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炎
踏入客厅,在茶色沙发上坐下。冬稚环顾四周,陈就的公寓装修风格十分冷淡,摆设也稍,没有一处放置着多余的装饰。
——极简。
“你来到底有什么事?”陈就在沙发另一侧坐下。
冬稚买的两杯茶,在桌上没动,他没碰一下,她自己其实也没心思喝。
“你妈……是不是来了。”
陈就睨向她,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几秒,“这和你有关吗?”
“怎么没关?”冬稚用力抿了一下唇,“你知道我厌她也恨她。”
他反诘:“那你还来?”
冬稚沉默一会儿,说:“我可以见见她吗?如果你要是不想面对她的话,我可以帮你赶她走。”
陈就看她略带微妙的神色,料想到其中肯定有其他的事,沉了沉眸:“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冬稚思忖,决定实话实说:“我遇见了彭柳。在我家附近的超市里,他和我聊了一会。”停顿一瞬,加了句,“也没说什么。”
只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
相顾沉默,客厅里一时陷入寂静之中。
陈就冷声问:“所以,你现在是来同情我的?”
“不是,我没资格同情谁。”冬稚看向他,视线相对,过了两秒才移开。她抒出一口气,忽地道,“我没告诉你,其实我回去过澜城。”
“……”他不语。
“让人替我爸扫墓的是你吧?”冬稚问,“经常去看望的也是你,对不对?”
陈就沉吟半晌,才缓缓道:“我们之间如何,跟我对豫叔怎样无关。”
哪怕他们经过那些,那么多事,如今走到这种地步,他对冬豫的敬重,不会因这些有任何一丝改变。
冬稚不想承认,但就是在冬豫的墓碑前,她从没有一刻,那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卑劣。
她恨陈文席和萧静然,恨陈家,于是连带着无辜的陈就一起伤害了。她利用了他的真心,在那一段时间里,将他家搅和得乱七八糟。
她有无数个理由,给自己找了许许多多的借口,她有仇恨,陈家亏欠她们太多……
可这都不足以支持她利用陈就的感情。
哪怕,那份感情里,也带着她的真心,可掺了假,就是掺了假。
冬豫如果知道,肯定不会接受。他绝对不会让她做这样的事,不管冬稚如何认为冬豫愚善,那确实就是淳朴诚挚,无比美好的一个人。
在这一点上,陈就反而像冬豫,而她却被仇恨蒙蔽双眼,迷失,走偏,差点成为和陈文席一样的虚伪的恶人。
冬稚不敢再去想,她让自己平静下来,对陈就道:“我帮你赶走她,就当是你替我爸扫墓的答谢。”
……
萧静然在晚饭的点来到陈就的公寓。
门一开,她颇有点气势汹汹。这些年,她和陈就之间,母子关系紧张——当然,陈文席和陈就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去。
久而久之,早年那股矫饰的“温柔”劲也不复存在。
她早就不是那个拥有贴心儿子、日子舒畅快意的阔太太,陈就也不再是对她言听计从的乖宝宝。
那些细微的裂口,一桩桩一件件,将情分消磨得单薄无比。
唯有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曾改变的控制欲在作祟。
当初出国留学,陈就说什么都不肯经商,学了完全无关的专业,他们夫妇俩劝说一年,无果,气得一度切断了陈就在国外的所有学费和生活费。
本想以这种冷酷方式逼他就范,奈何架不住他本事大,第二年学费全免,还有奖学金发放,他在国外清简过日,一年一年,就这么熬过来了。
“你怎么搞的,一句话都不听……我让你跟我出去吃个饭怎么就这么费劲?不就是吃个饭,能少块肉吗?啊?”
萧静然一边往里走一边抱怨,“你说说你,一个人待在家里干什么?家里有什么宝贝?多出去见见朋友不好吗?”
陈就在她身后,淡淡道:“我没那么多朋友。”
“你没有朋友,那我给你介绍朋友认识你又不喜欢!你说说,人家姑娘条件哪里不好?上次那个张阿姨家的女儿,多温柔?还有去年我让你见的那个刘叔叔家的女儿……你就是推三阻四,这里不肯那里不肯……”
萧静然转头和他说着,越是看他面无表情,越来气。
明知道陈就不会听她的,这些话过耳就忘,她还是想说。
越是没有什么,越是想抓住。
他们之间的关系仿佛陷入了一个僵局,死循环,永远无解。
“你这次跟我去,我会害你啊?好话歹话都听不出来……”
萧静然数落着,一转回头,一抹白色撞进眼里,她步子突地一顿,话音也卡在喉咙中。
“陈就,我饿了。”
声音轻软,搔得人耳朵痒。
上身穿着白色的男士衬衫,衬衫边刚刚好遮住大腿,下边两条光着的腿纤细匀称,修长至极。
这个披着长头发从陈就卧室走出来的女人,揉着脖子,抬起头,看见萧静然,稍稍顿了顿。而后,她缓缓扬起笑——
“陈太太,好久不见。”
“她……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萧静然回过神来,指着冬稚,指尖发颤。
那张脸她哪里会忘?她曾经无比讨厌,无数次想撕烂的狐狸精面孔!
“冬稚!你——”
她看着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尤其是那一身打扮,那件男士衬衫是谁的?这里是陈就的公寓,还能是谁的?
萧静然猛地回头,震惊地看着陈就,“你和她——”
“刚刚忘了告诉您,我家有人。”陈就一副平静的口吻说出来,仿佛这不是多么了不得事情,而是自然,应当发生的。
“你和她,你们……?!”萧静然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现实,胸口急剧起伏,尖声质问,“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会在你的房子里?!”
她激动地揪住陈就的衣服,“这个小贱人为什么会在这?你跟她又搞到一起去了?啊?!”
陈就拧了下眉,捏住她的手腕,轻轻扯开她的手。
“说话放尊重点。”冬稚在他之前先开口,微眯着眼,“你是知道的,我脾气不太好,一个说不准,你哪句我不爱听了,万一要是动起手来,场面那可就真的不好看了。”
“你还敢威胁我?你以为……”萧静然话没说完,她身后的陈就已然提步,走向冬稚。
“我威胁你?不不,我只是告诉你有可能发生的事实。”冬稚笑得温柔,行至她身边的陈就单手揽住她的腰。
而后她极其自然地抬头,他顿了一下,有“默契”地俯首,唇瓣与唇瓣轻碰,两人问候似得轻吻了一下。
就像情侣之间,每个一同起床早晨和黄昏该有的那般亲昵。
萧静然看他们当着自己的面亲|热,一口气上不来,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她已经顾不上任何风度,破口大骂,哪怕其中一个是自己的儿子:“陈就!你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这个狐狸精哪里好,到底哪里好?!你又要跟她厮混在一起——”
陈就不悦地沉了沉眸,“妈,您是长辈,说话应当注意言辞。”
“好啊,好……你现在是要为了她跟我对着干是吗?你又要为了她气我是不是?!”
好像回到了那一年,他开始叛逆,开始不听话,开始对她产生各种各样的不理解。萧静然仍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她
她有什么错?她把陈就生下来,生他养他,把他培养得那么好,他就应该听她的话!
她讨厌的人,他为什么要喜欢?他就是不应该和那种下|贱出身的人搞在一起!
萧静然恨陈就不理解自己,恨他开始和自己离心,更恨这一切的源头——
冬稚,全都怪这个狐狸精!
“这不是正常的吗?”此刻,“狐狸精”冬稚懒懒站着,半倚靠在陈就的怀里,问她,“你还记得当初痛打落水狗,追到出租房里来对我说的话吗?你说我不过是你儿子睡完就扔的烂货……”
冬稚感觉到揽着自己的那只手臂似乎一僵,她顾不上别的,继续将戏演下去,“可现在他还是跟我睡在一块,你是什么感觉?”
萧静然能有什么感觉,她气,气急了!
“你这个贱|货!天生就是不要脸!”
“骂吧,除了骂,你还能怎么样?论钱,我不比你少,以后只会挣得比你多。你靠着老公才能享福过日子,我和你不一样,我不需要看别人的眼色过日子。”冬稚笑道,“我妈也过得很好,我们一家以后都会比你过得好。你是不是很失望?”
萧静然说不出话,冬稚继续:“你喜欢的那些小姑娘就算了吧。我的男人谁都别想碰,你不信大可以试试。我不乐意,准教你们谁都进不了这个门。”冬稚面带嘲讽,勾唇一笑,“陈就心里只有我,再过多少年,都一样。”
萧静然气得呼吸不畅,到退一步,差点仰倒过去。
……
萧静然成功被气走,让她留下来看冬稚耀武扬威,她怕是会昏死当场。
人一走,冬稚就像泄了气的气球,那股劲立时松下来。
她从来没有这样嚣张过,嚣张得惹人生厌,若是照镜子,她怕是会想两巴掌抽晕自己。但越是这样,对萧静然越有效。
肤浅直白的人,只配这种低级段数。
冬稚坐在沙发上,双肩塌下来。
一道人影挡在茶几前,遮住她面前的光。她抬头,陈就居高临下看着她:“衣服哪里拿的?”
“我……我从衣帽架随手拿下来的。”冬稚略微尴尬,他的衬衫大得很,空空地罩在她身上,“没来得及和你说……”
“你还不换回来?”陈就眸色难辨,“打算穿着我的衣服回去?”
冬稚差点忘记,径他这么一说,立刻站起,“哦,我这就去换。”
她光着脚小跑进他的房间,待了几分钟还没出来。
陈就起身过去一探究竟,刚到门口,门就开了,她穿着自己的衣服出来,和他撞了个结结实实。
脑门大概都晕了,“啊”地一声,脚下不稳,陈就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没让她坐到地上。
冬稚定定看着他的脸。
陈就眉头轻挑,似是嘲讽:“你对温岑也这样投怀送抱?”
冬稚忙从他怀里出来,为他这话,面上明显一怔。
陈就似乎不想理她,提步就要往房间里走。
“我和温岑只在一起了一天——”冬稚忽地道。
陈就停下脚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可是心里就是有股气,堵得慌,堵得她好难受。
“我跟温岑不是你想得那样。”她说。如果他们真的,有过难以忘怀的过往,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见。更不可能像上次那样,毫无芥蒂地一起坐下吃饭。
陈就缓缓转过身,眼神深不可测,“那是哪样?”
冬稚往后挪了一步,说:“是我大二的时候。”
那些年,他们互相缺席对方人生的那些年,漫长又久远。
温岑和冬稚没有谈过恋爱,或者准确地说,他们两个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交往。
高中毕业之后,温岑和冬稚、苗菁就断了联系。再遇见是冬稚在国内读大二的时候,温岑找了高中的一些同学,要到苗菁的联系方式,从而联系上了冬稚。
他去了冬稚在的盛城找她。温岑没有念大学,那时候他正在创业,自己经商,于是干脆就在盛城住下。
有的时候温岑会去她学校里找她,闲了两个人约着吃吃饭,聊聊天。冬稚朋友少,在陌生的盛城就更少,温岑的邀十次里她会应五六次,但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忙着兼职,没有那么多空闲可以消磨。
后来,温岑便会去冬稚兼职的地方找她,还帮她解过几次围。
久而久之,冬稚再迟钝也感觉得出来,温岑或许有一点喜欢她。
他的喜欢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散漫,温吞,没有半点攻略性。她试着避开他,被他找上门来,直接摊牌,他说:“我不希望你有负担。我对你那些所谓的好,只是对朋友的程度。我确实喜欢你,但这不表示我们不能做朋友,如果你觉得我抱有别的心思,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
温岑和冬稚“在一起”的那天,是冬稚决定去留学,约他出来吃饭的当晚。她告诉他,自己即将去曼哈顿深造。
他沉默了很久。
那晚送她回去的车上,温岑和她聊了很多。他跟冬稚说:“你好好去留学,这是好机会,应该要抓住。”
然后突然毫无征兆地,正式地跟她表白。
他说:“我没有要你答复我,也不是要你给我什么几年的约定,我一直觉得我的感情是我的事,跟你无关,一直想说等以后再聊……但我现在也明白,你不会喜欢我。我们注定只能是朋友,这件事不会有结果,那就趁这个机会,在这里画上句点结束它好了。我喜欢你,告诉你这件事只是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你别多想。”
那时候冬稚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的感情温吞而温柔,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别的什么。
毫无所求认真对她好的人,温岑是其中之一。
后来一路上,温岑开玩笑地缓解气氛,说:“你要不然就接受一下,在我送你回去之前,就当我们在一起了,等下了车就算我们分手,这样好歹我没那么丢人……”
冬稚对他很抱歉,她抱歉自己无法接受他的感情,只能将他当场朋友。
所以她接受这个玩笑。
她说好,在后来被许博衍问起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他问她交过几个男朋友,她说:“两个。”
她什么都给不了温岑,唯独能给的,就是对他这份感情的尊重和认可。
而他们所谓的在一起的这“一天”,仅仅就只是温岑送她回家的那一路上。
那晚下车告别的时候,冬稚哭了,她跟温岑说谢谢。温岑知道她在谢什么,她自己也清楚。她谢温岑,温柔又体贴,没有强求,没有为难他自己,也没有为难她。
她所有的感情,都在少年时给了陈就。
从此哪怕山海壮阔,她的心,也无法再为谁泛起波澜。
……
说完这些事情,冬稚突然觉得累,看着面前已然从少年长成男人的陈就,莫名心酸。
“……我和温岑,只是朋友。”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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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修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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