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②
不知道时间随风流逝多少，不知道踩过多少跌入地狱的石阶，蜿蜒的道路终于开始螺旋化，开始趋近循环而平缓上升，开始朝混沌云雾顶端移动去。
哪怕身旁寸前便是地狱，但为了追寻着的云雾顶端的美，他也极力选择无视，选择用那双孤独的脚，踩下无数过往，踩下无数跌落地狱的石阶。
而最终，石板在一道悬浮于云雾中的古老大门前停住了。而他的路，也走到了尽头。
“呼...终于走上来了。”
他捏了把汗，随后别过头，本能地还想看看来时走的路。
但——哪里还会有来路？那些过往的痕迹早已伴随着云雾消散至虚幻的古潭之下，而由于缺少参照，他感觉就像完全没有前进一样，下面不远处仍是那遥不见尽头的地狱深渊。
“呼！”柳娅伊心里一紧，又急忙别过头，看向那扇屹立在云雾之中的古老大门——
“这......就是？尽头吗？原来我走了这么久，只是为了走到这扇门前吗？”
“而我为何？又会选择走到这扇门面前呢？”
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一个难以理解但又理所当然的问题，柳娅伊摇摇头，极力将这些思绪抛诸深渊之下，他缓过神，重新望向那扇命运女神给与他的门。
大门是古铜色的，染着古老枯锈的门上刻有许多动物，诸如羊，蛇，鹿之类象征着生命运动存否的事物，亦或是花草树之类象征着寂静万古的事物，诸如乾坤变幻的风雅古乐，静物以其姿不变而动物以其姿常变的枯古幽玄。但在门的中央，却有一株象征死亡的植物把它们全部隔绝开..
——那便是彼岸花。
彼岸花的花瓣蜿蜒到门把手上，而那门把手，却类似于骷髅的手骨，苍白冰凉，渗透着直至人内心深处的幽冷。
虽说这个门看起来很危险，但他已经没有了退路，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除非他有勇气往那石板之下的深渊那跳。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恐惧抑制了他的想法，抑制了他的思绪，因为只要跳进深渊，一切都结束了，万丈闪电一定会吞噬他，将他粉碎。
——自始至终，当他抬脚踏出那一步开始，他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果然，还是要我走进去吗....”
柳娅伊深吸口气，然后握住门把手，开始使劲朝前推。
门似乎很久没有被打开过，它吱嘎作响的呻吟声同轰隆声不绝于耳。当门被缓缓开启的那一刹。一种无色液体旋即飞了出来，打在柳娅伊的脸上，打在柳娅伊早已尘封的记忆里，刺骨戳心，在记忆的深处弥漫着一种冰凉，一种凄赞而孤独。
——一种于暴雨中悲怆的肃杀。
‘沙沙...沙沙...’
映入眼帘的——是延绵无尽的山。晦暗无光的灰白色天穹正下着倾盆暴雨，雨点朦胧地延绵至远方。延伸至天地交接之处，直到那人与神朦胧的界限之处。
柳娅伊刚淋着雨走出这扇门，可紧接着传来的便是轰隆一声巨响。那声音大若雷声。以至于柳娅伊急忙往后望。
然而，他见到的...就只有延绵无尽的山，只有将天地渲染成灰白色的无尽暴雨。
——那扇送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门居然凭空消失了，彻底消失了。
‘即使是我走到了路的尽头，也不会给我退路吗？！’
绝望在柳娅伊的心中酝酿，他本来想着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他还可以躲回那个可怕的大门后面，躲回那混沌缥缈的浮世之上，用门来当挡箭牌。可现在却连这种幻想都化为了泡影。
雨点打在他杂乱的发间，很快便将他的黑色秀发给染湿。
又是一阵响彻朦胧世界轰鸣，仅一道闪光的惊鸿过隙，灰白色的世界便被切割成了不同的幽明异路，交杂的冰珠似再为这天地朦胧萧瑟添上浓重的一笔！
而当闪电落幕的那一刹，雨帘下的朦胧突然伴随着滚滚雷声荡漾出清波，随后，从后面传来了让他背脊发凉的低吟声——
“命运，最终将你我引入了伊始。亦将你我引向了结局....”
.......
柳娅伊猛一怔，思绪中的记忆仿佛那一刻都被抹去了一般，视线恍惚过后方才恢复工作。
“谁？！”他大声呼喊着，循着雨声抬起头，却骇然发现，不远处正有一道白色的裂痕将雨帘的朦胧划破，将虚幻的浮华穿透，一位银色头发的女孩正在不远处看着他。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银发女孩，穿着很普通，但她那双可怕的古井之瞳仿佛却像贯穿灵魂的拷问一般，直勾勾地穿透了柳娅伊的眼瞳，穿透了柳娅伊的思绪。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而就当她出现在视线中的那一刹...
——原本灰白朦胧的大地忽然变成了血红色，一株巨大的树盘旋缠绕在她身后的大地上，那繁茂青葱的树枝犹如网般遮天蔽日，那枯老肃穆的主干如山峰般悠远孤独。
柳娅伊的眼睛有些失神，他怔怔地看着那些将大地染红的花朵——那是彼岸花。
漫山遍野的彼岸花将天地，将暴雨染成了凄美的血红色，将雨点染成血般殷红的水晶。遍插在大地上的彼岸花们随风摇动着，那娇艳而殷红的花瓣在风的吹拂下仿佛形成了一道道海浪，一道道隔绝着久远与须臾的彼岸之海。
一道道无言而沉默的终末之世。
暴雨散落在他单薄的身躯中，但他的眼角却渗出了不同于雨的液体。
虽然此时一切花朵都在以骇人听闻的速度生长着，但柳娅伊并不感到意外和恐惧。因为，这个场景，他曾经无数次见过....
曾经无数次、无数次，在梦中见过.....
在那个从小时起，便没有停止过的梦中见过.....
这是他每次深夜入睡，总会梦到的同样景色......
这是不同于童话世界的，久远而虚幻的灰暗色天空。不见曦月，只有巨大的树木盘旋缠绕在大地上，只有那漫山遍野的彼岸花犹如血海般妖妍。
而她，面前那个站在暴雨中的少女，那个曾站在暴雨中独自哭泣的少女，或许..就是梦中，他所看到的那个少女，或许...就是那个在扭曲磁暴中孤独回首只为他一笑的少女。
她什么也没有说，也许是什么也不想说，只是站在彼岸花海中。诺大的雨帘里只有两人在暴雨中静静注视着对方。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从意识还未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孤独地站在此岸和彼岸注视着对方。
还是，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的柳娅伊先打破沉默。
柳娅伊没有靠近她，因为在梦中他们之间便隔着这又近但又非常遥远的距离。只要靠近了...
梦就会醒，她便会破碎，就如梦醒时分迎来终末。
所以，他只能小心翼翼的站在远处，有些愣神的问道——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中？又为什么...你要站在那暴风雨中孤独的哭泣着。”
银发少女将手放在竹伞上，用双眼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这个时候她身上的火焰已经不见了：“当滔天洪水淹没世界的那一刹，世界之树的树枝便在少女的梦中盘根，交织起须臾而又久远的幽梦，你，生之须臾而又渴望明白生之意义的你，当彼此再相见时，便是你背负着命运的轨迹——前来杀我的时候么？”
她冰冷无比的声音踏着雨点飘了过来...
一时间，雨仿佛下的更大了...
“不，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柳娅伊平静的摇摇头，声音仿佛没有了温度，“才初次见面的人，怎么可能会和人类一样选择互相伤害？一定是你误解了什么。而且...我这脆落的身躯，怎么可能拥有伤害到别人的力量。我只是...想要问你，你是谁？那个无数次，无数次都会做的梦，究竟象征着什么？！我想要知道，那无数次梦见的青灰与昏黄色交织的苍穹，那不同于童话世界的天穹，那棵缠绕在彼岸花海中的参天巨树，究竟象征着什么？！”
“我是谁？”银发少女沉默了，然后悠长地叹了口气，“终末的答案只有你自己清楚，梦终究会醒，正如生命之火终究会熄灭。当时间消逝之后，而终有一天，当你背负着命运的天轮再度走到我的面前时，不论你也好，我也罢，我们终会在这如雨般时凝时散的彼岸花海——在这彼岸花海的尽头相见。”
“人本无意，命运本无情...这是命运的结局，也是故事的伊始。”银发少女沉默了一会，尔后又轻轻叹息一声，雨水立刻凝结成了雾，“命运的结局，命运的伊始，真是讽刺而悲怜。世界的齿轮开始转动，柳娅伊...马上，苦难与折磨就会牢牢的扼住你脆落的身躯。但，这一切——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从一开始，一切都只是少女孤单而甜蜜的幽梦而已......”
接着，她抬头望望那灰暗无光的天空，像是对自己说话，又像是在对面前的柳娅伊说话：“一切，始于雨中，终焉雨时。随着警报的响起。你曾经拥有的虚幻浮华，该醒来了。”
“你.....”柳娅伊望着她的脸，望着她的脸还想说什么。
可忽地！恍惚间！银发少女的背上便冒出了由树枝编制成的巨大羽翼！刹那间便将身后的半边天空覆盖。
细细雨点骤然变大，一遍遍冲刷着这个只剩下绯红的世界，狂风呼啸，绯花乱舞，凉风与寒意在这彼岸的世界中弥漫。
谷风从山的那边吹来.....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停止的开关。
“你.....？！”本能感到危险，柳娅伊立刻后退，看着银发少女背后那由树枝交织而成的羽翼，满脸无比惊恐地表情，“你背后的是什么东西？！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不要过来....”
但是银发少女仍在慢慢靠近，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这个？只是你在梦中编织的结晶，亦是你必须要面对的诅咒。当你在见到她，见到那永梦之青女时，你便会明白...人所追求于光的美妙幻梦，而首先必为凝视眼前名曰影的苦难现实。而于此物哀幻梦的艺术默感，亦暗喻着人生对于极限的自我自觉只有背负树枝交织的羽翼才能随风飞翔。诸如我们，就如和人生的飞鸟般于白驹过隙间回归碧波青云间的本心。”
“必.....必须面对的？只有这双树枝羽翼才能随风飞翔.....？！到底是什么啊！吶，你好好说清楚，别说得这么奇怪！！我怎么会听得懂你在说什么啊，人类怎么可能会长翅膀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娅伊仍在不断后退，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他现在可以很肯定地感觉自己遇到危险了！正常的人类会长出树枝羽翼，这怎么可能！
可现在，那个不可能就站在他面前，直直地站在他面前.....
不对，应该说，早在空间扭曲消失的那一瞬间，她犹如死神般独自屹立在火焰的那一刹。他就已经在明白这个女人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但，他不知道她是谁，到底为什么会只为他而出现在扭曲磁暴，出现在他的梦中...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迷幻而真实，就如爱与幻梦般...
还没等柳娅伊反应过来。银发少女就已扑棱扑棱着羽翼，来到了已经吓傻的柳娅伊面前，继而用纤手抱住了他，小嘴靠在他的耳畔，轻声说道——“临死之前，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
柳娅伊已经被她身体的冰冷给吓得啰嗦：“什.....什么....？”
“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你会存活于此，是否只是命运的安排，等你找到了自己的路，等你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我便会在彼岸，等待着你的答案。”
“但是现在，还请你我——在这彼岸花海中长眠，在这无言的雨下长眠...”
凉风划过了柳娅伊的发丝，捎起了晶莹剔透的雨珠。
什么？你我......长眠？
她的身体有着少女般的轻柔，抱在怀中甚是舒服。但冰凉的树枝羽翼已经如双手般绕了一个大圈，将最锋利的尖头挂在了他的背上。
树枝缠绕着，将彼此包围，仿佛要封印住暴风雨中的二人般螺旋缠绕着。
柳娅伊已经停止了思考，浑身颤抖着。
——自己就要死了吗？
——在这永不见曦月的斜风细雨中...
——自己，就要死了吗？
“马上，一切就开始了...”她看着已经苍白到无法思考的柳娅伊，将手放在他的脸上，脸颊立刻映出了一个掌大的红色血印。
她的身体开始缓缓渗出血液，血液好像要包容住柳娅伊，将他一口一口的吞噬。
但柳娅伊已经不想思考了，也已经无力在继续思考了。
“命运的红线交织与你，背负于你，但这些终如夜桜凋散时的轮回婉转再相遇般，取代我的人生、引导我的死亡，这是命运早已注定好的轨迹，也是你应该书写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我们都只不过在冥冥中循着轨迹前进，就如你我....终究只是命运的提线人偶般，在彷惶的俯仰间诠释着向死而生的酸甜苦辣。”
“最后，记住我的问题.....你存在于世，你曾存在于此的——人生的意义，究竟为何？”
“我会在那理想嚮的穷尽，在那彼岸的尽头——等待着你的答案。”
这是柳娅伊的耳朵捕捉到的最后一句话。
紧接着，伴随着意识的消亡，由树枝编织的巨大羽翼，捅穿了两人的心房，凄美而妖妍的血溅花随之于雨中孤寂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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