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不可方思
“太子爷还有要不到的东西吗?”婢女疑惑的问到。
“这个世上,谁都有要不到的东西。”
第二日,管丽华就把马将军的小女儿请进了未央宫。一同前来的还有很多名门望族的大家小姐,也包括那位刘秀中意的耿将军的女儿。
席间无非闲话家常,聊聊各地的风土人情,聊到南阳郡,有人说那里有位琴师调琴是一绝,管丽华便问到:“夫人没去过南阳郡,怎么知道的呢?”
“耿将军家的小姐有一把古琴,以前弹音色总是不纯正,请南阳郡那位琴师看过之后,在弹,就堪称一绝了。”
“耿家小姐今天也在,不妨就为大家弹上一曲吧。”
“娘娘,臣女不知道要弹琴,并未带在身侧。”耿芸起身回到。
“差人去府上取吧,左右天色还早,大家可还愿意配本宫说说话?”
“那自然是愿意的。”
管丽华仔细瞧了瞧耿芸,她不得不承认,刘秀的眼光不错,这也是个很识大体的大家闺秀了。她又转头瞧了瞧一直安静的坐在后方的马家的小女儿,一看就是个性子极沉静的姑娘。
“里面坐着的是马将军的小女儿吧?”
“是!正是臣女。”姑娘猛听到管丽华叫她的名字,有些惊慌,不过转瞬就平静了下来。
“你父母走的早,一直生活在堂兄家,可还习惯吗?”
“习惯的娘娘,堂兄待我们很好。”
“本宫听说你上头还有两个姐姐,本是跟窦家订了亲的,但是又没有结成,是吗?”
“是的,娘娘。”殿中回话的姑娘,被问的手心有些出汗,很是堂皇。
好在这个时候,婢女拿着琴进来了。
“娘娘,臣女愿献上一曲《凤求凰》供大家赏鉴。”
“弹吧。”
琴声悠扬婉转,好像在娓娓道来一段远古的故事,管丽华的思绪飘回了在南阳郡的日子里。夏夜,她和啊楚,翟麽麽在荷塘边吹着晚风、听着蝉鸣,她也曾弹过这首曲子,她记得,当时翟麽麽说,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写的曲,怎么这样好听,啊楚还和她争辩说,不是曲子好,是咱们小姐弹的好,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伴着嘴,时光就慢慢的过去了,那是她最想要的生活,是她选择嫁给刘秀的原因,而此刻,早已物是人非。
“娘娘,明明是这耿家小姐琴棋书画都好一些,太子爷为什么便要娶那马家的小姐呢?”
“耿将军非寻常人,才智谋略都是数一数二的,他家的女儿自然比常人要聪明伶俐些,可若太子爷登了基,这耿家的势力怕就成了羁绊了。”
“那咱们圣上如此圣明,怎么没看出来呢?”
“咱们圣上,自然是知道的,怕是故意的。”
“故意的?”
“为君者,讲究制衡,太子爷如今借着管家的势力及自己的能力,在朝堂上做的很好,表面上看,圣上让他娶耿家的女儿,是如虎添翼,实则是为了制衡太子爷的势力,让他收敛些,这位耿老将军,可不会听太子爷的话。”
“那咱们太子也怎么办呢?”
“怎么办,若不想娶,自然就不用娶。”
“奴婢今日瞧这,这位耿将军家的小姐,对您很是奉承呢?”
“是啊,这人要是把欲望都写在自己的脸上,就显的过于急功急利了。”
“皇上驾到。”
“朕听说,你今日把许多名门望族的家眷都请到未央宫来了?”
“恩,庄儿不是要娶妻了吗,我总得过过眼。”管丽华边给刘秀脱外袍,边说到。
“可有入眼的?”
“到是有那么两个眉清目秀、温婉大气的。”
“不瞒丽华,我早几日便跟耿将军露过话,觉得他家的女儿很好,你今日看着怎么样?”
“人长得着实不错,琴有弹的好,只是过于心急了些。”
“毕竟也是朕先提的,表现的过了些,也情有可原。”
“圣上既这么说,臣妾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不喜欢她?”
“谈不上讨厌,不过确实并没有什么好感。”
“虽说这是给你自己找儿媳妇,但还是要顾全大局,丽华可知道?”
“臣妾知道。”
刘秀本以为,此事说到这,一切便已经定下来了。不料三日之后,马将军的堂兄马严上了一道折子,折子上说,马援先逝去辜负皇恩未报,而妻子和孩子受到特殊恩惠得以保全,对陛下爱戴尊仰,像对待上天对待父亲一样。人之常情既然得以不死,就想追求祥福。我听说太子、诸王的妃子匹配尚未齐备,马援有三个女儿,长女十五岁,次女十四岁,幼女的十三岁,她们的仪容身材头发皮肤,在女子中都属上中以上的人才。而且都孝顺小心,文静温柔有礼教。希望派相工下来察看,从中选拔合格的人。如万一有幸入选,马援在黄泉之下也可得到安慰了。另外马援的姑姐妹都是汉成帝的妃子,葬在延陵。臣马严有幸蒙恩重获此生,希望凭借先姑的关系,让我的堂妹充入后宫。
这一道折子让刘秀陷入了两难,马援于西汉是有功的,他死后,并未得到什么殷封,家里剩下的几个年幼的孩子也经常被洛阳城里的贵族欺负,两个女儿原本的婚约也因此莫名其妙的解除了,刘秀想到自己童年的经历,难免要同情这几位姑娘,但他有很是疑惑,原本安安静静的马家,怎么会这么巧上了这样一道折子呢?他觉得此事有些许蹊跷,便命人去查。
“圣上,折子的内容是从皇后娘娘的未央宫里露出去的。”
“你说什么?”刘秀被暗位的话吓到了。
“小的奉命去查马严奏章的事,得知是有一日,有一位宫里的内监送了一封信到了马府,第二日,马严便上了这道折子,小的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位内监,发现是皇后娘娘宫里的。”
“太子爷与马家可有什么往来没有?”刘秀表面平静的问到。
“这个小的没有查到。”
“去把太子爷叫来。”
“父王召儿臣,有何事?”
“你不想娶耿将军家的女儿?”
“父王,儿臣?”刘庄瞬间满手心的汗。
“怎么会看上马家的小女儿的?”
“是母后给您说的吗?儿臣与耿将军并不投契,他家的小姐儿臣也见过,过于的伶俐了,儿臣怕日后驾驭不了。儿臣也只在秋闱时见过马家小姐一次,觉得她待人温和,对身边的婢女很好,且即使受了委屈,也并不十分在意,能保全自己,也会照顾他人,儿臣便觉得若日后有这样一位妻子,家宅定是会平安喜乐的。”
“你这话说的到诚恳,为什么不直接对父王讲呢?”
“父王已然为儿臣择了良人,您是一国之君,儿臣不敢违抗。”
“你?。。”刘秀看着殿中自己亲自教导长大,跟自己最亲近的儿子,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下去吧,娶妻的事朕同你母后在商议商议。”
“娘娘,折子的事,圣上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
“您。。”
“照常准备晚膳就是了。”
刘秀满怀愁容的进殿时,管丽华正在布菜。
“今日有什么好吃的吗?”
“都是御膳房根据您的喜好配的,没什么特别的。”管丽华起身行礼回到。
“丽华对朕一向如此客气。”
“西汉以礼之国,臣妾自然不敢怠慢。”
“自你嫁到南阳郡到现在,二十余年了,都没问问,你当时为何愿意嫁呢?”
“刘家和管家定了亲的,这个圣上不是知道吗?”
“管家当年在洛阳虽无人为官,却也是能进去皇宫的望族,且当年王太后如此疼爱你,你若不想嫁,这婚约,怕是说废也是能废了的。”
“圣上今日怎么了?怎么想起问这个?”
“就是突然想起来想知道了。”
“一是因为有婚约在身,二是因为臣妾并不喜欢洛阳,想着嫁到南阳郡的农庄里,过平民百姓的日子也很好。”
“你很喜欢在南阳郡的生活?”
“是的,非常喜欢。”
“那你喜欢过朕吗?”
刘秀的问话,直接把管丽华问住了,她突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们都下去吧,朕和娘娘有话要说。”
“圣上?”
“起初跟云枫和岑彭一起去南阳郡的暗卫回话说,你不想回洛阳,我以为你没见过朕,而朕身边还有一个郭圣通,便觉得你是因为这些才不愿意回来的。”
“所以圣上就派人让王朗糟蹋了啊楚?”
“人是朕派去的,但朕听到的内容,和真实情况有些出入,来人说,啊楚喜欢王朗,所以不想离开南阳郡,你因为舍不得啊楚,便也不想回来,朕想既然啊楚喜欢,那成全了他们,在一起召回京师就是了。你便因此不喜欢朕,对吗?”
“圣上,你可知道啊楚因此遭受了多大的打击,她险些为此丧命,不过最后,她也是为此丧命的。”
“你恨朕?”
“不恨。”
“但也不喜欢?”
“这重要吗?我喜不喜欢你,重要吗?或者对你来说重要吗?你千方百计的让我回洛阳,不就是要用我制衡如日中天的真定王吗?我、岑彭、啊楚、你所有的朝臣,包括你的儿子,不都是你制衡朝局的棋子吗?我们喜不喜欢你,重要吗?对你而言,我们听话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你一直这样想朕吗?”刘秀听着管丽华的话,无力的扶住了旁边的椅子。
“是的,不然,圣山希望臣妾如何想呢?”
“丽华,我对你的喜欢和信任,你都没感受到吗?那你为什么如此乖巧听话,这二十多年来,为什么都不跟朕说一说你的心里话呢?”
“心里话?郭圣通的肺腑之言,您可有听进去一个字吗?她把你看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敬你,重你,可你是如何待她的呢?但凡你对她好一点,她就不喙把这些怨气撒到其他人的身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无辜的人,会因此而死。”
“你觉得是朕把郭圣通变成那个样子的?”刘秀深吸了一口气,问到。
“是的,就是您,当今天子,把一个好好的少女,彻底逼疯的。”
“她心狠手辣,残忍恶毒,跟朕有什么关系?”
“她嫁给您时,还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那时的她,哪里知道什么是心狠手辣,什么是残忍恶毒,这些,都是您教的,不是吗?不只郭圣通,还有云枫,一个跟在我身边十余年的孩子,不到两年,就性情大变,好在他回洛阳后,知道要报答管家,被母亲教训了几顿,否则,他和耿将军之流,有何区别。”
“你就如此讨厌朕吗?”
“已经习惯了,谈不上喜欢和讨厌了。”
“可朕是喜欢你的,一直以来,关于你的每件事,朕都会征求你的同意,你不想做皇后,朕便没让你做,你不想让庄儿做太子,朕也依了。”
“圣上,我现在是皇后,庄儿此刻就是太子!”
刘秀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说:“朕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你想开了。”
“我确实想开了,想着无乱如何天子的意志是没办法改变的,只能通过一些其他的方法,去保护身边的人,可我谁都保护不了,母亲、弟弟、啊楚,每一个人都因我而死,我无能为力,我一直不想让阳儿做太子,更不想让他做天子,可你给他改了名字,还是让他进了东宫,他有了自己想要娶的姑娘,我看着人也不错,可依然娶不到,谁知道呢?圣上未来的朝局如何,会不会也牺牲掉这个皇太子呢?”
“朕来问你了,问你对选太子妃的意见,你说你不怎么喜欢耿家的小姐,但朕说于朝局有利,你也没反驳,朕以为,你便是同意了。”
“我反驳,我的反驳对您而言有意义吗?二十年来,我反驳的还不够多吗?有那件事,您是按照我的意愿做的。我不想回洛阳,你牺牲啊楚,也要让我回来,我不想做皇后,你宁可得罪真定王,也要立我为后,我不想自己的儿子做太子,您宁可给他换一个名字,还是要让他做太子,我的反抗,只会让更多、更多在我身边的人离开我。岑彭和啊楚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一次又一次伤害我在意的人,我此刻没有什么能失去的了,只有和圣上的这几个儿女,您若真的想让他们的鲜血为稳定您的朝局做贡献,我又能做什么呢?”
“为什么不一直这样委曲求全下去呢?为什么非要在立太子妃这件事上这样做呢?”
“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以后做不了什么了,看着自己骨肉那副落寞的神情,便想为他做些什么吧,可能是因为伪装的太久了,有些厌烦了吧。”管丽华说着话,轻轻的挪动了几步,笑了笑说:“我很羡慕郭圣通,她总有很多办法能左右你的决定,对你的心思猜的也比我准,我就很笨,除了找人送信这种一查就能查出来的手段,一点其他的办法都没有。我也一直很希望自己是个狠辣高明的皇后,可我似乎没那个天分,总是做不到。我以为郭圣通是我用计害死的,却直到圣上射杀中山王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些事你早就知道了,您无法容忍一个把自己看透的人活在世上,所以她必须死,为了以儆效尤,为了给功臣们一个交代,您自己的儿子也必须死。那天,我走进郭圣通的寝殿,闻着那缕奇怪的香气,就在想,什么时候,您会要了我的命呢?”
刘秀的手掌紧紧的握着身旁的椅子,面色越来越难看。
“是我里应外合,让马严上折子的,我刚刚还下了一道懿旨,接马家的小女儿来未央宫,我亲自教导,不知道圣上要怎么处置我呢?”
“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这样对朕吗?”
“我并未喜欢过你,现在也不想在欺骗你了。”
“朕以为,你是懂朕的,所以才那么的善解人意?”
“懂?大概是懂的。”管丽华幽幽的回到。
“只是懂,对吗?”
“初见的那几日,也曾喜欢过。”
“因为啊楚,所以不喜欢了,对吗?”
“不只是啊楚。”
“太子妃的事,就依皇后吧。”
刘秀说着话,步履蹒跚的出了殿,神情落寞,像丢掉了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管丽华看着刘秀落寞的背影,默默流下了眼泪。
她和他之间有太多的错过了,一切从他没有掀开盖头的那一刻起,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或许他们是可以相爱的,是可以相敬如宾,共度一生的,但因为那些阴差阳错的选择,所有的美好都灰飞烟灭了。
刘秀的抱负,管丽华的无为,让他们终究成为不了一类人,二十余年的隐忍,也让管丽华慢慢的模糊了对刘秀的憎恨和爱恋。
时间,让两个人渐行渐远,且最终无法回头。
刘庄如愿娶到了自己最想娶的姑娘,马将军的小女儿在很久之后,也成为了一位颇为贤德,被后世称赞的皇后。
刘秀的生命,不久便走到了尽头,有一日,他对着自己的史官说到:“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管丽华。”
刘秀的这番感叹,日后成了千古名言,引发了许多“枭雄”的共鸣。后梁开国皇帝朱温在未发迹时,听闻宋州刺史的女儿张惠貌美,就发出了“丽华之叹”。后两人果结为连理,张惠助朱温灭唐建梁,成就了一番大业,也成为了五代十国的一段佳话。
可却在没有人,透过那厚重的史书,窥探过刘秀离开未央宫那刻,眼角不自觉流出的眼泪。
喜欢?什么是喜欢呢?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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