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诱饵与利剑（上）

　　士兵们为埃德和他身后的精灵打开大门，即使发现了萨克西斯没有影子，也没有多问一句。

　　埃德充满感激地觉得，他那么容易相信别人……大概是因为很多人愿意相信他。

　　三重塔亦没有拒绝这特别的客人，只是恹恹地沉默着，没有用清脆的铃声来迎接他们。事实上，自从安特闯入三重塔跟埃德打了一架，然后埃德跟伊斯又在这里打了一架之后，它一直都有点没精打采，比刚刚获得新生时迟钝了许多，像是从一个年轻气盛的战士，迅速变成了个昏昏欲睡的老头子。埃德怀疑，它或许是有点……疲惫？

　　他多少有点心虚。

　　萨克西斯的视线从四壁的雕像上一掠而过。

　　“我听说这里有许多珍贵的书籍。”他说。

　　“啊，你是想看那个吗？”埃德惭愧地挠头，“那个……没剩多少。”

　　三重塔开裂时那些失去保护的书籍就已大多朽烂成灰。当三重塔变回最初的模样，“最初”并不在其中的书籍自然也没有变回来。霍伊兰将其视为这座塔中最珍贵的宝藏，埃德也不是不明白它们的价值，但对于三重塔而言，易朽的书卷却并没有那么重要。

　　它到底不是一个人。

　　“还有一小部分，在二楼和三楼。”埃德向上指，考虑着是不是该把那些书也挪出来，放到更安全的地方……但随即心中一凛。

　　他会这么想，就已经是在准备接受失败的可能。

　　“我可以看看塔底的基础吗？”萨克西斯问，“消失的东西……也不是不能恢复。”

　　埃德稍稍犹豫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消失的东西可以恢复，也不是不相信萨克西斯的能力，只是……

　　一点细微的声响，像水滴落在湖面，轻敲在他耳边。

　　“……当然。”他说。

　　.

　　主塔塔底是整个三重塔变化最小的地方。萨克西斯俯身查看那块有着细微的裂痕，清透明亮的蓝宝石，指尖在触及它的那一瞬突然变得透明。

　　“它能吸收我的力量。”精灵缩回手，又探出去，居然有点兴致勃勃的样子，像个在海滩上戳着水母的小孩儿。

　　“它原本就被设计成这样……”埃德有点讪讪的。他想说那是因为创造这座塔的魔法本身的缘故，但他分明感觉到了三重塔在那一瞬间的急切，甚至贪婪。

　　在它看来，萨克西斯似乎是相当美味的食物。

　　他不得不再次反省。他一次又一次地把这里当成能肆无忌惮地战斗的地方，是不是让它受到了什么伤害……可是，那些他们施法时放出的力量，它分明也是能吸收的呀。

　　他试图与三重塔交流，但这会儿他显然不是它更关注的那一个。

　　这么容易就失宠了吗？——他闷闷地想。

　　“这样……也好。”精灵说。

　　他伸手按在了宝石上。

　　埃德微微一惊，根本来不及阻止，伴着一声犹如欢呼般的、低低的轰响，蓝色宝石骤然亮如星辰。

　　那光芒并不刺目，随着精灵另一只手画下的符文闪烁不定，充满欣喜和满足。埃德几乎本能地想要拉开精灵——他心底升起一阵恼怒，仿佛自己心爱的东西被他人所染指。

　　但三重塔并不属于他。

　　他收回脚步，安静地站在那里，紧紧地盯着那一个个闪现又消失的符文。如果萨克西斯试图控制这里，他会知道，即使他看不懂所有符文，却能感觉到力量的变化与流向。

　　可那是赋予，而不是索取。

　　光从宝石从流了出来，仿佛血液从心脏中流出，蜿蜒在地面。隐藏的法阵又一次显现，在力量的冲刷之下闪亮夺目，一直蔓延上四壁。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三重塔之外，人们惊讶地抬头，凝望那直刺天空的光芒，整座三重塔都亮了起来，耀眼的白光沉默地刺破黑暗，压过了圆月苍白的光芒，仿佛指向天空的利刃，骄傲到像是在挑衅。

　　“……不是那个。”伊斯轻声告诉娜里亚。手里还抓着面团就跑到了院子里的女孩儿点点头，为自己的紧张微微有些尴尬。

　　一些像他们一样知道更多的人亦在片刻的惊惶后冷静下来。这一幕初看实在像极了已经发生过几次的献祭……那创造，或毁灭星辰的仪式会瞬间带走周围所有生命与灵魂。

　　但拂过斯顿布奇的只有微寒的夜风，夜鸟欢欣的鸣叫里并无恐惧。

　　当白光散去，黑色的三重塔仍残留着闪烁的微光，仿佛披上了崭新的盔甲。然而三重塔中，被法阵所包围的萨克西斯却一点点淡下去，像是要融化在其中。

　　“……等等！”埃德不得不阻止。他不明白萨克西斯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早有打算还是临时起意……但他不希望这个强大的灵魂就此消失。

　　光线飞快地从四壁退下来，缩回嵌在地面中央的宝石之中。只一眨眼的时间，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半跪在那里的精灵也并没有消失。

　　他抬起头，半透明的身体一点点回复。

　　“别担心，”他说，“我并没有想把自己的力量都送给它，只是帮它……解开一些枷锁。”

　　“……谢谢。”埃德轻声开口。

　　他不知道三重塔是否会道谢，但他真心感激精灵的付出——这对他并不是没有伤害。

　　他听得见三重塔高昂的鸣叫，像它获得新生的那一天。它终于挣脱了从它没有诞生之前就已经套上的桎梏……甚至也挣脱了他的束缚。耐瑟斯的信徒再也不能借着古老的契约闯入此处，连他也不再能随意使用它的力量，除非得到它的允许。

　　它彻底自由了。

　　这当然是件好事……虽然埃德心里多少有点酸酸的。

　　他从来没想过要控制三重塔，但这跟他完全失去它，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他甚至有点责怪萨克西斯这样自行其是，连问都没有问过他一句……他好歹是这座塔的“守护者”，不是吗？

　　萨克西斯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如果你知道我真正的目的……恐怕不会这样感谢我。”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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