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⑤
....
将柳娅伊唤醒的，是一颗冰凉的液体。
寒冷刺骨的水滴一颗又一颗的滴落在她柔软白嫩的脸颊上，躺在泥土间的她轻轻触动了一下，随后才缓缓睁开晶莹剔透的双眼。望向那不见曦月的天穹...
倒映在她那晶莹眼瞳之中的，是灰黑色的苍穹，没有雨、没有暴风、但时不时有从竹叶中落下的水珠滴落在她的脸颊...
青翠色的竹叶在微风中飘飞，在灰暗色的苍穹中旋转。
她用手抚去滴落在脸颊上的水珠，随后坐起身来，望向四周。
竹子随风摇动的沙沙声在耳畔回响，那笔挺的竹树在微风下轻微摇曳，仿佛在跳着神秘的舞蹈般围绕着她。
她很快便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竹林里。是竹子随风飘动时落下的冰冷水珠将她打醒的。
泥土的清香似乎已经在空气中蔓延，竹林沙沙作响，除此之外便再无他音，好像这片让人迷失的迷失竹林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活着。
孤独的活着...
她扶着身旁坚硬的竹子，随后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用手抚去银白色头发上的雨露。
“彩燕之贝、鬼佛的体钵、火鼠裘、蓬莱的玉枝、神龙的龙角。”
她重复着这几个物品的名字，方才镜月梦香对她说过的话，她还铭记在心。她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一定是在‘消亡世界里’，一定是在那个‘彼岸的世界’里。帮助镜月梦香寻找这五件物品的惩罚已经拉开帷幕。
只是，要怎么找，又该去哪里找。她仍然不明白。
她又打量一遍四周，随后很快便在她靠着的粗壮竹子后面发现了一座长满苔藓的地藏佛像。
地藏佛像有着八只手，就如千手观音般平静地打坐在泥土中。佛像的面前正横卧着一把黑色的竹刀。
竹刀大概只有一点二米长，即使是在这种环境下，木制刀鞘上的彼岸花纹仍然清晰无比，没有任何磨损的地方。
她先从裙兜里取出一枚银色硬币，随后便将竹刀从地藏佛像面前拿起，取而代之的是那枚不知从哪来的硬币。
双手合十拜了下地藏，她便动身朝竹林深处走去...
虽然竹林高大到不见曦月，只能透过斑驳竹影来判断天穹的颜色。但在柳娅伊的眼中，这些迷惑人的竹树却如同牵引着她灵魂的标牌，指引着她往一个方向走去。
指引着她朝一个冥冥中早已注定的方向走去。
就命运的提线人偶一般走着既定的轨迹...
但她已经没有退路，已经没有了恐惧，只能如风之旅人般，在孤独和困苦中义无反顾的前行...
寻找着自己存在着的意义，直至终结...
............
[铛！]
[铛！]
钢铁与钢铁碰撞的声音在竹叶飘飞的竹林中回荡...
凉风扫过散落在地面上的竹叶，半空中便回旋起由竹叶组成的气流。那些竹叶连同露珠在每一个角落飞舞，倒映起不停闪烁的刀光剑影，倒映起柳娅伊冰冷的背影...
柳娅伊正死死盯着面前这个早已只剩下骨架的诡异生物，骨架没有血肉之体，空荡荡的骷髅眼眶里只剩下两束殷红色的火焰，而在骨架坚硬的胸骨中央则挂着一颗红色宝珠。
或许只有将骨架最中央的那颗血色宝珠取下才能将它彻底杀死。
方才柳娅伊试探性攻击了两刀，却发现这个骷髅异常灵敏地便挡住了她的攻击...
“看样子，并不是什么没有意识的小怪物...”柳娅伊一脸谨慎地盯着骷髅头手里的刀，边注意它接下来的动作边思考着对策...
可忽地！一片竹叶散落在湿漉的土地当中，还未等她视线捕捉到动作，骷髅怪物的长剑已经飞到了她的面前！
“.....？！”
柳娅伊的脸上瞬间出现几分惊慌，急忙架起黑色竹刀格挡....
说时迟，那时快！火花在视线中一闪而过，刀剑碰撞时产生的爆鸣在空中回响....柳娅伊的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自己就已经被打飞出几十米远！娇躯重重地落在了一根竹子上。
当柳娅伊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从小嘴中吐出殷红色的鲜血，刻骨铭心的阵痛连带着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刺激着她脆落不堪的意识，那种仿佛全身都要麻痹掉的疼从她柔弱细嫩的背上散开。
“呀.....”
她痛吟一声，将嘴角的血抹去，用力用手撑起竹刀，想要站起来...
地面上洒满了她的血，就连刀都被血给染成了殷红色，她没有想到这个骷髅怪物会这么强.....不！应该说是她太弱了，她现在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不会武艺，也不会刀技，根本不像曾经出现在扭曲磁暴之中虐杀黑庭怪物的她一样...
“原来...是这样...”她又咳了口血，仔细盯着那个正一步步朝她靠近的骷髅怪物。
“原来是这样...是我...太弱了吗？是...想通过这种历练...来惩罚我么？”
她忽然明白之前镜月梦香对她冷言的话，原来她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原来这个惩罚并不简单，在这悠长的道路之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艰难险阻在等待着她。
就如同人生之旅一般充满荆棘与坎坷。
“...这下可真的...是...”
她轻叹一声，又举起竹刀，但看着那把骷髅又一次举起锋利而厚重的大剑，她忽然感觉软弱无力的自己可能撑不住...
但迷茫的时间很短很短。伴随着一声沉重的钢铁碰撞声，柳娅伊又被狠狠地打飞了出去。这次，她软软的娇躯却硬生生撞断了好几根粗壮竹子。
她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感觉到要死般的痛苦，但仍然没有失去意识，仍然站了起来，挣扎着想要抬起头......
“嘶！！”
可就在这时！冰冷的骨架从后面搂住她，一柄巨剑忽然从背后贯穿了她柔软的胸口...
“...怎么......会...”
柳娅伊的眼瞳瞬间缩放，在骷髅怪物的怀中，怔怔地低头看着那贯穿了她胸口的巨剑，即将死去的脸上还残留着几分痛苦。
没想到，还没有拿到镜月梦香拜托的任何东西，她自己就已经被怪物给直接打死了，这就是痛苦的惩罚么...
就要这样结束了么...
她绝望的想着...随后，已经麻木的痛苦令她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
............
“......？！！”
又一滴冰冷的水滴从她的脸颊上流过，将她从无意识的沉睡中唤醒！
“？！”
她猛地睁开双眼！刹那间，灰暗色的苍穹便犹如破晓之光般映入眼帘。她的心狂跳着，脸上似乎还有几分惊恐没有散去。就像噩梦方醒的小女孩一样恐惧而无助的看着四周...
竹叶在微风中飘飞，四周竹影摇动，泥土淡淡的清香和竹子摇动时发出的沙沙声在灰白色的苍穹下交织...
“我...这是在哪？！”
她自言自语道，随后坐起身来望望四周。
很快，她便发现自己正坐在之前拜过的地藏像面前。
那满是青苔的地藏像仍然安静的盘坐在泥土中，而那枚曾经被她放在地藏像面前的硬币就安静地躺在地藏像的手上...
“我是...又复活了吗？”
她喃喃自语，又摸摸自己的胸口，确认没有伤口之后便扶着竹刀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
仍然是被雨露覆盖的竹林，仍然是湿漉而混有清香的泥土，仍然是青葱翠绿的竹叶，一切似乎都和她第一次出现在这片迷失竹林的场景一样，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望着那在苍穹中飘飞的竹叶，柳娅伊陷入了沉默...
她思考着，她回忆着，回忆着镜月梦香所说的话。
——这是彼岸的世界...
当穿过消亡世界的通道，能抵达彼岸世界的只有意识...
只有如镜花水月般易碎的意识。只有名曰灵魂的虚幻之物...
而灵魂、意识是不会因疼痛而消亡的，彼岸世界的人是不会因为互相伤害而消亡的...
穿透此间到达彼岸的灵魂，就如同那漫山遍野的殷红色彼岸花一般，会在久远与须臾的轮回间永远、永远的活下去......
没有疼痛，没有喜悦。就如那永梦之青女所做的——最久远而虚幻的幽梦一般......
她立刻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默默地捡起那把躺在她身旁的黑色竹刀，自言自语道：“果然...是又复活了。是想让意识中的我，体验无数次死生循环的痛苦轮回...么...”
“毕竟，如果只让我一死而了之，惩罚就太没有意义了...对么...镜月梦香...”
“果然...是最适合我的惩罚...”
她忽然自嘲一声，随后又合十拜了次面前的地藏，继续顺着之前走过的路朝前走去。
踩在地面上的脚印还没有消失，那是曾经活着的她所留下的唯一标记。
她很清楚，仅凭身轻体柔的她只死一次就想将那只强大无比的骷髅怪物杀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必须要搭上好几条、甚至是好几十条性命才有可能将它杀死，也就是说，她得在死和生的轮回痛苦中反复无数次...
而这一次，估计也是九死一生，估计也会在无数刺痛和困苦中迎来死亡...但她的脚步却仍然坚定，仍然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恐惧。
就如人类虚幻而现实的人生一样——即使自知迎来的终为死亡，即使自知终焉便是地狱，却还要义无反顾的独自前行，独自绽放着人生的久远与须臾之美。
她不会愤怒，不会诅咒让她背负着无数痛苦与惩罚的命运。
因为——
在她渺小而孤独的心里，在她破碎万分的心里...
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一个孤独的答案...
或许命运指引着她穿过此间，到达这虚无缥缈的彼岸，到达这死后孤独的世界。只是为了让她完成最后一块碎片。
只是为了让她迎来最终的收束。
只是为了让她见到一个最重要的人——
一个她熟悉而陌生，在无数个日夜都会梦到、都会为之哭泣的银发少女...
——柳娅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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