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金(三)
在江舫四处游荡时, 南舟捧着两个蛋挞,围观了一下老虎机。
他觉得老虎机上的渐变彩灯设计得挺好看的。
吃完两个蛋挞的工夫,南舟眼睁睁看着那名操纵老虎机的玩家往里面扔了800多个积分。
身旁的女伴眼眶急得发红,直拽他:“算了, 别玩了, 我们走吧……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分……”
然而赌上了头的赌徒是听不进人话的。
他正亢奋到充血的脑袋里, 各种负面情绪正在连环爆·炸,闻言一声暴喝:“少他妈跟老子叽叽歪歪!我输了这么多把了,叠起来,下一把肯定能回本!前面的分你想白扔?!”
南舟好心出声提醒:“概率是不会累积的。”
他刚想说,这应该是初中数学就学到的,赌得红了眼的男人就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滚!”
南舟:“?”
南极星从南舟袖子里探出头来, 还没来得及龇牙, 就被南舟捂住了嘴。
他轻声道:“不至于。”
说着,南舟看了一眼墙上“禁止斗殴”的小漫画。
斗殴,就会被赶出去。
为了蛋糕,不至于。
南极星轻咬着南舟的手指,懵了片刻,探出小舌头乖巧地舔了两下, 安静了。
南舟继续回吧台补充糖分。
看到和曲金沙对话过后的江舫向他们走来, 他放下了手里的纸杯蛋糕。
他直觉江舫有话要对他们说。
果然,江舫开门见山:“我想玩两把。”
李银航一惊:“不是说不玩吗?”
江舫:“曲老板送了积分给我, 想请我玩。”
说着,他看向南舟:“可以吗?”
南舟想了想:“曲老板送了你多少?”
江舫:“100个筹码。”
这意味着100积分。
南舟:“唔, 挺大方的。”作为诱赌的筹码来说, 相当诱人了。
南舟又问:“你已经答应了?”
江舫注视着南舟:“我跟他们说,想和我家妻子请示一下。如果你不同意, 我就不玩。”
南舟想,这个借口不错,进可攻,退可守,如果想反悔,也没问题。
李银航想,怎么感觉江舫好像在占南舟的便宜。
但当事人南舟都没说什么,她也识时务地选择闭嘴。
在三人对话时,场边一个站得离他们很近的人不动声色地走开了,好像只是赌累了、在场边随意地旁边站着休息的赌客。
江舫微微斜过视线,看向那人离去的背影。
南舟也早就发现了窃听者的存在:“是谁?”
江舫面不改色:“在乌克兰赌场,叫oko(眼睛),在澳门叫‘叠码仔’,做的是揽客拉客、探听情报的活。”
说着,他微微翘起嘴角:“虽然原因不明,但这么看来,曲老板对我这个客户还挺重视。”
见南舟还在权衡利弊,江舫温和询问另一名队友的意见:“银航,你觉得呢?”
“我……”李银航不怎么抱希望地问,“把他送你的筹码输光,咱们就不玩了,行吗。”
江舫答应下来:“行。”
南舟想着李银航付入场券时肉疼的样子:“把吃自助的积分赢回来,行吗。”
江舫的目光停留在南舟的小盘子上,判断着上面放过哪些甜品,好确定他喜欢哪些口味,同时颔首笑答:“行。”
南舟看他答应得这样爽快,试着提了个更过分的要求:“不输,行吗?”
闻言,江舫抬眸,看向南舟的眼睛。
片刻之后,他眨眨眼睛,爽朗道:“行啊。”
离得近了,南舟才发现,江舫的睫毛颜色淡且长,眨眼的间隔时长也不短,不显轻佻,反倒给人一种情深凝视的错觉。
南舟努力忍住去数数他睫毛的冲动:“去玩吧。”
江舫含笑:“信我?”
南舟:“不然?”
江舫笑着,单手拍拍南舟肩膀,旋即转身,向等在不远处的曲金沙走去。
南舟和李银航紧紧跟上。
而在转身的一瞬,江舫脸上的笑容从自信从容,转为了腼腆青涩。
青涩得有三分虚伪。
早就等候在不远处的曲金沙袖着手,打量着江舫的背影,笑眯眯的。
他的耳麦里传来“叠码仔”的通报声:“他们三个是一组,刚才他们的确在商量玩不玩。”
“三个看起来都是生手,没什么经验。”
“那个长头发的男的绝对是第一次来,一点规矩都不懂,刚才还去插手别人的赌局,被骂了。”
“那个女的挺谨慎的,一直在吃东西,也不去看别人怎么玩的。”
曲金沙和善道:“女孩子会比较谨慎一点,也不会太自以为是,这是正常的。”
“叠码仔”继续通报:“那个外国人倒是挺想玩的,一直在鼓动他的队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犹豫道:“那俩男的……看起来是一对。”
曲金沙的眉毛突然一动。
“叠码仔”试图形容他们之间的氛围:“挺黏糊的,勾勾搭搭的……”
曲金沙拖长声音“哦——”了一声,抬起眼睛,刚好看到江舫转身,笑容不禁更盛。
这样高大漂亮的年轻人,单看休闲裤下透出的轮廓,硬件就是一流水准,标准的毛子规格。
他很喜欢。
如果是同性恋的话,那他就更喜欢了。
等他输到一无所有,自己也不会要了他的命,而会把他养在自己房间里,每天都给他买一点氧气,给一点食物。
让这么一个气质优雅、时刻带笑、一看就没有受过太多生活磋磨的、骄傲又美丽的人,沦落到只能仰人鼻息过活的日子,多么有意思。
这样想着,曲金沙对江舫扬了扬手,慈祥得像是一尊弥勒佛。
曲金沙带着三人组,穿行在花样众多的赌具赌盘间,一一介绍规则。
21点、德州·扑克、俄罗斯转盘、百家·乐、麻将……
他温柔询问:“想玩哪个?”
南舟看向江舫,发现他带着一脸难以决断的无措踌躇。
他谨慎地东看西看,面露难色。
连南舟都有点想问他怎么了。
人精曲金沙果然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怎么了?”
江舫脸颊微红:“是这样的……我和同学玩过桥牌、纸牌,但这些新的玩法,我都是第一次见。您跟我讲了这么多规则,我也不大清楚……”
美貌的人,连笨拙起来都这样让人赏心悦目。
曲金沙心旷神怡之余,愈发耐心:“那我们玩老虎机?”
说着,他坐到了一台空闲的机器前。
机器显示,要50筹码才能开机玩1次。
斗转赌场里,1点积分兑1个筹码,筹码面值分别为10点、50点,最大面值是100点。
曲金沙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面值50点的蓝色筹码币:“玩法很简单。看到了吗,机器界面上有三个玻璃框,框内的花色图纹不同,投进筹码后,一拉拉杆……”
他按流程操作后,拉动拉杆。
界面上的花色顿时开始了令人眼花缭乱的高速运转。
“如果最后摇出的三个花色完全相同,能得5倍筹码;如果摇出来特定图案老虎,就能拿走奖池里积累的筹码——”
说话间,三个飞速转动的图案开始依次定格。
曲金沙运气不错,前两个图案花色完全一致,都是憨厚的小熊。
可惜,最后的花纹是一条蛇。
这就算曲金沙赢了,投入的一枚筹码翻倍。
他从出币口拾起两个蓝色的筹码币,谦逊地一笑:“说白了,就是拉拉杆,比运气,特别简单。”
当然,他不会说,老虎机的获胜几率,早就由电脑设定好。
输赢的杠杆,从来就不握在玩家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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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舟平静地想,是挺简单的,但副作用就是吃玩家的脑子。
江舫淡灰色的眼睛湿漉漉的,甚至有几分真挚的仰慕:“曲老板运气真好。”
曲金沙胖心大悦,引诱道:“想玩吗?”
出乎他意料的,江舫摇了摇头。
江舫说:“我想和曲老板赌一赌。”
他又解释:“是您带我玩的,也是您借筹码给我。我以前没在赌场玩过,您要是能一直带着我,我心里踏实。”
“好哇。”曲金沙答应下来,“德州·扑克?”
“太难了。”江舫软声道,“我们玩一点简单的游戏吧。”
“那你……”
“曲老板运气这么好,我想和曲老板赌赌运气。”江舫沉吟片刻,说,“就……赌大小,怎么样?”
曲金沙突然觉得这气氛有哪里不对,着意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
但他还未深思,就见江舫灿烂一笑,双手合十放在唇边:“拜托老板了。”
李银航:“???”
南舟:“……?”
他呆呆看着江舫,出了神。
撒娇,可爱,像南极星,想摸摸头。
曲金沙被他的模样晃了一下眼,点了一下心。
不过,他理智仍在。
笑着应允下来后,他环顾四周,遗憾道:“哎呀,没有多余的桌子了。”
江舫也跟着他环顾一圈,面色微带失望:“是啊……”
“没事儿。”曲金沙抬手招来另一位“叠码仔”,“搬张新桌子来。”
曲金沙很少亲自开赌。
这回,他难得下场,自然招来了不少关注。
桌子刚搬来,就已经有一大票人聚拢了来,围着小小的四方赌桌,窃窃地交流起来。
“听说是比大小。”
“不会吧。这么简单的?”
“怎么不打接竹竿呢?”
在一片窃笑和议论声中,曲金沙神色如常:“比大小你应该是玩过的吧?”
得到江舫肯定的回答后,他摆出绝对公平正义的姿态:“再确定一遍规则,免得咱们规矩不一样,出了问题。”
江舫身体前倾,作认真倾听状:“嗯。”
比大小,抽扑克,是最一目了然的玩法。
顾名思义,两个人一人抽一张扑克,然后比较大小点,大者胜。
“扑克54张牌,去掉大小joker,2算最大的,a次之,然后是kqj,一直排到最小的3。”
江舫静静问:“如果都抽到2了呢?”
曲金沙笑道:“花色排名,黑桃最大,红桃次之,然后是方块,草花。”
他摸了摸牌桌一角:“机器洗牌,不经人手,绝对公平。”
江舫淡淡“嗯”了一声,转头看向用来活跃气氛的美女荷官。
用来吸引玩家目光的兔女郎荷官硬是被玩家江舫瞧得红了脸。
江舫却对她的穿着并不很关心。
他不过是透过她的身影,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刚进赌场打工的那一年,他的年纪按乌克兰法律,谁雇谁犯法。
但地下赌场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法律意识。
签下了一纸虽然粗劣、但能为他带来丰厚收益的合同,江舫经历了两周紧张的封闭训练,熟悉了所有棋牌和机械的秘诀后,被拉到了化妆间,被化上了用以掩饰他青涩面孔的妆容。
左眼眼尾涂蓝,右眼眼尾涂红,带着亮片细闪的光,一直没到耳后发梢间。
眼角一滴粉色桃心形状的泪,像极了赌场扑克牌里的joker牌。
他被妆扮成了一个美丽的小丑。
江舫从回忆里脱身,垂目看向荷官送上的一副新牌。
曲金沙挑出了两张用不着的joker,摆在了一旁。
……每个出色的荷官都能拥有自己的花名。
这是地下荷官的荣耀,是对其能力的认可。
最性感火辣的荷官女郎叫做“een”(女皇),最可爱甜美的荷官少女叫做“heart”(红桃),最沉稳老练的荷官老手叫做“kg”。
在赌场工作两年后,16岁的江舫已有了超过180的身高。
他的骨骼还在这污浊的地下茁壮成长。
他的面孔,也逐渐长成了赌场可以拿来变现的模样。
在洗去小丑妆容的那天,江舫得到了他的花名。
那一天,江舫一身深黑西装,银白的头发向后梳去,在脑后绑成公主头。
在荷官的技巧表演中,他带着标准的微笑,熟练地将手中的牌一张张弹飞,又将雪花似的落牌一一接稳在手中。
反手展开后,原本被洗乱的53张牌,在他掌心恢复了正常的顺序。
而他口中衔咬着一张单独的牌。
雪白的牙齿,自然的红唇,嘴角绅士地往上弯起。
一切配合得那样完美。
后来,那张牌成了他的花名。
鬼牌,joker。
江舫在那美艳的兔女郎荷官的身上,看到了当初那个被关在训练室里,在十个小时内把包括假切、斜对角控牌、底部滑牌的入门技巧重复演示了四百五十六次的自己。
现在的荷官,只是用来炒热气氛的道具,已经不需要扎实纯熟的基本功了。
他收回目光和一切思绪,惯性地来回扳动着手指。
长度稍长的拇指彼此相抵,柔软地贴合在一起,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力道和灵巧可言。
为示公平,曲金沙主动把挑出了joker的新牌递给江舫:“这是我们的牌,你可以看看,没有做记号,也不是道具牌。”
江舫笑说:“谢谢。”
说着,他接了过来,认真地挨张查看。
曲金沙凝视着江舫的动作,神情略带玩味。
从刚才起,江舫给他的感觉有点异样。
但是,曲金沙一点都不怕他检查出什么来。
因为真正的秘密,藏在桌子里。
所谓的全自动洗牌,“绝对公平”的牌桌,才是最大的笑话。
这张桌子,就是专为“比大小”设计的。
新牌的确不是道具牌,也没有做记号。
但这是进入桌子之前。
在进入洗牌阶段后,它会根据牌内的磁性码,自动识别出牌面数字的大小,并在牌背面繁复的花纹上提供一定的热温,使得牌后的花纹出现特殊的细微变化。
而只有完全了解这种牌的制作工艺的人,才能从花纹中发现那一点点微乎其微、近乎于无的变化。
原理就是如此简单,但大家的当,也都上得如此轻而易举。
曲金沙双手交叉,把双下巴搭在手背上,笑道:“咱们第一局别玩太大。就赌10筹码,然后你再看着往上加,行吗?”
曲金沙的这个要求,也是淬着心机的。
他送给江舫的是100点筹码。
先赌10个筹码,无论他是输是赢,这100个筹码就算被拆了。
这样一来,他一旦赢得兴起,或是输得兴起,就很有可能主动提出增添筹码了。
江舫修长的拇指一一搓过牌面,像是在清点牌数。
听到曲金沙的提议,他微微笑了:“好啊。”
说话间,他把所有牌合拢在掌心,捏住所有牌,精确挑准一个偏上的中心点,轻巧一握——
整副牌被捏作了一个略不完整的c型。
这不过是个寻常的捏牌动作,却捏得曲金沙的脸色骤然一变。
他这个动作,会破坏牌里的磁性码!
在曲金沙倏然惊觉时,江舫对他微微笑了,把几乎被完全破坏了磁性码的牌理好,礼貌地推回了牌桌中央:“完全没有问题了。现在开始吗?”
曲金沙喉头一冷,随即,喉咙随着逐渐加快的心跳,一缩一缩地紧张起来。
……这人难道是个懂行的?!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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