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县城在陇州的郊县, 虽然偏远,但在跨年这个节日里迎来了四方来的客。
烟花秀停车场已经没有停车位,保安岗里的保安在指挥往前面空地停。
赵行峰打着方向盘跟着前方的车。
周驰看了眼手表, 20:00。
烟花秀有两场,一场是21:00预热,一场是23:30跨入新年。
周驰刚要开口,温妩已经说:“我们就看九点钟那趟, 我们把烟花放完, 然后回家去跨年。”
她也知道时间太晚可能对他们俩不安全,也怕他们随时都有任务。
周驰赞许地抿起唇,这正是他刚才想说的。
赵行峰也停好车, 对温妩竖起一个大拇指:“您是这个!嫂子果然不是随便人就能当的。”
烟花秀在一片山腰平地,周围人山人海, 选择来这里跨年的人很多。四周有不少展台在卖当地扶农产品和特产,也有一些玩耍的气球打靶、套娃娃、写数字游戏。
温妩眼睛落在气球射击的那些枪上, 想起了周驰那天晚上持枪的样子。
他就像她漆黑世界里突然降临的神,侧颜完美,眯起眼眸, 吐出嘴里叼的烟, 毫秒之间命中坏人。
是她见过的最帅的男人。
周驰好像读懂她的想法:“想玩这个?”
“你们可以玩吗?”
“我们现在就一公民, 怎么不能玩。”赵行峰说完坐过去, 喊摊位的老板,“来两把这玩意儿,怎么算?”
“打中三个气球可以任选礼物。”
那些气球都在夜风里飘动, 特意放长了线,根本不好打,旁边的玩家都没几个打中。
赵行峰端起弹枪瞄准, 依次打过去六发射中五个气球。
老板有些震撼:“你当过兵的?”
“没有,我们家以前就是开这个的,我和我哥从小就玩。”
周驰睨了眼这小子,反应还算快。
温妩十分兴奋地看周驰。
周驰拿了把弹枪教温妩,他长臂从她腋下穿过,帮她调整姿势和位置,也握着她手扣动扳机。
枪管里的弹球全部射出全部都命中了。
温妩很兴奋,仰起脸看周驰,不顾周围人山人海,就这样踮起脚尖亲上他下巴。但两个人都戴了口罩,算是隔着一个口罩的吻。
温妩在礼品区挑了很多毛绒的玩偶,反正她喜欢这些,可以拿回去摆在房间里。
老板在旁边发出一声肉痛的叹息。
舞台上已经有主持人在念热场的烟花秀要开始了。
温妩说:“我们把这些放去车上吧,然后把烟花搬下来。”
周驰点头,赵行峰提前走过去打开后备箱,也将温妩手上那二十几个战利品放去后座。
周驰从后备箱里搬出几箱烟花,看到最底下那箱有一管被戳了个洞,买到次品了?
他伸手去拿,检查了下,忽然从里面掏出一个微型仪器。
他错愕瞬间,眯起瞳孔。郑祁华也正在这时给他打来电话。
…
一个小时前的省会南峡。
州安省公安厅缉毒总队审讯室里,郑祁华终于审讯出有利的口供,而且对周驰极为危险。
闫致兵一直都是不配合的状态,反正从他的地下制毒实验室查出来的毒品数量和他手上的人命足矣宣判他的罪行。招与不招在他这种大毒贩眼里没有区别。
这几天缉毒总队展开了各种各样的审讯技巧,闫致兵都没开口。
唯独昨天,郑祁华告诉他:“明天就是除夕了,你女儿说想给你做咖喱饭,希望你能回去吃。如果你配合我们,明天我们会把咖喱饭给你带过来。”
穿着囚衣的中年男人眸底有一瞬间的波动,手指也有轻微的颤抖,但他还是不开口。
到今天除夕,郑祁华还是让警员将小女孩做的咖喱饭带了过来。
闫致兵在吃这盒饭的时候眼眶里有明显的热流涌动。
到晚上的审讯,郑祁华给闫致兵看了视频。
一个是早上小女孩亲手和妈妈做这份咖喱饭的视频。
一个就是现在实时接通的视频。
手机那头的陈娴和陈薇薇在省厅安排的房子里做年夜饭,包饺子。旁边是两个在保护他们的警员,一男一女,都对小女孩很照顾。尤其是视频里陈薇薇够不到冰箱上层,打翻了一个碗,被保护他们的女警一瞬间拉到怀里。
那碗里的汤都浇在了女警身上,她还第一时间关心小女孩有没有伤到。
而陈薇薇做好了饺子,对着手机说:“爸爸,哥哥和姐姐说你在很远的地方,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语文考了95分哦,我们班第一!爸爸,我好想你。”
郑祁华打出亲情牌,说了很多闫致兵罪行对无辜妻女的影响,也说起小薇如何乖巧懂事。
闫致兵终于在审讯室里流下眼泪。
郑祁华说:“过完初二我们就会护送你妻女回老家,你太太还是不信你是在贩毒,你应该清楚,你不交代,我们没有名义再对犯罪人家属实行保护。”
审讯室静了好久,闫致兵终于说:“我说——”
黑王拜克。
他才是大毒枭,他才是这个毒品帝国实际的掌权者。
“从07年到现在,我都没见过黑王,我这个级别还不够资格见他。”闫致兵浑浊的眼里掀起一幕幕往事,他开始从头交代。
“我们都归槟野掌控,槟野是黑王的儿子。”
“黑王拜克你了解多少?他是迦曼国籍?”
“他是中国人,拜克是迦曼的名字。他老家在云南还是四川?或者贵州,或者广西?我不清楚。”
郑祁华:“黑王的年龄多大,多久开始制毒,他有武装势力吗?”
“他的年龄我不知道。他制毒是02年吧,不,98年?我真的不清楚他,他是一个恐怖的名字,他是一张巨大的黑网,他……很可怕。”
郑祁华端坐在审讯案前,心脏如同压下沉重的巨石。
所有警方和线人的线索都只以为槟野才是这个毒品帝国的幕后大手,但竟然是一个他们听都没听过的名字。
“那槟野呢,你了解多少?”
“他是黑王的儿子,黑王从来不现身,都是槟野在管理所有交易。他二十几岁,应该快三十岁了,很年轻。但他光看长相就很怵人,是那种你见到他只能低下头,连眼神都不敢对视的感觉。”
“槟野在我们的资料里是35岁。”
闫致兵笑了下:“我知道,我们这种人很多都伪造了信息。”
他继续说起:“我在2012年之前都跟在槟野手底下,我做迦曼到云南的线。12年底我和他来到州安省,因为我老婆女儿是这边的人,那次他也是让我回来团聚一下。那次就是你们警方部署的[12·19毒品抓获行动]。”
闫致兵说到这里有些好笑,因为那次警方没有更多的消息,线人只以为是一场普通毒贩的交易案,等警方展开抓捕时槟野受惊逃了,而线人在这时才传回消息,来交易的竟然有毒枭槟野。
之后省厅展开特大案部署,但槟野已经闻风调来了武力,省厅牺牲了三名缉毒警察,伤员也惨重。
“就是那次我和槟野分开了,我已经回不到云南和迦曼,只能束手束脚在这里。”
郑祁华问起槟野别的消息,闫致兵能说的都在招供。
郑祁华问:“槟野就是太子爷?”
“太子爷?”闫致兵想了下,摇摇头。
“那太子爷是谁?”
“你说太子爷那应该就是黑王的儿子。”
“除了槟野,黑王还有别的儿子?”
“嗯,我听以前带我的人提过,是有一个,但我不清楚他的事。”
“请你如实交代,审讯过程不得有隐瞒。”
“我真不知道太子爷的事,他是谁我都不清楚。对了,槟野不是黑王的亲儿子,我们以前私下里喝酒时讨论过,槟野应该是黑山的儿子?但谁知道呢,黑王把他当宝贝儿子,什么都交给他做,很信任他。”
黑山是04年警方与迦曼国联合抓捕到的跨境大毒枭。
只要有这条线索,他们就有办法让线人去暗查黑王的消息。
闫致兵说:“但我觉得黑王还是更喜欢你们口中的太子爷。”
“为什么这样说,这是你的推测?”
“对,我的推测。我也只是猜测,就像我一身罪孽深重,但我宁愿把坏事交给亲如手足的宋建九都不会告诉我老婆我女儿,就是这个道理吧,黑王也许在保护太子爷。”
“所以太子爷并未参与任何毒品相关的事?”
“我不知道,你这样审问我我当然不知道。”
郑祁华问:“那我们再说回槟野,槟野都让你做过哪些事?”
闫致兵答完,郑祁华又审讯他都杀过哪些人,每次的杀人动机都是什么。
“你为什么要杀面馆老板娘林玲?”
“那天我叫了两碗面,她在门口偷听我们说话。”
郑祁华:“根据我们的调查,林玲有耳鸣,很怕得罪客人。你有很大可能是误杀,你有后悔过吗?”
闫致兵淡淡扯了下嘴角,他的表情分明是想回答不后悔,事情到这一步又懒得再回答。
郑祁华旁边的警察就问:“面馆老板娘八岁的儿子陆嘉童,你一名叫李袁的手下招供是你安排人劫持送走的,为什么?”
“报复吧,是这小孩拍的照片让我失去了宋建九,我本来想杀他,但他跟小薇一样大,我下不去手。”闫致兵说,“我就把他交给陈潇安,他正好经过陇州。”
“陈潇安是谁?”
闫致兵嘴皮微动,最终说:“这个人我不想交代。”他态度冷漠,到这一步竟然丝毫没有愧疚心。
郑祁华严肃道:“你是可以不交代,但我们理不清事态就没出警保护你妻女的理由,你自己看着办。”
闫致兵沉默了很久,才说:“他是一个化学老师,在研究一种新型毒品,我只知道这些。对了,他的名字是化名,我们都不知道他真名。”
郑祁华和审讯室里的警察都感到深深的后怕。
市面现有的毒品都不曾清缴干净,竟然又即将冒出新型毒品。
他们再次审问关于陈潇安的事,但闫致兵能交代的有限,他说他并不清楚其他的消息。
郑祁华问起他们杀顾顺的动机。
“因为这几年槟野都派顾顺监视我妻女。其实我接受监视,他们怕我们被抓捕会招供,安排人手监视我们随时灭口,这些我都接受。”
“但是我不允许他们伤害我女儿!”
因为顾顺一次次从闫致兵这里白白拿货去卖,闫致兵那一次不想再给,顾顺就带走了陈薇薇给闫致兵教训。
“所以我派我一个手下去干掉他。”
郑祁华:“他是你手下杀的?你派去的那名手下叫什么?”
“叫周驰,是m国雇佣兵偷渡回来的,我缺武力,所以收他当我的枪。”闫致兵这才问,“他都交代了什么?顾顺倒不是他杀的,是宋建九折磨得狠了,没挺过来。”
郑祁华:“这个叫周驰的还在逃,你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让我们抓捕到他。”
闫致兵倒是意外了片刻,但并没有波动的情绪,嗤笑了下:“那也用不着抓,槟野会派人来灭他。”
郑祁华太阳穴直跳,不动声色继续审讯:“为什么这么说,周驰也是你们的首脑之一?”
“不是,我杀了顾顺,但我不能说是我弄的他,我放出的消息是周驰杀的。周驰做境外的货,只是在我这拿货,槟野那里他又不是我的人,怎么能算我杀的呢?”闫致兵说,“顾顺是槟野一个老婆的哥哥。”
“哦,还有耿力,槟野派了耿力来劫持我妻女,周驰也参与进去了。耿力是槟野得力的手下,这又是一笔账。”
郑祁华走出审讯室把这些消息告诉周驰。
但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你在哪?室外?马上回到安全的地方,槟野可能随时会派人来向你讨债。顾顺是他老婆的哥哥,耿力的死……”
后面很多话都没说完,因为周驰望着手上这个微型仪器,凭着敏锐的直觉察觉到了危险。
他听着郑祁华说到这里,听到背后突如其来“砰”的一声巨响。
烟花升上夜空绽放。
周驰手臂僵硬,不动声色将这盒烟花放回原处,将微型仪器紧握在掌心。
他现在还不确定这是监听器还是追踪器,他不动声色揣向羽绒服口袋里,来不及再听郑祁华说起别的审讯口供,绽起一个笑脸:“挂了,我在阳安县看烟花展,你的事我知道了。”
[你的事我知道了],他们的一句暗语,意思是我会拿捏分寸,放在这里就是马上走。
赵行峰在搬运烟花,要往前面指定的平台燃放,他们已经预订好了位置。
温妩脸上笑容灿烂,抬头望着夜空开始燃放的烟火,眼睛里也都是璀璨的星海。
周驰始终保持着笑脸,但是警惕的视线在打量四周。
人来人往,即便亮着灯也看不清远处,无法细致地发现敌人,而敌人早已经发现了他们。
他喊赵行峰:“钟师傅的车抛锚,你会修吗?要不现在去帮他一趟。”他偏头示意赵行峰上车。
赵行峰来之前背过这些暗语,眼眸瞬间一沉,将手上的烟花放进了后备箱。
温妩觉得这句话不应景,这么突兀,完全就像突如其来的任务。
她紧张地望着周驰,青年英俊的脸上是安慰她的微笑,他停在她身前,为她拢了拢头发,低头停在她耳边,但是眼睛望着前方的烟花。
“有危险,马上走。”
他声音很轻,带着滚烫的气音。在毫秒里说完,就像只是为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根本没有说过什么悄悄话。
温妩坐上车,心脏跳得很快。
她忽然感到自责,是她提议想看烟花跨年的。
赵行峰拧动车钥匙,忽然沉声说:“开不动,熄火了……”
车被动了手脚,就在他们玩弹枪的时候。
周驰沉下漆黑的眸子:“继续放烟花,听我的指挥。”他检查了一遍这个微型仪器,无法关闭,是个追踪器,他重新放进了后备箱。
他们带上烟花回到允许燃放的平台,而周驰和赵行峰也在这时发现了十点钟方向和五点钟方向两个盯梢的青年。
两人将温妩牵在中间。
温妩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心跳得很快,但是努力让自己镇静,就跟着他们走。
主持人说着除夕致辞,舞台上开始陆续有表演的人上台,后方也有舞龙狮的人员在做准备。
周驰示意去展台后方,跟舞龙狮的打招呼:“我们临时有个表演,能不能借用一下道具?”
他还没等到回复就拿起一个狮子。
温妩反应很快,瞬间钻到里面去,充当狮身的部分,周驰充当狮头,赵行峰托在后方。
三个人不顾表演人员的阻拦玩闹着跑下了山。
但这个组合太奇怪,三个人撑起一个道具,很明显就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等他们弃掉龙狮,周驰已经看到九点钟方向有人招手指挥同伴朝他们这里冲过来。
他瞥见前处那座临时关闭的古楼。
“先去那里。”
他和赵行峰跑得很快,但要顾及一个温妩,速度难免会慢下来。
拖后腿的温妩很自责,她今天穿的还是平底板鞋都跟不上他们。
她说:“你们跑吧,我找个地方藏起来!”
“太危险了。”周驰这样说。而且如果温妩被抓到,槟野这些手下更会加倍折磨她,她是他的人,他们今晚只是冲他来。
冲他来。
周驰察觉到这里时,他们也已经被两台面包车追上,就在他们身后十几米处。
他沉着眸喊赵行峰:“带她藏到楼里去!别出声别出来,我去引开人,没我的电话一定不可以出来!”
赵行峰护起温妩往楼里跑。
古楼应该是白天一个供游客登高的地方,共有五层,晚上只是落下了“禁止参观”的栏杆,但能翻过去。
赵行峰先翻过去再接温妩。
温妩腰部被栏杆柱子戳疼,但她顾不上这些,不敢拖后腿,紧紧跟着赵行峰跑上古楼。
楼梯难爬,他们爬到三楼都没找到能藏身的地方,这里就是拿来登高观景的,没隔断间。
温妩抬头望着屋外高耸的弯弯檐角,紧张地说:“可不可以爬到外面抱着这个屋檐?”
赵行峰眼眸一亮,牵起她跑向顶楼。
而当他们终于爬到最高一层抱住檐角时,看到了跑出很远的周驰,他被十个高大的男性围在中间。
他还想冲出重围,往这座山出口的方向跑,对着夜色大喊:“跑!别回头——”
他是在引开这些人的注意力。
而领头的男人的确偏头指挥三个手下朝那个方向追。
周驰见他们追,装出被惹急的模样,出手跟他们徒手打斗。
他在格斗上根本就没有敌手,出拳迅猛,旋腿防备对方招式,撂倒了三个人。在他收拳要冲出突破口时,听到一声漫不经心的嘲笑。
“看这里——”
周驰抬起头,望见漆黑的枪口,在对方扣动扳机的同时瞬间旋身躲避。
消音枪。
对方连装备都这么强。
他是躲过了这一发子弹,但他和开枪的男人都知道这是男人有意放水,只是为了像逗一只狗一样逗他。
年轻的男人魁梧壮硕,脖子上的银链寒光阴冷,他很悠闲地吐出烟圈,枪口对着周驰:“再来?”
他又打了一枪,周驰再一次从子弹下逃生,但这次还是这个男人故意的逗弄,拿捏到他不敢轻易忽视枪口。
周驰躲避子弹的这一瞬间被四名壮汉钳住四肢。
男人旁边的小弟上前狠狠揍在他脸和腹部,疼痛和鼻腔里的热流齐齐涌向周驰。
小弟很嫌弃地擦拳头上的鼻血,对着周驰身体呸了声。
男人睨向背后的古楼,歪头示意手下带过去。
这里是空地,虽然有古楼当遮挡,但并不安全。
周驰按捺着对温妩和赵行峰的担忧,肯定不愿去古楼,他奋力挣脱他们的钳制,身手矫捷扼住旁边手下的脖子。
“不想他死就让开。”
小弟呼吸不上来,眼球已经泛白。
银链男人嗤笑一声:“你有本事弄他,我这枪就把你打得稀巴烂!从他胸口穿过去也要打死你。”他举起枪。
周驰眯起眼眸,在计算子弹的位置和速度,男人还真的扣动扳机。
周驰凭着敏锐的应变能力后仰躲避子弹,但子弹还是从他身前手下的肩膀擦过他身体。
锋利的弹头擦过他左肩皮肉,羽绒服在夜空下飞起无数羽毛,强大的冲击波也让他下意识往后倒。
他被三双脚踩住身体,手臂神经的麻痹令他一时间没有反应,任他们拖着他进了古楼。
男人先是用枪打掉了古楼的摄像头,再挥手让手下一一检查各楼层。
周驰被他们拖到三楼,羽绒服已经被磨破,一路留下的是羽毛和肩膀一些血液。疼痛一点点拉回手臂神经的行动能力,他试着动了下,手臂的力量根本没机会做反杀。
古楼里漆黑一片,这些人拿出一个手电筒照着他脸摆在地上。
强光令周驰眯起眼,听着楼上检查楼层的那名手下的脚步声,内心第一次升起无尽的恐惧。
他害怕温妩。
他害怕赵行峰。
他可以死,但是他得保护他们。
那名手下走上四楼,检查了一番又上到五楼。
这是顶楼,空间比楼下小一点。
他绕着栏杆转了一圈,又抬起头朝上看。
檐角上的瓦片太滑,温妩早在这人上来之前就被赵行峰拉向中间,两个人趴在窄窄的屋顶,紧紧抱着一个檐角,还不敢露出手。
楼道上的手下刚要走,却在倏然之间返回,抬起头睨着屋檐。
他掏出身上的木棍狠狠砸向那个监视器。
温妩就趴在这上头,隔着瓦片感受到每一下震动。忽然,她腹部下的瓦片被砸碎,露出一截羽绒服,她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憋着气,浑身颤抖又僵硬,冬日的寒风从高空刮过,吹得身上太凉。
楼下的人就像是没有发觉,终于停了下来,低低的咒骂跟随着脚步声渐远。她和赵行峰终于松出口气,但是周驰怎么办?
古楼中间都是悬空的,能清楚地听到三楼的声音,他们在对周驰拳打脚踢。
温妩捂着嘴巴,害怕自己发出声音。
愧疚和自责就像一把大手在撕扯她心脏,她不应该说要来看烟花秀,都是因为她。
她很想冲下去保护周驰,但她知道她冲下去不是保护,是去送死。
眼眶里热气上涌,她怎么这么弱啊。
……
三楼的拳脚终于停下了,周驰捂着腹部,肠道的痉挛让他疼得拧紧眉心。
他不应该把命丢在这里,他还没接触到槟野就已经被槟野的手下弄死在这里,绝对不可以。
领头的男人望着手机照片里穿军装的人,蹲到周驰身前:“m国雇佣兵?杀那个富商什么迈克的杀手?很厉害嘛,起来弄我啊。”
m国雇佣兵是省厅为了周驰能被闫致兵启用特意安排的一个身份,也是毒贩身边狠手如林,周驰必须得弄个不一样的底牌。
周驰发觉他起不来,而那名上楼检查的手下很自然地下楼了,说没异常。
这名手下抽出支烟,很年轻,五官有些帅气,偏头打火的时候睨向周驰。
领头的喊他“萧亮”,问他:“确定没人,监控呢?”
“没人,监控我砸了。”
周驰松口气,猜到温妩和赵行峰只能是在楼顶上。但这种古楼的楼顶屋檐很狭窄,他们撑不了多久。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他今晚逃不过。
就算他没受伤可能也逃不过。
他收拾顾顺那晚是因为顾顺的手下没这么狠,那里地势对他也有优势。而眼前这些全是槟野派过来的杀手,带着枪,眸子嗜血不要命。
他只能任随他们。
他越拖延,那屋檐上越危险,赵行峰还好,可能温妩会撑不下去。
他忍着腹部的疼喘气问:“槟野派你们来的?”
“槟野是你叫的?”领头的狠狠踹他腹部。
疼痛让周驰蜷起身体,但他不愿在死前露出这么卑微的姿态,他是个警察。
“我不明白,我是槟野老大的手下,我也跟你们一样。”
“你他妈杀嫂子的大哥!顾顺是你杀的吧?”领头的为他解释,“那是嫂子的亲哥哥!没办法,虽然我也不喜欢顾顺那怂蛋,但嫂子现在正得宠,你怎么都得死。”
“还有,耿力也是你弄的,对吧。”领头的扼住周驰脖子,眼眶猩红,“耿哥是我哥们!所以你说,你该不该死!”
耿力是在跟于洪七厮打时跟于洪七同归于尽的。
周驰终于明白闫致兵根本就没信任过他,他从头到尾只是闫致兵的挡箭牌。
他没办法说出话,领头的男人在他快窒息前松开手。
他大口地喘息:“耿力不是我杀的,他跟闫哥的手下于洪七厮打,我赶过去时你们的人有看到。”他又说起顾顺也是死于闫致兵的人手,但男人不信他。
“你说这些没意义,老大要你死,那你就活不过今晚。”
男人把一个盒子扔到周驰身前,有人来绑他双手双脚,周驰挣脱的时候被男人开枪命中手臂。
消音的子弹穿过胳膊,一瞬间钻心的疼痛令周驰拧紧眉心。巨大的痛从神经蔓延到心脏,他失去反抗的一瞬间被这些人捆绑住身体。
死亡就在眼前。
周驰想起了温妩的笑脸,想起冰箱里那封告白信。想起郑祁华,段惜华,省厅的警徽,一次次立功的表彰,被他抓进监狱的那些毒贩。
他只有头还可以活动,他昂起头颅:“要杀就痛快点!”
他知道毒贩的手段,他并不知道他今晚会怎么渡过像炼狱的一夜。他可以忍受这些时间,但是温妩不行。她的体力没办法在屋顶撑太久。
“你也是道上的,哪有这么容易的事。”男人蹲在他身前,笑着指挥他,“把这个盒子打开,你吃下去我就开枪给你个痛快。”
周驰只能爬着够到那个盒子,像老式火柴盒一样可以拉开,他用牙关打开,看到一盒刀片。
还好,不是毒品。
他宁愿吞下刀片都不愿意吞下毒品,他是一个缉毒警察。
“吃下去吧,老子生平最痛恨吃刀片的苦了,上次老子差点被一个缉毒警察抓到,就是吞了刀片才逃出来。刀片在肠子里跑,你知道那种痛苦吗?不能老子一个人受,我手上的人命都是吃刀片吃没的。”
男人按住周驰后脑勺,将他往那盒刀片里按:“听清楚了?看咱们都是道上的,你吃到我尽兴我就开枪崩了你,给你个痛快。”
周驰僵硬没动的一瞬间,男人恼火地冲房梁开枪:“快点吞!”
这一枪崩到了屋顶,有瓦片掉下来,“砰”一声巨响。
周驰心里是深深的恐惧,不是恐惧这盒刀片和死亡,是温妩。
他怕她掉下来。
他怕她被打中。
他舌尖够到一块,但掉在了地上,他只能用舌头卷起刀片,艰难地咽入喉。
锋利刀刃顺着喉咙艰难滑向食道,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寒冷和刺痛,好像察觉到刀片开始滑入胃里。
男人眉飞色舞,开始兴奋地盯着他继续吃第二块。
周驰忽然意识到他不能求死,赵行峰肯定已经给郑祁华打过求助电话了。
他们的人在赶来的路上,他可以获救,他要死应该是死在和槟野的战斗里。
但是如果拖延时间温妩怎么办?
她撑得过屋顶的每一秒吗?
他内心升起两道声音。
是周驰告诉他快点满足这些人,快些求死,让他们离开,让温妩安全。
是段池告诉他应该不顾一切和敌方斡旋,得到救援的机会,缉毒战线不能没有他。
他在这两种声音里痛苦和矛盾,比刀片滑入胃里还要痛苦。
…
屋顶已经露出了一个洞,是刚才那个领头的开枪崩过来时打出来的洞。
赵行峰就趴在旁边,差一点伤到他。而炸开的瓦片碎片弹到了温妩脸颊,火辣辣的疼,但是比不过她心脏里的疼。
她听到了他们逼迫周驰吞刀片,她想爬到那个洞口去看,被赵行峰钳制住。
赵行峰用颤抖的气音告诉她:“嫂子,别出声,我已经发短信求助了,警察就在赶来的路上。”
温妩听到男人的声音,凶狠又带着嗜血的兴奋,在喊周驰:“继续,快点——”
一段时间的沉默,然后她听到周驰的咳嗽声,她看不见一切,但是她知道他在受苦。
她想过毒贩的手段,却不知道会有这么疯狂。
她感到恐惧,害怕,痛苦和憎恶。
她想冲下去,发疯地想冲下去,但是赵行峰死死扣住她,用祈求的声音叫醒她。
“嫂子,你让驰哥做得有意义。”
她如果冲下去,周驰的一切都白费了。
温妩理解不了大义,她只是想冲下去帮他抵挡这些痛苦,她想和他一起受。
她痛苦地哭出声,赵行峰赶紧捂住她口鼻,她呼吸不了,哽咽被迫噎回喉咙,感觉气短得快要立刻死去。
…
周驰的第四块刀片吞不下去,锋利的刀片卡在喉咙里,而他吞下去的第一块刀片也开始在身体里有了反应。
胃里翻江倒海,异物上涌,他开始呕吐,但是刀片都卡在食道下不去也上不来。
男人拎起他头:“老子叫你吐了?”他把刀片全部扔到地面,“一口一口吃下去,快点!”
周驰已经说不出话,连呼吸的气流经过喉咙都疼痛万分。
他用舌头卷起地面一块刀片重新吞下去。
他在想两全的办法,能拖延时间等到救援,又能让温妩安全。
但是他忽然发现他想不到,世间哪有两全的办法。他大脑里很痛苦,全是两道声音在撕扯他□□和灵魂。
他不想这样死,他想缉毒,想把生命留在和毒贩的战斗中。
他也不想温妩出事,他想她安全,他想她能活下去。
小五,给我十分钟,不,七分钟。
让我试一次,我想缉毒,我是一个警察。
对不起,小五。
如果我不能陪你走下去,希望你能遇见比我更爱你的人。
对不起,小五。
请你为我再撑过这七分钟吧。
他抬起头,气流每经过喉咙都会波动刀片割到血肉,他发出艰难的嗓音,想斡旋出救援时间:“哥,我尝到你受过的苦了,警察不是人。”
领头的男人目光微动,张唇两下才说:“警察当然不是人!”
周驰说出刚才的话已经疼痛万分,食道被无数块刀片割裂,他想呕吐,呕出的全是血。
领头的男人已经没再说话,可能因为他那番切身体会的痛苦,男人抽出支烟,就看着他蜷在一堆刀片前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模样。
周驰在计算时间,警察应该快来了吧。
温妩已经在屋顶呆了二十五分钟,他的感知和计算能力一向不会太偏差。
一个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已经快到极限。
她真勇敢。
如果赵行峰能帮到她一些,那么她的极限应该还可以再撑过十分钟。
小五,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对不起。
他弯下脊背伸出舌头去够地上的刀片,目光落在锃亮的刀片上。有屋顶的影子,看不清楚。但是他心爱的姑娘就在这屋顶上面。
周驰把刀片卷到口腔,忽然听到一串脚步声和姜骆青的声音。
“川哥玩尽兴了吧?”
姜骆青从楼梯走上来,身后跟来的人涌到周驰身前要为他松绑。
周驰诧异先到的人是姜骆青,显然姜骆青是来救他。
领头男人叫赖川,冷睨着姜骆青:“是你?”
“嗯,好久不见啊。”姜骆青看了眼周驰,满地鲜血和呕吐物,还有发着寒光的刀片,他说:“把人放了,你得罪不起。”
“你他妈什么意思?”
“太子爷的话我觉得你没道理不听。”
赖川怔住,有些不信,但是正好听到手机铃声。
他接起电话,最终才狠狠睨了眼周驰,吩咐小弟:“把他解开。”
电话里在询问,他只能一句句答:“死不了,肩膀一枪,手臂一枪,几枚刀片。喉咙应该破了,可能会哑吧,别的就看他命大不大。”
赖川挂了电话,冷冷睨着姜骆青和周驰。
姜骆青喊人抬周驰:“送下去,步子稳点!”
周驰仰躺着,终于可以直视屋顶。
他看见被子弹打破的洞,看见小洞外漆黑的天色,但没有他心爱的姑娘。
他如释重负,明明身体已经到极限,但是唇角是一抹安心的笑。
她还是挺过来了。
他喜欢上的姑娘还真不一般。
姜骆青问赖川:“就他一个?”
“还有一男一女,我的人没追上。”
姜骆青点点头,拍了拍赖川肩膀:“没办法的事,许先生要收他,他的命咱就动不了。你别担心,也怪不了你。”他说完,忽然狠狠抡起拳头砸向一名赖川的小弟,是刚才一直在周驰身边折磨周驰的小弟。
姜骆青呸了声,带着人大步走下楼。
赖川还没缓过来这股憋闷的怨气,也狠狠踹那个小弟。
“把地上收拾了。”
只是在这个间隙里,忽然有警力冲上楼,无数枪口对准他们:“不许动,举起手!”
……
载着周驰的车驶向市区。
周驰想摸手机,但他两条手臂都受过伤,没办法去拿。他眼神一直落在衣服口袋里,姜骆青问他是不是要找东西,周驰点了点头。
姜骆青摸向他口袋,但没找出来东西,周驰才想起来是搜身的时候赖川拿走了他手机,手机被扔到了古楼外。
他竟然疼到记忆力都开始恍惚起来。
他看向姜骆青,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刀片就卡在喉腔里,他不敢吞咽也不敢大口喘息。
姜骆青试探性地把手机递给周驰。
周驰拿过,按出赵行峰的号码,指尖都在发抖,动作太慢。
电话很快接通,他听到赵行峰急促的声音,他带的徒弟应该是想说很多很多话,但最终还是警察的机警占据了理智。
赵行峰:“表哥?”
周驰用粗沉的喘息声回应他。
赵行峰声音哽咽:“都安全了。”
眼前浮现起温妩安全从屋顶下来的样子,周驰松口气,挂了电话。
他用充满疑问的眼神看向姜骆青。
姜骆青说:“也怪我,应该是我暴/露了你。”
他跟周驰约过地点,等着他安全了就去联络周驰。
周驰之前和赵行峰去这个地址布置了下,也是在那个时候被人盯上。
他有好几天都跟温妩黏在一起,两人都没出门,所以才在除夕这天出门时终于被赖川他们锁定。
姜骆青说:“槟野在许先生身边安排了人,许先生也在他身边安插了人。”
所以才能知道今天的事及时赶过来。
周驰很想问许先生是谁,就是太子爷吗?
许先生安排的人会不会就是上古楼去检查的那个青年,有些帅气,叫萧亮的那个人?
但他没办法说话,开车的手下看见了警车,加快油门驶入匝道时,周驰被颠簸得疼,喉咙里涌出一口腥甜。
他被直接送去了医院。
一家私人医院,他从来没见过医院也有这么高档的装潢。过道上每隔两米站开两名男性,魁梧高大的身形,应该是保镖。
周驰还有太多的疑惑,但都戛然而止在麻药里。
……
这是全国都欢度的除夕。
温妩趴在楼顶听到楼下的激烈战斗,坏人最终被警察全部制服,被抓捕走。
有警察来接他们,将她和赵行峰平安接上一辆警车。
她浑身都在颤抖,不停抓着赵行峰的手,她才发现她的手背上全是红痕,是刚才拼命想冲下屋顶却被赵行峰死死钳制出来的红痕。
她没有忘记趴在屋顶看到的那滩血迹,全是周驰的血。
她张着唇发出啊啊的声音,没办法正常地说出话。
她喊了好几次终于问出来:“……他会死吗?”
赵行峰说不会。
窗外有山上参加烟花秀的家庭燃放起烟花,五彩缤纷的绚烂升上夜空。
无数的眼泪掉下来,温妩埋着头,痛苦地发出“啊啊”的哽咽,她忽然大声地嘶喊,是她压抑的全部痛苦。
“啊!啊啊——”
她崩溃的声音响在除夕夜,警车驶入城市,车窗外是高楼林立里的万家灯火。
她那么无能,那么痛苦。
她自责,她憎恶毒贩,她亲眼见到坏人的黑暗,她的心脏在一夜之间装下太多东西。
她彷徨又无助,赵行峰的话没有完全驱散她心间的恐惧。
她害怕周驰会死。
她太害怕,浑身都在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 周驰:还没有娶到你,我怎么舍得死。
对不起,呜呜呜我发誓我也有哭,他们俩后面一定会狠狠甜回来的,毒贩都会被抓起来(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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