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旦⑤
阵阵呜呜轰鸣声伴随着柔风细雨在青灰色苍穹下交织,老式火车缓缓向前发动...
就如人生一般,犹如一辆永不返航的直通车,消失在彼岸花海之中。
亚特兰点点头,表情渐渐舒缓下来,继续道:“柳娅伊小姑娘,能见到你真的很荣幸。啊!我是亚特兰,现在是一名扭曲磁暴研究员。看你的样子...也没有过二十岁,虽然有些失礼,但我很好奇,你这束银白色的秀发,是先天遗传病...还是...因为十年前那次A+++级扭曲磁暴而产生的异变?”
柳娅伊抁了抁自己银白色的长发,空洞的双眼中似乎夹杂着几分惊讶和眷恋:“这束银发...是拜扭曲磁暴所赐,但这只是正常变老时的白发。你...想对我做研究?”
“不不,我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我的研究方向是扭曲磁暴的发生对人体、生命体造成的影响。亲眼看到可以在A+++级别活下来、还存在着异变现象的人,一不小心就燃起了研究魂......真是抱歉。”亚特兰挠挠头,尴尬地笑了笑,随后从小包包里取出一本笔记本,继续说道,“在目前所有已知的存活者中,正常的人类只有23%不到,绝大多数经历扭曲磁暴并且存活下来的人类,都存在脑、肌、腿、手...啊!真是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还是说了这么失礼的话。”
说着,亚特兰满怀歉意地笑了笑。
面对亚特兰的道歉,柳娅伊只是沉默地点点头,没在多说什么,仍旧平静地看向远处青灰色交接的天穹。
列车在彼岸花海中穿行,在细雨中缓缓向前,在不见曦月的青灰色天穹下孤独而驶,在这如若朦胧的画中世界上划下寂寥青灰的一笔。随之而起的凉风吹散了绽放在铁轨两侧的彼岸花瓣,吹散了那如血般殷红的点缀。
“唉,彼岸花——又变多了呢...”
亚特兰收起笑容,沉沉地叹了口气,亦看着那随风而逝的彼岸花瓣,眼中倒映着那因风而起的殷红色螺旋。
一片血色花瓣飘落在了木桌上...
“变多了?”柳娅伊别过头来,眼中似乎含杂着几分不解。
“是啊,一月又一月,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这漫山遍野的彼岸花无时无刻都在慢慢变多着,最初,只是出现在那棵参天世界之树的附近,到后来...慢慢覆盖了四周那些因扭曲磁暴而被毁灭的大地,现在,就连几公里之外的铁路轨道都被彼岸花所淹没...不过幸好,只有这一辆老式火车还在运行,只有这一辆古老而缓慢的火车还会在这片彼岸花海之中穿行,阻断了彼岸花的延伸。”
“啊......”亚特兰长呼口气,遥望那朦胧而彷惶的天际线中,隐约显现出来的参天世界之树,“这些彼岸花,这些须臾而殷红的彼岸花们,不分昼夜,不断往外延伸,是为了等待哪个人呢?这辆老式火车,只有这辆老式火车,仍然不断在环绕参天世界之树的轨道下轮回,又是为了迎来哪个人的出现呢?”
“这漫天彼岸花...就仿佛那棵参天世界之树的眼泪一样,在无尽的岁月之中不断落下,将原本满目疮痍的大地浸染,当苍穹的眼泪...当雨从天穹下落至穷尽之后,从眼角渗下的血珠便把这漫天遍野化为殷红色...”亚特兰平静而又沉重地说道,仿佛在他那早已饱经风霜的双眸之后,还隐藏着一个久远而古老的文明。
——一个被彼岸花海所湮没的世界。
——一个名曰神明的拉瓦翁哈。
——一个远离尘世的理想嚮。
柳娅伊拿起一片血色般的彼岸花瓣,眼睑下垂,空洞的双瞳久久停留在手中的花瓣上,那银白色秀发在花海的倒映下是那般显眼,那般凄白。
“啊...”亚特兰又一次露出了歉意的笑容,“你看我说的...我又在自言自语些奇奇怪怪的话了,大叔我也是有点老糊涂了,抱歉....”
然而,柳娅伊只是摇摇头,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停滞在花瓣上的双瞳仍然充满空洞,仍然充满回忆。但在那层层空洞之下,在那层层孤独和悲伤之下,却有着另一番景色...
或许,那个男人说的并没有错。
这辆火车,这漫山遍野的彼岸花海,这连通天地的参天世界之树...从一开始,从堕入幽梦的那一刻起就在冥冥中等待着她。
从那不同于童话世界的、久远而虚幻的昏暗天穹出现在她梦中,出现在她双眼中的那一刻起,就在斜风细雨的朦胧中静静等待着她的到来...
那每次深夜入睡,都会梦到的同样景色和同样的天空;那每次幽梦中都会在扭曲磁暴下哭泣的小女孩;那每次在梦中想要抓住,但在触碰到瞬间便会消失碎裂的银发少女,或许都是回忆对她的暗示,或许都是彼岸花海对她的私语。
这一切,都如命运既定的轨迹,都如因果的转轮纺车,指引着她前往彼岸花的尽头...
而沉睡在爱与幻梦里的少女,就如蝴蝶之梦般虚幻而短暂,当梦醒时分,当世界倾坠之时,她的存在,是因何?又为何?
人生之须臾,是否只因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的悲怆!人才会背负着痛苦独自前行,就如蝴蝶由蛹化蝶的奇妙变换般在生之轨迹的波浪螺旋与上升中萌灭生卒。
或许,她的存在——
只是因为少女蝴蝶幻梦,只是为了灵魂之上的永劫轮回。
或许,她的存在——
只是为了让梦在彼岸如群星般闪耀,只是为了让梦如烟花一般,在刹那的美丽中点亮了寂静而凄冷的夜。
但,即使烟花呼啸而过,划破繁星,在绝美的绽放之后终会零落消逝,终会如镜花水月一般破碎...而久远而又须臾的黑夜永远是那般一成不变。
剩下的,终究只有虚无......
终究只有无边的黑暗,无边的消散...
是否,一切只因美的卑性而哭泣。
是否,只因凋零时极为终焉之极美而咏叹。
是否,只因残存之恶而在悲苦中渴望远离尘世的理想嚮。
是否,一切早已堕入了那甜蜜而虚幻的瞬世幻梦?
柳娅伊把手放到窗边,放开那片落在手上的彼岸花瓣,当细雨散落,微风最终抚起她如雪似雪的秀发,那片血色的彼岸花最终随风飘向了灰白色的世界。
而她的视线,亦随之在由彼岸花组成的天地交际之处停留...
最后,她将视线移向正在眺望远方的亚特兰身上,用平静的声音缓缓开口问道:“吶,大叔你——又为什么来到这满是彼岸花海的世界?”
“这里没有欢乐,没有都市的灯红酒绿,没有城市不见尽头的钢铁森林,亦没有繁华的纸醉金迷,没有虚荣的瑶池玉液,没有欲望的充斥丰盈;只有冰冷而孤独的彼岸花,只有被毁灭之后的断壁残垣,只有被称之为黄泉之地的世界...”
“你——为何要来这样的世界?”
亚特兰轻轻地叹口气,抬起头来望向灰白色的天穹,倒映在眼中的灰白色天穹渺小而又不见穷尽。
他的声音里满是沧桑与无奈,就如年逾百岁的老人一般——
“为什么...要来这样的世界吗?这个世界上已经不需要英雄,不需要才人,只需要阿谀奉承,只需要循规蹈矩,只需要平安而逝过,我为何来到这个世界?就像那浮世凡人,为隐藏心中的英雄之梦而幽堕于缥缈虚幻...在那凡尘的大网、在那生活的大网中怀抱理想而溺亡。我为何来这样的世界?而又为何存在于这个世界...唉,我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又因何而来于世?真是富有哲学意味啊,嘛,虽然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现在还没法回答,但我很清楚我为何会来到这片彼岸花海。”亚特兰笑了笑。
“因为之前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具体的事宜虽然不方便描述,但曾经有人观测到某些类似于异变的现象,猜测可能是新的A+++级特殊扭曲磁暴降临的先兆,我便来到这片禁区中调查了,嘛...”
亚特兰说着忽然停顿了一下,随后接着道,“但说到底,或许这一切,只是我自私而扭曲的愿望罢了...只是为了见到某个人,为了见到某个无数日夜都渴望见到的人而所做的最后挣扎罢了。”
“这样...”柳娅伊平静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太多地惊讶,因为她来到这里,也只是为了见到一个人——
见到那个将她创造出来的人。
那个在彼岸花海中孤独沉睡,做着久远而须臾的蝴蝶之梦的人...
短暂地沉默后,望着柳娅伊,亚特兰笑了笑,但笑容却似乎有几分讽刺:“啊......不过不用在意我说的,这些都只是我的自言自语而已。小姑娘,你长得这么漂亮,估计又很多男人都会为你而痴迷吧。”
“...什么意思?”柳娅伊歪歪头,不解地看着他。
她之前在已经因毁坏而逐渐显出原形的卯蝶町行走时并没有看到任何活着的生命,满眼尽是废墟沧桑,只有走到作为海港区的瑶台山之后,她才看到一个无人的自导船正慢慢朝她开来。
当她上船之后,很快便更改了这艘船的航行路线,将目标更改为她儿时曾经待过的地方。
——那早已被废弃的古老研究所。
漫漫长夜中,她就这样与孤独为伴,感受着海风的吹拂与大浪撞击在船体上的颠簸,静候着小客船抵达目的地海港的那个时刻...
终于,在冰冷中,她看到了现代化的海岸线,看到了连接整片海岸线的大吊塔和集装箱群。
在救济组织和救援组的帮助施舍下。她在***里独自度过了海港边的一夜。
大家似乎都把她和那些从其他船上下来的撤离者都当成了灾民,所以当她说出自己的需求时,救济组织和救援组的朋友们很乐意地就帮助了她,她也因此才能待在这,才能坐在这辆老式火车上...
“小姑娘你还不明白吗?我是说,有很多男人肯定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你,还有可能会跟踪你,寻找下手的机会,比如说像大叔我这样的痴汉。”亚特兰笑着又解释了一遍,还做出调侃的样子,似乎是想让柳娅伊笑起来。
又似乎——是想让柳娅伊产生远离他的危机感。
但柳娅伊只是满脸疑惑地歪歪头,表情僵硬而不曾变化:“盯着我?似乎是有些,在车站的时候。但没关系...漂亮正因为给别人看才有意义,若是他们止步于这样的美,那便是有意义的。”
她在车站候车的时候,常有人会将视线移向她这边,虽然不确定是否是在看她,但若是在看她,必定也是拜她那束引人注目的银白色长发所致吧。
“漂亮正因为给别人看才有意义...吗?哈哈!是默认了自己的美丽吗?真是自信的小姑娘!来,早餐就大叔我请了。”亚特兰笑呵呵地轻拍拍手,“想吃什么就自己点吧!”
柳娅伊只是疑惑地看着她,但并没有客气什么,径直伸手拿起放在桌子旁的菜单,开始看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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