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①
“这是.....哪？”
这是柳娅伊睁开眼时的第一句话。
映入眼帘的，是青灰与昏黄交织的苍穹。
是无言与孤独的死寂。
声音伴随着阴风飞向远方。但只可惜，即使传到那视线消失之处也不曾有人为其回应，他迷茫着缓缓坐起身，身体软绵绵的，好像骨头都要融化掉一般。
沉默着，柳娅伊又摸摸自己的脸，还有温度的手的触感是那般真实，不像是在梦中委身前行。
但所谓梦中，究竟是梦中的梦中还是人生的梦中？就如这清波荡漾间飘飞遗世的自我般。
感受着从身下传来的柔软，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随后别过头，将视线所见之极尽数收入眼中，届时才发现自己正站一望无际的海滩上，而在他的面前，正立着一面鸟居。
——一面匾额上刻着‘蓬莱’二字的鸟居。
鸟居早已褪去了往日的殷红，破旧而古老。而在那扇象征着蓬莱仙乡的鸟居背后，有着一条曲折悠长的石道直通山上。早已布满沥青苔藓的古色石板小路静悄悄的，似乎于久远之前就不曾有人涉足般，于无言的古悠长中诠释着侘的本色，而道路两旁的神龛灯也被点缀上一抹抹淡寂新绿，那浅浅的岁月风痕似沉默中诉说着这神明古栈道的久远与幽玄。
此时，古寂青色的神龛中正摇曳着飘忽起舞的淡蓝色火焰，它们点缀在雾中，照亮着这条道路——
这条，如同黄泉一般的路。
古老曲折的小路上怪柳丛生，一片片树林茂而阴森，虽然神龛路边盛放着野花，但那却是如血般殷红的彼岸花，如幽夜般凄冷的紫阳花。没有任何奇珍异兽，没有任何鸟语花香，这蓬莱仙乡——寂静得就如同黄泉冥地一般。
“有人吗？”
他怔住了，望着此景，不由得有几分惧怕，那彷惶无助的身音如箭似愈飞愈远，飘散在浓浓大雾中，但却没有任何反射回来的应答。
理所当然地，他回过头，想看看身后来时的路上还曾留有什么...
可在他身后——只有一片大海，一片早已被云雾环绕着的大海，海面被雾覆盖着，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摸不着，只有平静的海面上隐约倒映着他单薄的影子。
倒映着这个只剩下孤寂物哀的白云苍狗、蓬莱仙乡。
头剧烈地疼着，他不曾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只知道自己梦醒时分睁开眼的那一刻——便已躺在这鸟居前，而鸟居后就是那黄泉般归去。
彷惶，就像这死寂下的悲风般，攥上他的全身。
古铜色的双瞳里还是第一次倒映着这般凄冷的幽明归路，神龛里沉浮不定的鬼焰勾勒着可怖的倒影，彼岸花的身姿随风轻舞，点缀着妖妍的鲜红。
但只要望着鸟居后那云雾缭绕、不见前途的曲折道路，他就感觉...冥冥中，有人在那道路的尽头等待着他的出现。
——等待着他的到来，将这久远而孤独的浮世沧梦击碎。
这种感觉令他熟悉而又陌生，令他感到冰冷而温暖，令他感到孤独而枯寂。就如那修竹清影间的闲愁雅寂，风林月影般，诱动着他那早已于青空下麻木的心，须臾间，他的心中泛起那点点滴滴隐没于内心最深处的酸甜苦辣。随后，朝着那如黄泉般的归路，缓缓地——踏下了第一步......
‘啪嗒...啪嗒...’
他穿过古老鸟居，穿过蓬莱仙乡的结界，脚步声越来越急促，滴滴落落地回荡在云雾缭绕的石板栈道之中...
传说，这鸟居是隔绝天与地，人与神幽明异路的结界，是隔绝极上与极下的古桥梁，而越过这条结界，越过这道界限，便意味着孤身前往理想嚮的本心，就如那飞鸟归于碧波青云般的静寂一闪。
虽然这条曲折栈道延伸至高不见尽头的山上，但却不长，很快便走到至穷尽。
虽然还有继续延伸下去的石板阶梯，可隔绝着山底与山顶的那大片云雾此时却如一面铜墙铁壁般阻挡着他前行，阻挡着他走向云之彼岸，阻挡着于彷惶间迷乱的他走向自己的归路...
他朝着这片云之彼岸，缓缓伸出了手。
可，正如徘徊之人落入此世与彼世夹角的永劫轮回般，就当他跨入云雾中的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四周被云雾包围着，被云雾覆盖着，什么路都无法看清。什么景色亦无法再看见。
他急忙回过头，却发现来时的路也消失不见！只剩下缭绕的云雾盘旋在四周。慌乱中，他开始往回走，开始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就像生于浮世的风之旅人般巡回曲折，但不论怎么走都无法再次走出这片缭绕的云雾。
他仿佛落进了一个彷惶的轮回之中...
落进了一个由萌生淬灭的因果这张大网所组成的永劫轮回中...
“这是哪？！”
因云雾围绕而失去方向感的他感到了惊慌，心中那原本还有残留着的指引感也随之消失不见。他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凭着错乱的记忆乱走起来。
“这是哪里啊？！”他无助的声音在雾中飘散，但雾仿佛是吞声巨口，吞噬了他的求救。
“吶...有人吗？！”
他有些失去方寸，开始一个劲朝前走。然而奇怪的是，原本只有两米多宽的古栈道在雾气的覆盖下仿佛变成了辽阔的平原，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他心怀恐惧地走着，彷惶着——直到他的腿忽然撞到了一块坚硬的物体。
“啊！”
从脚上忽然传来的疼痛感令他一阵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他重新站好身形，然后低下头来想看看搁住他前进的那块坚硬物体。
“嗯...？”
那是一块同之前一样的石阶，来时的路仿佛又续上了。但令他感到诡异的是，这石阶并没有夯实在地上，而是‘空中阁楼’，是浮在离地二十厘米高的空中的，上面画满了诸多错乱的花纹。
“这条路...是浮在空中的？”
当视线里倒映出这画满错乱花纹的浮空石阶，不知怎么，柳娅伊忽然于冥冥中感觉石阶正在呼唤着他继续前行，就像他曾经走过的归路一样，遵循命运的指引，走向云之彼端上的世界，走向梦醒时分的世界。
那流动的云雾中早已只留下虚幻与缥缈。
他微微一怔，又望望四周，但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有那极其浓重，犹如结界般的云雾。
“难道是要我...走上去吗？”
他说。
后已成空，往昔走过的路已经消失在了那虚幻的清波荡漾下，而这一级石阶之外的地方也早已被云雾覆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
站在此处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向前前进。就是遵循着那似隐似现的朦胧感，走向命运牵丝的汇流。
极如他此时唯一能记得的——就只有感受到似乎隐约有人在那云雾之后，在那彷惶之后呼唤着他。
哪怕他不知道现在四周是什么情况，他也基本没有退路，如果往回走一定又会回到那彷惶的迷雾中，回到那永远没有尽头的云雾中。
所以他只能踩这个石板朝前走。
“纸片人保佑、老天保佑....我还是.....继续踩踩看吧。”
他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强咽口涎水，随后轻轻把左脚放上去。
但让他倍感意外的是，石阶虽只是空中阁楼，但居然很结实，甚至动都没动一下。又跺上两次确认没有分毫动摇后，他这才放心的接上右脚。
可很快！脚底下的乱纹忽然亮起来。
紧接着，石阶下面传来了‘哗哗哗’的奇怪声音。一堆石头竟飞快从那云雾中浮上来，很快拼成了第二个向上的阶梯，上面镌刻着和第一块石阶一模一样的乱纹。
“这么....厉害的吗？真不科学啊，那...按照这个走势，这难道...是向上走的台阶？让我一直往上走的台阶？”柳娅伊一呆，随后再次抬起头来望向那青灰色的天穹，迟疑了半会，但还是把脚了递上去。
‘哗哗哗’
‘哗哗哗’
石板仿佛是一条通往天穹的指引，就当他踩到第二个阶梯时，第三级阶梯很快又出现了，但随之而来的是第一级阶梯的下沉、破碎、最后于一声破寂之响中沉寂。
那虚幻的路——就如上帝为孤独前行的人开的门一般，于须臾间消失在过往的云雾中。
“.....什么！！！”当听到声音，柳娅伊立刻就发现后面有点不对头，于是急忙将头转了过来。
可他只看到了石板破碎并消失在云雾时的场景。
“什么？！消失了？！”他倒吸一口凉气。膝盖顿时无力起来。
原本无法走出的石栈道早已消失在雾中，来时的路早就不见踪影。他惊骇的发现，当自己踩到石板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没有了退路、没有了回到最初的退路。
没有了再度回首的机会。
那么，除了继续沿着这个石板路走下去之外，他只能斗胆放弃这条路，尝试是否可以往下跳。毕竟现在才走了三块阶梯，还有走向另一选择的机会。
他吞吞涎水，一个人呆在一块浮在云雾中的小石板上，由于紧张过度，他整个人都开始轻轻颤抖起来，那云海间夹杂的冰风就如针般刺痛着他的背。
接着，柳娅伊终于鼓起勇气，待尝试平衡好自己的身体后便往下望去，想看看在这云雾缭绕的下面，是否还有什么可以让他回头的路。
可现实终究不会有返程，只是视线移动到云雾之下，他马上就绝望了。
因为——从他踩到石板的那一刻起！石板下原本充斥着的云雾就变换成了另一种颜色！
变换成了另一种恐怖的颜色——
这石板下面不再是纯白的云雾，不再是孤寂的白色，而是深不见底、猩红、深蓝一片的深渊，一片犹如虚无的深渊！
深渊中央则是漆黑的圆，里面隐隐有闪电蹦出来，而在这漆黑深渊的四周，则是无数悬浮在空中的破碎石柱，那漂泊的残渣似乎在诉说着崩坏与毁灭之后的世界。
这场景仿佛就如同地狱般，可怖，肃寂，而绝美到令人窒息！
这一刻，天地世界仿佛被这道离奇景色切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景色，地面之上是青灰色苍穹，苍白云朵乃至群星璀璨，而地面之下则是枯死崩坏、消亡毁灭乃至虚无的地狱极渊。
他的喉咙如同被塞住似的，整个人都死死怔在了原地，好久之后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怎么会...刚才的云呢？这..这...这怎么可能..”
“这上面是前行的天国，下面便是往昔的地狱，是入天堂还是下地狱只在一念之间，只在这块石板间，只在我的选择之间....”
“我这是....死后进入了黄泉之地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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