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梦①

　　曾经，在这个庞大的世界上，有一个非常渺小但却非常幸福的家庭。

　　虽然在科研机构工作非常忙碌和辛苦，但这个小小的家庭在每日的忙碌中收获了甜蜜，快乐和温暖。其他工作人员都非常关心这对刚刚结婚的夫妻，会嘘寒问暖，会分担工作上的重任，是他们的出现让这个没有温暖的科研机构第一次感受到了人世间难得的幸福与喜悦。

　　很快，这对结婚的夫妻，有了孩子。

　　幸运的是，妻子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个都是女孩。

　　仿佛命中注定一般，她们从出生时就一直在一起。

　　先从肚子里抱出来的姐姐——名字叫柳娅伊。

　　后从肚子里抱出来的妹妹——名字叫柳露锥。

　　当抱到两个可爱的孩子时，这对原本已经非常幸福的家庭仿佛第一次感受到那种不同于关怀的温暖，那种足以将心融化的亲情，那种爱。

　　父亲在产房外祈祷着，当听到婴儿的哭声时，从未哭过的他第一次喜极而泣，站在玻璃窗外第一次露出了其他同事从未见过的最美的笑容。

　　母亲在产房上躺着，当听到婴儿的哭声时，疼痛仿佛早已成为身外之物，她宠溺的看着这两个小生命。从她怀孕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要为这两个小生命带来她所能给予的，最好的温暖，即使牺牲一切，都在所不辞。

　　因为吃住都在研究所里，很快，当母亲出院了之后，他们便打算带着孩子们回到研究所。

　　然后，就在那次归途中，夫妻二人带着孩子完成了他们一直梦寐以求的蜜月。他们去了曾经想要去的游乐场，去了大学交往时曾经想过的水族馆和神社。

　　他们还在一望无际的大海边拍了一张最美好的照片——父亲将还在咬手指头的柳娅伊背在身上，而母亲则将特别好动的柳露锥抱在怀里。虽然当时的柳娅伊和柳露锥不会笑，但父母镌刻在照片里的笑容永远是那么永恒而甜蜜。

　　当幸福的休假结束后，他们回到了研究所，继续开始之前的工作。

　　上司似乎也将他们的事情看在眼里，欣慰的将他们的房间换到了更大的宿舍，还给他们办了次请酒，虽然是在实验室这种阴暗的地方，虽然只有粗茶淡饭，但大家一起把酒言欢的样子，那些同事热情相迎的样子，这对夫妻永远也不会忘记。

　　还是婴儿的柳娅伊和柳露锥，就是在那个研究扭曲磁暴的科研机构中渐渐长大的。

　　柳娅伊很听话，平时都会乖乖的待在父母的房间里，自己认字学走路，当父母没时间时，其他有空闲时间的同事也会来教导柳娅伊，会来逗柳娅伊笑。

　　而柳露锥则很调皮好动，平时总是会在实验室的其他地方爬来爬去，虽然照顾她有点累，但大家都很喜欢柳露锥，调皮可爱的样子总能给枯燥无味的实验和古板严肃的科学家们带来很多欢乐，很多平时难以感受到的喜悦。

　　这两对小天使的降临让这原本已经充满温暖的研究所更增添了一份生机，一份活力，一份快乐。原本弥漫在研究所内的利益争执，弥漫在研究所内的尔虞我诈，当这两个小天使降临以后仿佛全部都化为过往云烟。

　　不论是研究主任还是普通的研究员，当看到柳娅伊和柳露锥时，大家都会笑脸相迎。那些埋藏在心中的阶级感似乎一瞬间就烟消云散。在这两个婴儿面前，一切，似乎都是平等的。

　　夫妻二人相信，这样的和平和幸福，会永远的持续下去....

　　但——直到那一天...

　　青灰色的绝望将天穹渲染成死寂的那一天...

　　对于所有研究者而言，那是死亡暴雨前的最大凶兆，是打破和平与温馨的悲剧伊始...

　　对于柳娅伊和柳露锥而言，那是不同于童话世界的久远而虚幻的昏暗色天空，当青灰色的天穹被扭曲成难以想象的奇点，整个世界仿佛都颠倒成了另外一种颜色。

　　刺耳的警报声，或许身为母亲的柳月雫至今也不会忘记...

　　那绝望到仿佛要将空气撕碎的警笛声回荡在研究所的任何一个角落。破坏了任何还残留着温馨的房间...

　　这是除了最早那场巨型灾变以后，第一起观测到的A+++级磁暴，也是唯一一起不同于其他任何扭曲磁暴的特殊磁暴......

　　“警告...警告.....观测到A+++级扭曲磁暴即将出现，扭曲范围达Ω级，自身重量超....一亿吨！，请方圆三公里内的所有成员全部撤离！这不是演习！请方圆三公里内的所有成员全部撤离！全部....滋....”

　　喇叭的声音在昏暗青灰的苍穹中回响，当天空被扭曲成螺旋状的奇点时，整个研究所都乱成了一团。

　　所有设施在这一瞬间都被关闭了，当这个研究所探测到这场磁暴时，他们便明白，曾经带给他们欢笑，带给他们悲伤的这一切都要化为乌有......

　　如果不抓紧时间逃命，甚至他们自己都要化作乌有....

　　因为，磁暴的中心，正是研究所的正上方，而且已经开始朝地面靠近....

　　再靠近...

　　那时的柳娅伊和柳露锥，还不曾明白扭曲磁暴到底是什么，只知道研究所里已经乱成一团，许许多多研究员只能放弃一切已经研究好的成果，带上最重要的移动硬盘和一些文件，慌慌张张地朝防空洞内跑去...

　　时间是那样紧迫，谁也不知道扭曲磁暴下一秒会不会落下来，但如果落下来，那一瞬间，所有东西都会被这种极其恐怖的扭曲空间所碾碎，甚至是光......

　　一切生命，非生命都不可能逃出这种极致的灾难...

　　父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房间，但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心已经要凉了半截。

　　母亲柳月雫几乎边流着眼泪边着急地看着她，脸上满是自责和懊悔。

　　父亲安慰母亲说，刚才所有住宿大门都被打开了。或许柳娅伊她们跟着人流已经跑进了防空洞穴。你先去防空洞穴里找找看，我在设施里找找。我猜测A+++级的扭曲磁暴的准备周期要很长。

　　但是你....母亲柳月雫已经无法想象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呆滞的看着她。

　　——快去！！！父亲的声音愈来愈大。这是他第一次对母亲柳月雫这么凶，或许...也会是最后一次对柳月雫这么凶.....

　　言罢，他用力把母亲柳月雫朝防空洞那边推去。随后还没等柳月雫反应过来，便已经朝反方向跑去。

　　他一边用力喊着柳娅伊和柳露锥的名字，一边狂奔着扫过每一个房间，每一个没有柳娅伊和柳露锥的房间，都让他的心凉上一层......

　　那时，对于才到9岁的柳娅伊和柳露锥而言。还曾不明白A+++扭曲磁暴到底有什么威力。只知道自己眼中的世界，那个曾经带给她们无数温暖的世界，已经彻底乱成一团....

　　可，就在这混乱的世界中，她仿佛听到了某种声音，某种虚幻，而又缥缈的声音。

　　——‘过来’

　　因为妹妹柳露锥比较胆小，大一点的她便拉着她朝研究所外的草地走去......

　　此时，扭曲螺旋已经开始接近地面，青灰色的螺旋中缠绕着从天而降的滔天洪水，那是洁白无瑕的洪水，犹如山中泉般清冽。但这些清冽的水，在人们眼中已经成为了灾难的象征。如果让这些缠绕在扭曲磁暴上的洪水落到地上，不但会引发巨大恐怖的扭曲空间爆炸，还会淹没方圆五六公里的一切。

　　防空洞肯定撑不住，他们能做的只有通过防空洞的转移系统，利用庞大的地下网络将防空洞转移到十公里外的扭曲磁暴救援中心去。

　　但如果要转移，现在就要关闭防空洞......

　　再等等！主任几乎用发疯的声音冲操作员吼道。他很清楚还有人没有进入防空洞，他不能关闭防空洞吗，不能关闭他最后的希望......

　　走廊上，过道上已经空无一人了。飞舞的纸张散落在地上，整个研究所已经如同废弃了一般死寂。

　　只有柳娅伊和柳露锥单薄的身影还在回荡......

　　怯怯的柳娅伊拉着柳露锥走出了平时她们走了无数次的自动门。走向早已空无一人的研究所草坪

　　可...就当柳娅伊和柳露锥走出研究所的时候，眼前所浮现的景象却立刻让她们吓哭了起来。

　　那是青灰色的天空，久远而须臾，不见曦月的天空，青黄交接的天空，被扭曲成螺旋状的云层鼓动着，缠绕着。

　　那是她们从未见过的景色。

　　暴风吹散了她们漂亮的黑色长发，吹散了四周的飞沙...

　　她们哭了起来。无助的哭泣了起来。

　　但就连她们哭泣的声音，暴风也要无情的将它撕碎.....就像这充满绝望和悲伤的人世间一样。仿佛温暖，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妈妈....你在哪里？

　　爸爸....你在哪里？

　　她们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当声音遇到扭曲的天穹时，早已被撕碎，留下的只有绝望与悲怆的交织......

　　妈妈....爸爸...救救我...

　　——救救我！

　　那是绝望而撕心裂肺的哭嚎，那是苦难于折磨的共舞，那亦是改变一切命运的开端。

　　可就在这时，就在她们无助的哭泣时，一双温暖的大手却搂住了哭泣中的她们.....

　　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搂住了小小的她们，将她们死死地搂在怀中。

　　柳娅伊和柳露锥停止了哭泣，转过头来望向搂住她们的人......

　　迎面而来的——是一张熟悉而温暖的脸。一张她们永远爱着的脸。

　　没事了。父亲安慰着还在流眼泪的她们。随后将她们死死抱在怀中。

　　直到最后...我都会和你们在一起的。

　　因为，你们可是我的小天使......

　　我永远爱你们。

　　永远，永远爱着你们。

　　随后，他转过头，望向已经要关闭的防空洞大门，淡淡的笑了。

　　门后，是正半跪在地上，已经哭得没有眼泪的母亲柳月雫。

　　——不要！！！

　　她撕心裂肺的喊着，声音响彻了整个地下...

　　这是身为母亲的柳月雫这辈子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记忆。

　　永远...永远...

　　——主任！真的要关闭防空洞了！磁暴还有不到十五秒就会接近地面！在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的！

　　操作人员几乎拼劲了所有力气朝研究主任说道。

　　主任的脸已经没有了血色，他听着那无助的哭声，痛苦地看着正在草坪上护着柳娅伊和柳露锥的父亲，最后，流下一颗晶莹的眼泪，做出了这辈子最痛苦的决定

　　——关闭防空洞舱门！启动转移系统...

　　随后，防空洞舱门开始渐渐关闭...

　　柳月雫就站在门旁，几乎撕心裂肺的喊着，哭着，哀求着...

　　不要！不要！！不要！！！

　　她要冲出去，但却被其他同事合力拉在了防空洞里面，她只能绝望的看着，视线中的父亲和柳娅伊柳露锥她们在慢慢变朦胧...在慢慢变窄...

　　孩子父亲转过头来对她淡淡一笑的样子，身为母亲的柳娅伊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仿佛那一瞬间，他们之间隔得不再是一个门，而是一道遥远的天堑...

　　一道久远而又不见曦月的天堑...

　　门最终还是合上，只剩下柳月雫凄惨的哭声还在传输通道中回荡....

　　.......

　　即使是在扭曲磁暴降落的前一刻。仍有最后一朵温情之花在这早已变得冰冷的研究所绽放。

　　看着父亲温柔的笑脸，柳娅伊和柳露锥破涕泪笑，用手摸着父亲早已布满沧桑的脸。

　　——嗯，我们不会哭.....

　　柳娅伊和柳露锥轻轻笑着说道，似乎是在安慰父亲。

　　——娅伊...露锥....我们接下来，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们愿意陪父亲吗？

　　父亲点点头，温柔的问道，即使他身后早已是扭曲成螺旋状的天空，早已是要毁灭一切的灾难，但人性的温暖仍然会在绝望中绽放......

　　——嗯！我愿意陪着爸爸！

　　柳露锥单纯的话脱口而出。

　　——但是妈妈.....

　　——别担心。

　　父亲温柔地摸着她们的头。

　　——妈妈...总有一天也会来见我们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河流好不好？

　　——那妈妈不会迷路吗....

　　——不会噢，因为那个地方有很多很多，漂亮的血红色彼岸花.......妈妈最喜欢花海了不是吗？

　　——嗯......我要摘好多花给妈妈做花圈。

　　——嗯，那就拉钩一言为定。

　　父亲点点头，随后....死死拉住柳娅伊和柳露锥的小手，在磁暴降临前的那一刹，说出了她们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话语

　　——娅伊、露锥...终有一天，梦会醒来，不论你也好...我也罢...伴随着人生直至梦醒时分的酸甜苦辣终会散去。我们，终会在轮回的须臾间再见.....

　　——我们，终会在彼岸花的尽头相见.....

　　下一刻，巨大的螺旋绽放于早已冰冷的大地上，将所见的一切，全部毁灭。那孤独而渺小的温情之花，连同那脆落而单薄的声音，亦被狠狠撕裂在了扭曲磁暴的灾难之中........

　　........

　　那一刹，柳娅伊尘封的记忆忽然被打破。她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就像上帝这样的第三者般沉默地看着这些事情的发生。

　　看着已经记不清脸庞的父亲和儿时的自己以及柳露锥一并被扭曲磁暴吞噬的样子。

　　这是她无数个日夜，无数次入梦，都会梦见的场景....

　　她无法反抗，无法违逆，无法干涉.....

　　因为这是她心底里被尘封的记忆片段....在这空不见尽头的白色空间中，她只能孤独地看着这些她不曾忆起的真实记忆片段。

　　她看到了，女性的自己曾经笑起来，哭起来的样子，看到了儿时那短暂而欢乐的生活。

　　以及，看到了....那最重要的一块......

　　当磁暴发生的那一瞬间....当意识还未被断绝的那短暂光阴中.....

　　她曾无数次在梦中看到的——

　　漫山遍野的彼岸花染红了每一寸大地，平静的湖面倒映着灰黄的天穹，如蛇般蜿蜒的河流缠绕在忘途之川。

　　那无数个日夜令她魂牵梦绕的银发少女，那令柳露锥感到绝望而无助的少女正孤独地站在彼岸花海中回首对她微笑的场面。

　　她，仿佛已经没有了思绪般，静静的看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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