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阳谋
张彝宪矫情完之后将一个小太监喊来,吩咐几句后,小太监持着张彝宪和赵之龙的名刺直奔东篱阁而去,堂内众人走下座椅,几人一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起来。
而张彝宪则是一脸轻松的与赵之龙扯起了一些朝中旧闻。
小半个时辰过后,送信的小太监赶回来后禀告张彝宪,钦差身体不适,不便见外客,待无恙之时自会请张公公、忻城伯前去议事。
堂上众人自是知道这是李邦华的借口,但对此确毫无办法,眼看已至午时,张彝宪可没打算留他们吃饭,只是随口说了句让大家莫耽误公事,回去等消息之后,便与赵之龙一道起身,绕过屏风往后院小饮去了。吕维祺、余有为无奈之下也只得纷纷起身离去。
就在当日下午,一个个坏消息接踵而至,工部、礼部、户部各有几名中低级官员被锦衣卫从署衙和家中带走。而到了下午下值的时候,吕维祺等一众高官发现,自己的身后有锦衣校尉大摇大摆的跟了上来。等他们一路提心吊胆的回到宅邸时,却看见大门角门处都有锦衣校尉的身影,这些迹象很明显的表明,他们都被监视了。一时之间,南京官场但凡品级高一些的官员们个个人心惶惶,都在担心大门外的锦衣卫会奉命突然闯进来将自己带走。
而造成目前这种人人自危局面的原因就是那两个可怕的字眼:株连。
太祖于国初时的几件大案中开创的株连之罪太过恐怖了。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恒案,这些案子中,每一件都有数万人被株连后身死族灭。尽管这些案子都已经过去了两百年,但其对文臣的巨大威慑力却存留至今,而操办这些案子的主力便是从此威震大明的锦衣亲军。
虽然从太祖之后的历代皇帝都没有再大兴株连九族之风气,但厂卫侦办的很多案子仍是牵连到了许多无辜。今上在登基之初清算了阉党,随即最大程度上限制了厂卫的权利,并且依靠这两项举措赢得了东林东上下的一致好评,但从近几年的种种迹象看出,早已销声匿迹的厂卫已经重获新生,其崛起之势已是不可阻挡。
现下正处于上升势头的厂卫,最需要的便是立功,因为在立功的同时,他们能给宫中带来巨大的财富,这肯定会得到皇帝的大力支持,而他们这些久处繁华之地的肥羊们,正好成了锦衣卫这头恶狼的目标。
越联想越感到恐惧的官员们,在黑夜中瞪大眼睛度过了一个苦闷的不眠之夜,第二天上值之后,每个衙门都有数个眼圈发黑、脸色黄里透白之人。
由于重要人物的家宅都被锦衣卫所监控,吕维祺等人就算想凑到一起商议对策都不可得。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城内所有在南直隶地区有着重大利益的官员都在无形中失去了自由,每个人身后或明或暗都有锦衣校尉跟踪盯梢,这种如同芒刺在背的感觉让人既恐慌又紧张。
与此同时,锦衣卫的抓捕行动却一直没有停止的迹象,几个重要部司每天都有官员吏目被锦衣卫带走,虽然被抓走的这些官员级别都不高,但令人感到恐惧的是,所有人都在担心,下一个被抓的会不会是自己。
在担惊受怕中渡过了数日之后,张彝宪和赵之龙又将上次与会的高官们召集到了署衙之内,待众人落座之后,张彝宪一摆手,一名小太监捧着数本题本分发给上首位的吕维祺、余有为等人后退了下去。
这些题本是李邦华差人送到镇守太监府的,是由几名在山东巡视的科道监察御史写就准备上呈皇帝的,但因都察院长官就在不远处的南京,所以先行呈送过来请李邦华阅示的。
这些题本的内容不尽相同,但最后的指向却很一致。这些科道御史在列举了南京各部寺的种种弊端之后,最后都请求皇帝裁撤南京小朝廷,在南直隶根据地域设立新的行省,由朝廷选官任职,从官制上彻底解决两百年来朝廷的政令在南直隶不通顺的问题。
御史们在题本中不约而同地暗示:自太宗将都城北迁之后,两百年来,南京留守朝廷已经渐渐地脱离了皇帝和朝廷的掌控,在有钱有粮有兵的情况下,实际上已经独立于整个大明之外,已有了前唐藩镇的苗头,朝廷若不及时采取手段加以应对,将来或许有不忍言之祸事生发。为了皇明江山社稷能够千秋万代存续下去,取消南京留守朝廷已是势在必行之举。
当然了,这些题本都是在朱由检的授意下,李邦华吩咐与自己关系密切的几名御史写就的。
题本很快便在南京诸人手中传看完毕,小太监上前将题本收回后走下堂去。
“好毒的计策啊!呵呵!诛人诛心,好一个恐有不忍言之祸事!两百年来,首次有人抛出此等荒谬之论!原来此前种种皆是在为此铺垫,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呵呵呵呵!好!好得很!”
吕维祺面带讥讽地冷笑出声道。
现在已是真相大白了。
从江南罢市案开始,一直到李邦华与李若链先后来到南京,再到锦衣卫所谓的欲大兴株连之言,直至这几日的逮人抄家、持续给南京众人持续施压,而皇帝的最终目的终于在今日的题本中显现了出来。
恐有不忍言之祸事,这句话直接断绝了南京诸人所有不合作的念想。
对于皇帝来说,只要发现有任何威胁到江山社稷的苗头,肯定会立刻采取最极端的方法将其彻底毁灭。南京众人可以想到的是,这些题本一旦送达宫中,随着圣旨南下的绝对会是无数兵甲犀利的官军了。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就不是现在锦衣卫有选择性的拿人抄家的问题了,在铁与血的摧残之下,许多存在了两百年的官绅豪门将会被连根拔起后彻底消亡。
如果说锦衣卫是狼,那么那些摧城拔寨、视人命如草芥的军队就是简单的杀人机器,锦衣卫是用绳索拿人,而军队则是用刀子说话。
然而就算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南京众人却是毫无办法。这是一个堂堂正正的阳谋,那句不忍言之祸为这个阳谋冠上了一个最为恰当地名义。
吕维祺的话语虽然在众人心里引起了广泛的共鸣,但却没有人出声附和,几乎所有人都在考虑这件事给自己和家族带来的影响,这其中也包括张彝宪和赵之龙两人。
如果南京留守朝廷被裁撤后建立新的行省,那守备太监一职就不可能再设立了,守备勋臣也会同时消失。张彝宪肯定会被召回宫里,而忻城伯府是否还留在南京则尚未可知。
本来自以为能超脱事外、趁机从中牟利的张彝宪与赵之龙心下也是大沮,没想到此次皇帝的举措极为果决,整个南京上下几乎无一幸免。
南京众人在担心锦衣卫会不会继续拿人抄家的同时,也在忧虑自己的前程。现在看来,裁撤几乎已成定局,假如皇帝为了安抚人心,不让锦衣卫再行拿人,那他们这伙人该如何安置呢?而一旦北上入京之后,那么依存于自己的家族生意该如何发展和存续下去呢?
各怀心事的众人没有一人出声,堂上的气氛既诡异又平静,摆在南京诸人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顺从。否则不是立刻被锦衣卫逮入诏狱,就是等待大军南下后引颈就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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