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夕④
“那，那和你说说也没有关系呢，你都说可以承受了，还用那么诱人的条件勾引我...”柳露锥一阵怪笑，似乎还浸没在那满是幻想的美妙世界里，“其实，娅伊你当时的确是在扭曲磁暴的中心处，是灾难之后前来寻找死伤者的应急救援部队发现你的，那个时候你正躺在早已被炸穿的坑里，但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就和前面说的那样，只是单纯的醒不过来而已。”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什么银白色头发的女人是什么，也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什么生生死死又在象征着什么虚幻，但...不过嘛！就现实来说，被毁坏的东西可能还是有的——那就是娅伊你好不容易攒了半年钱才买来的限定版典藏游戏、还有你当时背包里那些好不容易写好的暑假作业和小说原稿啦。”
“据说那个全球限定的游戏本体包过纪念品，还有那些写好的暑假作业和小说原稿，还有你身上的衣服...全部全部..都被扭曲磁暴狠狠地、狠狠地毁掉了噢！毁得连渣都不剩了呢！不过好在当时四周没有任何人，受伤的也就只有娅伊你一个人啦，哎呀，真是万幸呢。”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心的，柳露锥还特地把‘狠狠地’以及‘万幸’这几个字加重了两遍。那话语压迫着房间里的每一寸空气。以至于原本还有点懒散的病房立刻安静了下来，仿佛连风穿过门框、融入黑暗时的呼啸都清晰可听......
四周的温度突然降低了，即使是柳露锥兴奋时所冒出来的热汗都无法让场面温度回升半点。
“噢，是这样啊...原来就这点事儿啊，我还以为你也看到了什么虚幻，果然你们只看到了现实的物质，不过也对啊...嘛，我大概也猜到了，毕竟是扭曲磁暴威力那么大，不毁掉才有鬼了.....”柳娅伊随口应了句，但他的笑容已经瞬间消失，眼神也缓缓呆滞了下来，就同那握着棋子一动不动的手一样，仿佛整个人都变成了雕塑。
“啊，呃...娅伊？”柳露锥立刻发觉面前的柳娅伊精神正直线下滑，表情有点呆住了，用小手轻轻地在柳娅伊的面前晃了晃，“是你说要我告诉你的，还用那么诱惑的条件勾引我，所以我就告诉你了，你不是说..你可以扛得住，你....你还好吗？”
不用说也知道。经过十年的相处，柳露锥早已对自己的哥哥柳娅伊了如指掌。她知道柳娅伊是个很容易把错误都归为是自己的人，也知道柳娅伊是一个非常惧怕重来的人，如果一个辛辛苦苦买来的游戏坏了，或是一个好不容易做好的事情失败了又得重来的时候，他都要沮丧好几天......
所以，当她傻呆呆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立刻就开始后悔了。
“唔，我只是说说玩的，你不要傻傻的.....”柳露锥摇动着柳娅伊，似乎有些着急，以至于最喜欢玩的国际象棋也顾不得了，“失去的东西再取回来就好了。总会有再来的一天的...只要哥哥你还活着就是最好的幸福啊！”
“吶！娅伊听我说啊，小说什么的...家里还有备份的吧，暑假作业我也会控制几个老师来，叫他们帮你写的，即使有什么作业、有什么负担的你也可以因为我而活的很轻松，所以你绝对不要太难过啊...”
“吶，娅伊！”柳露锥忽然感觉自己的小手有些无力，但她还是尽可能地贴在柳娅伊面前安慰他，“不管是下棋先手还是要玩我最讨厌玩的五子棋什么的...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啦，求求你了，不要感到难过...”
原本柳露锥这样奇怪的安慰对于柳娅伊而言只是毫无用处的多言。
但是这回，令人意外的是，柳娅伊的眼里似乎出现了某种和以往不同的颜色，以至于柳露锥的安慰居然起到了作用。
短暂的失落间，柳娅伊似乎是接受了柳露锥说的话，眼神渐渐恢复以往的光亮。
“呼...”
看到柳娅伊的眼中终于显现出正常的样子，柳露锥方才松口气，一屁股坐到白色的床单上，一副大松口气的样子，“啊！太好了，娅伊你终于恢复精神了，刚才真是吓坏我了喔！所以下次下棋你一定还要让我先手喔！因为你今天吓到我了。”
听到柳露锥长舒口气的声音，柳娅伊转过头来，对着她摆出了一个勉勉强强的笑容：“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让你先手的，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先不说有备份的小说还有那个该死的暑假作业...游戏这身外之物，只是些小东西而已，再买....就可...就....可......可恶！！那可是我好不容易要了半年才攒来的钱，好不容易挑准时机，排了两个小时队伍才入手到的限定典藏版光碟啊！据说今天买完就不会再有了，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可恶啊！”
说着，柳娅伊立刻抬手，用马踩死了柳露锥刚刚向前移动的兵。
虽然感到很郁闷，但柳娅伊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沮丧失落。因为相比于被毁掉的游戏，柳娅伊在记忆的断层中找到了远比这些日常生活更重要的东西——那便是雨中的那一幕，便是那个女人，那个站在扭曲磁暴中央的银发少女。
极如那十年来一直做着的虚幻之梦般，那雨下的一幕仿佛已经深深刻进他的记忆深处般，久久不能散去。而那个银发少女独自站在仙乡的暴雨中，注视着他，同他相拥时的悲怆，似乎牵着他破碎的记忆，回到了久远时空之前，回到了那梦中，回到了那少女孤独遥望天际，回首只为他一笑时的转瞬即逝般。
想到这，柳娅伊忽然又把头转过来，也没有在管柳露锥接下来要走的棋子是什么，直接用双手猛地抓住了柳露锥的肩膀，一脸正经的盯着她，说道：“对了，游戏什么的事情先放到一边，露锥！我现在想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好吗？”
柳露锥被吓得俏脸一红，紧张地将视线都移到了别的地方：“诶？诶？事....事......情？！娅伊，你这样抓住我...你不会是.....难道是？！”
“听我说，柳露锥，这件事情真的，真的很重要，绝对不可告诉别人。”
“嘛..虽然很....很重要是不会错啦，但是....外面的护士站里还有其他人呢.....在这里大声的说，好像有点不太好吧。”柳露锥脸色大红，似乎是在害羞。
柳娅伊仍然一脸正经的表情，郑重地咬着一个又一个字眼：“虽然被别人听到的确不好，但这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是想说什么时就会一惊一乍的人，我会说小声点的，”
“诶...！居然说没关系什么的....哥哥真是...大胆啦，虽然...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如果被别人知道的话...不太好吧。”
“这倒也是。”柳娅伊看了看四周，但很快又把视线移了回来，“不过这四周早就没有一个人了，四周的墙壁也装有吸音棉，根本不用担心外面人会听到什么，而且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可能有关今后的未来，所以我就直接说了！”
“诶！等等等等！哥哥我还没有准备好！求婚什么的......”柳露锥慌慌张张的摆手，将红透的脸遮了起来。
柳娅伊一歪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打得满脸不知所以然，呆道：“求婚？什么求婚？你说什么？”
“所以说..就是哥哥你说的重要的，关乎未来的事情。”
“....哈？你说什么啊？你在开玩笑的吧？”柳娅伊一脸无奈的叹口气，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是柳露锥神奇的脑回路把重要的事儿当成结婚了，只好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什么时候说过求婚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你不要把重要的事情就理解成结婚啊。”
场面突然变得十分寂静，柳露锥脸上的红晕仅一瞬间就消失了，她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哥哥，随后忽然嘟起嘴，直接把棋盘掀翻了：“哥哥你这个白痴，笨蛋，大傻瓜！！”
柳娅伊立刻大声反驳：“这话轮不到你来说！！”
...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啦！我知道了啦！”柳露锥脸上的红晕消失了，又把方才被掀翻的棋子给捡了回来，继续问道，“所以说，哥哥你刚才说的‘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嗯...”柳娅伊看了看窗外漆黑如墨的苍穹，然后平静地注视着正在捡棋子的柳露锥，又缓缓从嘴里吐出了话，“露锥...我刚才不是问你磁暴发生的四周有没有银白色头发的女人吗？其实，问你..也是有原因的，我....嘛，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当时扭曲磁暴落下来的那一刹，我隐约在磁暴的正中央，看到了一个女人，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少女，她有着一束银白色的长发，那是我曾经在梦中见到过无数次的少女，真的。”
寂静......
短暂的几秒钟之后，柳露锥的声音踏风而至——
“哈？！”柳露锥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柳娅伊，手中的棋子随之又掉回了床上，她将手死死摁在柳娅伊的头上，大眼睛死死盯着柳娅伊的脸，“哥哥....你真的没有发烧吗？你不会一觉醒来，就真的变成了和我一样的白痴了吧！脑袋还好吗，会不会出故障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真的。”
“都说了，这话才轮不到你这个智障妹妹来说，我很正常，我可以肯定。”柳娅伊摆摆手，然后一脸正经的看着妹妹，“相信我，我真的看到了，一个银色头发的少女，就站在扭曲磁暴的最中央。而且那个少女还是我曾经和你说过的——梦中的少女，只有这个梦，只有她，我是不会说一句谎言的....你也知道，不是吗？”
柳露锥立刻反驳：“但是...好说歹说那也是扭曲磁暴的正中央啊，虽然不知道娅伊你这次是怎么在磁暴中活过来的，虽然你可以在扭曲磁暴中央活下我非常开心。但是，但是啊！你应该也知道的吧？一般人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早就被扭曲的空间和极其强大的能量给撕成粒子碎片了，连保住尸体的可能性都没有，就和你买的限定游戏一样。你这样说就像你在氢弹爆炸的正中央看到有人在抽烟一样——这有可能吗？”
柳娅有些愣神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他知道妹妹不相信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就连他自己都只是半信半疑，怀疑着自己在扭曲磁暴前看到的那一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而之后发生的那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虚幻而悠远的幽梦：“可是，我真的看到了，她就撑着一柄红伞，站在磁暴正中央，那柄红伞还会吐刀，还把我杀了。而且，磁暴的原因，我们都不知道吧，也许，真的是那个少女引起了磁暴也说不一定......”
“哥哥啊，你就不要白日做梦了，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当时肯定是眼睛看花了，据说人在极度幻视和恐惧下会将自己曾经想象过的东西投影在脑内呈像里，所以你才会于朦胧间幻视到那个梦中的少女。今天还是不要和你玩国际象棋这样烧脑的游戏了，你还是先睡会吧，好好休息。”
柳露锥显然是不相信柳娅伊这种荒唐又滑稽的话，直接拍拍柳娅伊的肩膀，唱起儿歌开始哄柳娅伊睡觉。
“但是她还和我说话了，我还记得很清楚，她还问我——生而短暂的人生意义是什么？还...有一双树枝编织的羽翼什么的...”，柳娅伊别过头，然后缓缓躺了下去，“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好吧。”
柳娅伊不想再进行这种无理的辩解，他很清楚，只要是有点常识的人都根本不可能会相信他这种毫无理由的鬼话。扭曲磁暴是现代社会最难以理解的一种突发性天灾，据目前研究大家都认为扭曲磁暴来自于引力坍缩和重力扭曲，而在那近似黑洞的乃至物理法则都不再适用的极端条下是不可能存在生命的，这是公认的常识。
其实，在两天前、在那场扭曲磁暴发生前，他也根本不相信磁暴中央会有人存在。甚至，他到现在都还是半信半疑着的。
不过，说道那个少女，柳娅伊转念又想了想，心中冒出一股无言的复杂——
‘为什么她反复在强调命运这两个字？扭曲磁暴是真的，但那她出现在磁暴中央，将我送入那浮云之海、人间地狱，又在暴雨中同我相拥的场景....也是真的吗？于虚幻中将我杀死，又代我活下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还有——她所说的....
——人生的意义，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柳娅伊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一回事，只记得那痛心的刺痛感与被雨珠打满的脸，每每想起就会感到头痛，记忆仿佛已经支离破碎，感觉简直就是一滩稀泥。
他望着妹妹柳露锥，沉沉的闭上眼。也许死、也许在雨中长眠....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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