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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人差了很多。
李牧泽课间休息也要耍酷,从不趴在桌子上睡,而是抱着胸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头微微垂着。
他皮肤白,所以鼻子上一颗浅棕色的小痣格外显眼,点缀在他脸上好像小舟飘在白茫茫的雪海里,却是不突兀的温柔。可惜说到底他也不算是性格温柔的男孩子,一旦有了表情,就总乐意带上点少年人的傲气。除此之外,言行举止常年都一个德行,他好像总要表现出对任何事情浑不在意的样子来才能彰显自己不一样的劲儿,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多半都有这个毛病,女孩子是爱这个劲儿的,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酷。
沈听眠就不一样了,他没有李牧泽看着那么有攻击性,就是个实实在在的普通男孩,成绩中不溜,班里也没什么存在感,估计毕了业以后在同学们的印象里最多就留个姓名,或者姓。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读书,他太过安逸,不比同龄人在这种时候的挣扎,他执意做个普通人。像他这样的普通人,善良是最大的优点,但若是你和他有过接触,就会发现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和善,他总是与每个人都把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对待别人的好意会不着痕迹地礼貌拒绝,说话克制,甚至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只是他好像很难保持长时间的注意力,一旦和他对话超过几分钟,你就会发现他似乎听不进去了,虽然还是回答着你,但眼神已经在神游。
他说话的逻辑总是有些混乱,语速要么很快,要么就很慢,舌头好像在哆嗦,大概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他现在话越来越少了。
他刚上高中那会儿名列前茅,后来不知怎么的,成绩一落千丈,但他上课依旧认真听讲,按时完成作业,努力学习,听老师的话,让人摸不着原因。但他似乎身体不太好,总是时不时就请假消失几天,却也看不出有什么大毛病,班里的同学私下里都觉得他有些矫情。
不谈成绩,沈听眠是绝对意义上的好学生。
李牧泽就不一样了,他很野。
这小子天天搞篮球,要么就和刘老狗去小巷子角里的台球地下室浪一下午。不仅如此,他还总好在课堂给老师搭不伦不类的腔,为此赚足了眼球,说来也是不公平,他自身是体委,又高又瘦还有点小帅,加上前面的那些事儿,平时眼睛耷拉着,痞痞的,还挺招人,尤其招女孩子喜欢,再加上他算是难得的体育好成绩也好的那类傻|逼,是整个年级班与班之间都有听说过的存在。
但也仅此而已了,他自命不凡,在特定的年纪里这么想当然也无可厚非。
家境优渥,一路走来基本上都是顺风顺水,除了喜欢男生这件事让李牧泽有点受打击,头次表白直接上了,被对方揍得鼻青脸肿,这次再喜欢上别人,他本来打算咬口不说,结果那几天刘超总是在他耳边吹沈听眠的八卦,他便自乱了阵脚。
喜欢沈听眠让他生活乱掉了,生活可以说变得七零八碎,但李牧泽还觉得乱的好,他正愁这个世界如此完整,完整到没有意思。
他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喜欢上沈听眠的,追溯起来,可能是在某个课间,沈听眠经过他时,无意间碰了下他的手。李牧泽在那瞬间回了下头,看了眼沈听眠,沈听眠的背影莫名触动了他。
沈听眠身上有种说不来的劲儿。
他看上去好像有些冷漠,没见他对什么热衷过。
但他的手很软,李牧泽古古怪怪地想,这激起了他的保护欲。
好奇怪,这想法没有根据。
这太糟糕了,当你对一个人原本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忽然之间某个没有道理的念头击中了你,让你对他产生了好奇,在不断的摸索和观察后,你就不知不觉喜欢上了他。
丘比特果然是个乱放箭的熊孩子,却还让人挠着头回味地想,好像还不错啊。
李牧泽表达喜欢的方式有些单线条,他这种不加掩饰无从躲藏的紧张或许会感动女生,对于性取向好像正常的沈听眠来说作用却微乎其微。
是哦,李牧泽夜里坐在小台灯前,噘着嘴抱着胸,挑着二郎腿,眼睛因为盯着嘴上的笔而变成了斗鸡眼。
沈听眠喜不喜欢男生呢?
他说不讨厌,这就很耐人寻味。
直男被同性表白会炸,很多都会揍人,现在时代开明了,但同性论坛里的很多兄弟也说表白后对方眼里露出了肉眼可见的嫌恶,他之前不信邪,自己吃了教训才知道这是真的。
但沈听眠,他还真没有。
他当时什么样子呢?
李牧泽每天都想好几遍,那时候沈听眠愣了两秒,眼里像是有东西在融化。
融化,然后垮掉。
对,李牧泽觉得他垮掉了,忽然整个人都像是颓废了,而且还流露出了些害怕。
李牧泽那时是不知道的,要经历过多少次以爱为名的伤害,一些人才会在被表露爱意时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害怕。
他只知道沈听眠说了消极又暧昧的话,在那个逐渐阴暗下来的楼梯拐角,就他们两个人。沈听眠说的话像电影里的台词,他说,李牧泽,我就是个无底洞,你不该喜欢我的。
什么意思啊?
李牧泽很苦恼,他冥思苦想,就是不明白这句话的具体意思。
虽然在文科班,但他在感情问题上有些理科生思维,觉得一句话是有固定答案的,不能望文生义,不能想当然。
刘老狗很滥情,李牧泽决定问问这个渣男。
刘老狗听了后一拍手掌:“她就是说她很饥|渴,你很难满足她。”
李牧泽给了他一脚,骂骂咧咧:“你他妈才饥|渴。”
刘老狗说:“那就是不喜欢你喽,单相思啊李牧泽,我看你是要孤独死了。”
孤独吗?
对他这种人来说,只要对方不反感,不因此和他绝交,其实就是一种胜利。
哪里还顾得上孤独呢。
喜欢这件事,热烈就不孤独。
刘老狗莫名其妙看着李牧泽默默乐起来,耸着肩膀翻课本,翻两页就抽抽着乐一下。
刘老狗觉得李牧泽可能是不太正常,他打了个响指:“你喜欢的到底是谁啊,是咱班的吗?”
“问个没完。”李牧泽嫌他婆婆妈妈,“傻|逼。”
“这不是你不说吗?”刘老狗百无聊赖的趴下来,“马上月考了,总算可以换换座位了,我们那片天天吵死了,我要换个好地方学习。”
李牧泽斜眼看他:“你就一逼。”
刘老狗摸着头:“逼也需要好的学习环境。”
李牧泽:“你说说你想坐哪儿?”
刘老狗往后靠去,由于在后门的位置,李牧泽同桌的书包是挂在椅子后面的,口还敞开着,他向后摸去,摸到皱皱巴巴的书页。
“我打算跟着张甜走,她很会挑座位。”刘老狗说着,不想正对上张甜拿着水杯来后门位置接水,于是灿烂一笑,“是吧,班长——”
“滚!”张甜红了脸,笑骂道。
李牧泽很受启发。
就是啊。
当同桌,诶,要是当上同桌——
他猫着腰去后面黑板旁边看上个月考的成绩单,他们班是按照学习成绩挑选座位的。
班里六十多个人,沈听眠每次都是三十名左右,他记得上个月也……
诶?怎么这回是倒数了。
他最近退步退这么狠啊……
李牧泽一般都考班里前十,他琢磨着回到座位,要不往后考考?考在他附近的位置,到时候很有可能就坐在一起。
刘老狗端详了他好久,给了一拳:“想他妈啥呢。”
“操,”李牧泽踹他,“滚蛋。”
他拿出草稿本,把自己的成绩抄下来,每科挨个算减法。
刘老狗在旁边瞪大眼睛,看新鲜的狗屎一样看他。
孟园园是劳动委员,她拿着记录本去找昨天做值日的小组:“又扣量化分了,你们昨天搞值日了吗?”
组长问她:“哪儿扣的呀?”
“过道那里。”
组长露出厌恶的表情:“那是安萱负责的地方,你去问她吧。”
安萱是个小个子的女生,走路有些驼背,总是唯唯诺诺的,说话声音很小,还有些虚弱。最重要的是,她总是要别人让着她。
“啊,”孟园园有所了解,只能说,“那你再说说她呀。”
“我说了好几次了!我真的,”组长锤了两下桌子,烦躁不已,“前几次都是我给她收拾的,她这次还这样!我真的受不了了,你去跟老班说吧,让老班说她。”
“我说过,”孟园园头疼地说,“但是老师说她生病了,反正就,唉,实在不行就给她个特权吧,那也公平了。”
沈听眠在晚自习前回了趟家,拿了点东西。
临出门前,郑文英从卫生间出来,看到他手里提着的东西,便把手在裤子上抹着急急说道:
“等等,这东西不好拿,妈妈给你找个袋子提着。”
沈听眠看着她,他没有告诉她,他总是在怪她,埋怨她,然后又常常在不经意间原谅她。这个过程周而复始,让他恍惚而迷茫,他对她又爱又恨,或许早已不是秘密。
待他入土,如果灵魂可以存在于这世间,他会永久庇护她。
晚霞笼罩着城市,一切好像很温柔。
沈听眠在大马路上,交叉口,四面都是车,他就在车鸣声中发呆,任由人潮穿过自己。
他不懂人们为什么哭,为什么笑。
沈听眠想,他是什么呢?他什么都不是。
极度的惊恐、焦虑和悲伤轮回在他生活的每分每秒,他的身体早就已经被过激的情绪挖空了,以至于一切停歇的时候,他筋疲力尽。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这样,他当然知道正常人会是什么样子。
你大多数无法想象他会正常在笑,就好像幸福快乐到要撑死一样。
太阳又要下山了,天又要黑了。
沈听眠对黑夜充满了恐惧,如同海水温柔地漫过你的身体,再一点点提高水位溺死你一般,这是份麻木又理智的恐惧,每个夜晚,他都能听到各式各样的声音,心跳到快要炸裂出胸膛般那样剧烈,细微的、任何可能在黑夜里发出的动静,这些声音在他的世界里放大无数倍,千般万般拨动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无从诉说,而现在,太阳又要下山了,天又要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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