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指点江湖呈舌仗
先竞月这话出口,当下也不顾在场众人的劝阻,径直飘然而去。谢贻香愕然当场,本想一同前往东山助阵,却又心知自己这点微末本事和如今的师兄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只怕非但帮不上忙,说不定还会成为他的累赘。正犹豫之间,先竞月去得尽快,转眼间便已消失不见。谢贻香无奈之下,最后只得上到北面玄武飞花门所在的高台,坐到之前先竞月的位置上,一面留意会场中的局势,一面期盼着师兄能够凯旋而归。
至于那来自东瀛的寒香居士眼见约战的目的达成,却并未离去,也不与场中神火教一行人为伍,而是独自去往西面异域武林所在的凉棚处,在蓬莱天宫众人旁边寻了个地方闭目静坐,显是要留在此地等候先竞月和东瀛鬼部剑圣这一战的结果。众人见他如此举措,再加上先竞月已代表中原武林前往迎敌,一时倒也不好为难于他,渐渐地又将目光转回场中以公孙莫鸣为首的神火教众人身上。
随后高台上的叶定功深吸一口气,运功压下众人的议论声,沉声说道:“既然东瀛剑圣前来挑战之事已有交代,请恕叶某人旧事重提——今日本是中原武林于太湖缥缈峰召开武林大会,西域神火教的诸位友人若只是前来观礼,无疑是蓬荜生辉,敬请西面就座。但公孙教主若是想染指中原武林盟主之位,又或者有心前来捣乱,哼,纵是公孙教主神功盖世,我中原武林亦可拼死一战,大不了血溅缥缈峰,来个玉石俱焚!”话音落处,顿时便有上千人出声附和,替叶定功这话叫好。
场中的神火教一行人却不为所动,依然是由手持火把的八方使者围成一个大圈,簇拥着当中的公孙莫鸣、宁萃和明火落木二尊者,由言思道这个流金尊者上前答话。只见他一手拿着被先竞月修复的旱烟杆,一手掏出烟丝,好整以暇地装进烟锅,然后寻四周八方使者手中的火把点燃,吞吐着烟雾笑道:“叶大人此言差矣。神火教虽起源于西域波斯,却一直于中原经营,当年率领在场各帮各派反抗前朝异族之时,何曾分过彼此?况且我家教主乃是昔日香军首领‘九龙王’之子,非但是地地道道的中原汉人,身上流淌的更是两宋‘赵’姓之皇室血脉,若以正统论之,远胜白丁出身的当今皇帝,即便是九五之尊的皇位也坐得,如何坐不得这区区武林盟主之位?依叶大人这番高论,佛教亦是起源于天竺,难不成今日在场的五台山大孚灵鹫寺、九华山化城寺、洛阳白马寺、开封大相国寺、苏州寒山寺、嘉州凌云寺和杭州灵隐寺诸位,皆是前来观礼的天竺友人了?”
叶定功顿时语塞,东面凉棚里开封大相国寺的住持却听不下去,开口怒道:“神火教不过西域一邪教,也配与我正统佛教相提并论?”言思道喷出一口浓烟,摇头笑道:“何为正邪?行善即是正,为恶便是邪。前朝异族暴虐之时,你大相国寺趋炎附势,协助官兵屠戮五姓汉人,岂非为恶?而我神火教率众起义,救中原百姓于水火,岂非行善?以此观之,佛教还当真不配与我神火教相提并论!”
听到这话,在场的释家各派哪里还按捺得住,纷纷群起而攻之,或引经据典、或微言大义、或破口大骂,却被言思道一人一舌来者不拒,反驳得哑口无言。最后大孚灵鹫寺的善因住持出面喝止各派,扬声说道:“阿弥陀佛,且容说老衲说句公道话!我佛教延绵千年,而今已在中原根深蒂固,又岂是旁人三言两语便可动摇,何须与之争辩?倒是今日‘太湖讲武’推选武林盟主一事,乃是玄武飞花门的叶掌门奉朝廷之令召开,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且不论神火教是否属于中原门派,单是朝廷钦定的‘逆贼’这一身份,便不适合参与今日之事。至于神火教与朝廷之间的恩怨对错,非我等江湖门派所能议论,所以还请公孙教主自重,何必在此胡搅蛮缠?”
听到善因住持这话,在场众人都觉大有道理,纷纷点头称是。不料言思道双眉一扬,抚掌笑道:“老和尚这话说得极好!我倒是要请问在场的诸位掌门帮主,今日由朝廷召开的这场‘太湖讲武’,究竟是让中原武林自行推选出一位号令群雄的武林盟主,还是要将江湖各派并入朝廷之管辖,由玄武飞花门统一调度?哈哈,想必各位早已心知肚明,却是敢怒不敢言罢了,是也不是?”说着,他声音陡然拔高,大声说道:“也不欺瞒各位,我神火教今日现身于此,除了要拿下这武林盟主之位,同时也代表了南面恒王‘清君侧、诛奸佞’的义军,诚邀江湖群雄与我教联手举事,再一次焚裂这天下江山!”
在场众人虽然明知神火教有不臣之心,却也只是在背地里议论,哪知对方这位流金尊者此时居然当众挑明,还号召各大帮派一同造反,无疑是大逆不道之极!叶定功再如何忌惮场中的公孙莫鸣,一时也不禁怒道:“你……你好大的胆子!”与朝廷交好的一众帮派也纷纷呵斥,指责神火教出言不逊。
不料言思道早有准备,当下也不理会众人的指责,向西面“一帮”所在的凉棚处高声询问道:“盐帮的冯帮主,近年来生意可还兴旺?”那盐帮帮主冯海井顿时冷笑道:“自从朝廷一手掌控了盐铁买卖,帮中兄弟们哪还有什么私盐生意?只怕再过个一年半载,我这所谓的盐帮便要从江湖中除名了!”
言思道装模作样地“哎哟”一声,又问道:“冯帮主这话却从何说起?要知道当年为推翻前朝异族的统治,十余支汉人义军相继于江南起事,若非有冯帮主率领整个盐帮在背后撑腰,暗中提供食盐和钱粮,哪有我们汉人当家作主的今天?有道是吃水莫忘挖井人,当今皇帝既已坐拥天下,即便要将盐铁生意收归朝廷,多少也该给盐帮的一众兄弟留口饭吃才是。”那冯帮主顿时破口骂道:“留他祖宗个屁!当今皇帝是出了名的刻薄寡恩、过河拆桥,在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若还记得我盐帮这份微末功劳,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耳听两人这一搭一档,在场众人纷纷恍然大悟,难怪盐帮方才要下场支持丐帮闹事,原来不仅是因为两帮素来交好,更是因为盐帮的冯帮主早已和神火教勾搭在了一起,自然要想方设法地和朝廷作对,搅混今日这场“太湖讲武”。只听言思道哈哈一笑,又转头问道:“要说当今皇帝的刻薄寡恩和过河拆桥,江海帮新任的李惟德李帮主想必深有体会,是也不是?”
要知道江海帮早些年本是武林中的大帮,声势丝毫不逊色于丐帮和盐帮,甚至号称有水的地方便有江海帮的逐浪旗。然而伴随着李老帮主被刑捕房庄浩明奉朝廷之令诱杀,其子李惟遥又在湖广一役命丧于谢贻香刀下,如今虽有李惟遥的堂弟李惟德接任帮主,但帮中弟子这些年来死的死、散的散、降的降,势力已被朝廷蚕食了八九成,几乎只剩一副空壳。此时听到言思道这一问,那新任的李帮主当即大喝一声,厉声说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只恨我李惟德没本事,只能任人鱼肉!倘若神火教愿意替我出头,助我报仇雪恨,江海帮上下誓死追随左右!”
在场众人听到这里,已知神火教今日看似只有十多人到场,实则却是有备而来,分明已在暗中和不少帮派结成了同盟。果然,伴随着言思道的嬉笑怒骂,相继又有十多位掌门帮主开口表态,要和神火教共同进退,当中还有泰山碧霞祠这样的道家名宿和天一阁这样的儒家正派,直看得叶定功和一干与朝廷交好的帮派目瞪口呆。
待到言思道这一轮聊完,盐帮的冯帮主便出面总结道:“方才善因住持有句话说得极好,神火教与朝廷之间的恩怨对错,非我等江湖门派所能议论。而今日之事,乃是我们这些江湖草莽要替自己推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武林盟主,本就与朝廷无关,当然应当依照江湖规矩办事。对此大家早已定下规矩——无论是谁,只要能够获得十个以上的帮派推举,便可下场争夺武林盟主之位——而我冯某人作为今日比武夺帅的十名公证人之一,此刻便代表盐帮上下推选神火教公孙教主出任武林盟主一职,不知还有哪派也愿推荐公孙教主?”
话音落处,言思道招呼过的十多位掌门帮主相继附和,粗略一数,竟有十六个之多,自然满足了今日争夺盟主的条件。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江湖人士见状,也跟着起哄,说道:“神火教教主是‘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二的高手,实力更是有目共睹!今日公孙教主既已到场,倘若不许他下场争夺盟主之位,那还算什么武林大会?若是如此,这‘太湖讲武’不开也罢!”
高台上的叶定功早已是头大如斗,事情发展到这般局面,看来今日这场“太湖讲武”终究绕不开公孙莫鸣这一大难题。好在除了能与公孙莫鸣一战的先竞月之外,玄武飞花门今日也另有准备,再加上又有在场许多帮派的相助,局面还算是在掌控之中。然而不管怎样,先竞月孤身前往东山岛迎战东瀛剑圣,却是在意料之外的变故,也不知他是否当真能在“半个时辰后赶回”。想到这里,叶定功不禁望向身旁刚抵达飘渺峰会场不久的谢贻香,要看看这位与先竞月并称“竞月贻香”的谢三小姐有何高见。
谁知谢贻香此时也是焦头烂额,眼见师兄中计离去,与东瀛剑圣之战可谓胜负难料,而神火教又在言思道的巧言令色下获得不少门派的支持,整个缥缈峰会场的上万之众竟无一人能够反驳,她只得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身旁的得一子身上。然而得一子全程只管闭目沉睡,对场中之事不闻不问,谢贻香情急之下,只得伸手将他摇醒,说道:“小道长,言思道这厮实在可恶,暗地里不知还藏着什么阴谋诡计,照这般下去,只怕武林盟主之位当真要落在神火教手里了!你既已决定要与他对抗到底,此间也只有你一人能治得住他,难道便任由这狗贼得偿所愿?”
却见得一子睡眼朦胧,满脸都是被吵醒的怒意,没好气地说道:“什么狗屁盟主,不过是一群愚昧孩童玩的过家家,于大局全无用处,和我更没半点干系!我虽与狗贼势不两立,难道便要因此逢事必争、逢物必抢?狗贼一心要去吃屎,难道我也要同他争抢?”
他这话说得甚是大声,直听得高台上玄武飞花门的一干人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神色极是尴尬。叶定功干咳几声,突然有感而发,当即向东面的儒家凉棚处笑道:“依照今日的规矩,此刻原本是要在峨眉剑派与我玄武飞花门之间决出最后的胜负,由胜者出任盟主,谁知却被公孙教主的突然驾到打断。如今我方的先副掌门已代表整个中原武林前往东山迎战东瀛剑圣,玄武飞花门不得已只能稍作歇息,静候先副掌门的归来。倒是朱掌门身为武林盟主的最终候选人之一,对于神火教也要争夺武林盟主一事,不知有何见教?”
他这话无疑是将难题丢给了峨眉剑派,打算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峨眉剑派的副掌门风若丧顿时说道:“胡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方才大家既已立下规矩,要在入选的八派中决出一位武林盟主,又岂是神火教能够横插一脚……”谁知话刚说到一半,已被掌门人朱若愚抬手止住。
只见朱若愚再次拔出那柄有着“武林第一神兵”之称的定海剑,重新往场中踏上两步,向当中的神火教一行人沉声说道:“久闻西域神火教奉教主为尊,谁知今日一见,管事的却是‘五行护法’中的流金尊者,倒是意外得紧。难道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神火教教主、‘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二的公孙莫鸣,竟然是个又聋又哑的傻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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