气大,人也机灵,我一定跟着阿爹好好学,念书太花钱了。”

        沐溪镇连个正经书院都没有,只有一家私塾,一个月的束脩就要花去家里大半的收益,眼看着三弟也到了年纪,家里哪儿还拿得出钱让他去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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