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165米 香风绕林
墨九与萧乾互望一眼,只觉头上飞过三条黑线。
这些家伙来得也太不凑巧了,若是伤到萧六郎的身子,那可怎生是好?
就在墨九祈祷他们不会往这个方向来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一阵惊呼!
“将军,快看!雪地上有脚印!”
“萧使君他们一定在那边!”
“快,过去看看!”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脚步声踏雪而来,清晰地响在墨九耳边,距离近得仿佛身边。萧乾慌忙摁住墨九的手,飞快地往头顶上的榕树冠看了一眼。
墨九侧耳倾听着,又紧张地望向萧乾,用口型比划着问:“六郎啊,怎么办?”
怎么办?这个地方在宅子的院门口,若是出去,必然会碰上那些人,而且他们要走,时间也来不及了。禁军脚步太快,这时已近得他们能瞧到火把的光线了……
可他们二人衣冠不整,萧乾甲胄还丢在地上。
那甲胄又厚又重,短时间之内根本就没有法子穿上身。
这个样子的他们,是不能被人看见的!
不论是为了墨九的名声,还是为了他的声誉与军中威仪。
在墨九急促与焦灼的目光注视下,萧乾呼吸微沉,像一头陷入困境的野兽,身上满是戾气与冷意,可手上的热量却烫得惊人。
“萧六郎……”
她哆嗦一下,未来得及反应,身子就已然被他抱离了地面。
就在火把光线闯入宅子区域的前一瞬,他抱着墨九极快地攀上了大榕树的树冠。
大榕树枝叶茂密,又是在夜晚,藏两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两个人小心缩在树冠里,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不躲已经躲了。一旦被人发现,躲了比没有躲会更加耐人寻味……
黑暗的四周,不时传来禁军说话的声音与他们踏在积雪上的“咯吱”声,墨九一动不动,一开始还好,时间稍稍一长,就觉得难受了——树高风大,她又冷、又饿、身子都快要冻僵了。
微微缩一下肩膀,她顺着萧乾的腰便往里探。男子强健,不像她那么冷。
萧乾怕被人发现,一动也不好动,只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可树冠里光线太弱,墨九看不见。
男人身上的温度十分真实,她暗叹一声,想到他经历的八个月战事,手指探索般寻找着,很快便找到他身上那一个旧伤疤,摩挲一会,手很快就暖和了起来,她却不满足,指头一戳一划,拿他来取暖。
“墨、九!”
他没有喊出声,可墨九却从呼吸辨出来了。
“不,怕。没,有,人,看,见。”
她凑到他的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目光狡黠而调皮。
萧乾眉梢挑了一下,恨不得把这小混账狠狠揍一顿。可如今被困在这个地方,他不仅不能揍她,动作弧度都不能太大……而且她的小手太温暖,让他忍耐不住内心的悸动,尤其听见下方还有无数人说话的声音,那一种闯入禁,区的紧张下,又有一种微妙的快感。
“呃……”
闷闷一声低呼,他搂紧了墨九的肩膀。
“小混蛋!”
墨九费力在他怀里挣扎一下,“还敢骂人?”
“……”
他没有说话,这么冷的天,额头竟渗出了细汗。
“嘘!”
先前就狼狈,如今更是狼狈,他怎能让人瞧见?
在心底暗笑一声,墨九这会儿老实了,屏紧呼吸,一动也不动地靠着他。
一群禁军来来去去的翻找着,把整个宅子团团围了起来,一直不曾离开。可树上的墨九等得越久,被冷风一吹,骨头缝儿都生了寒意。
野战一时爽,被抓毁全家。
墨九心里正哀悼着土豆人苦逼的遭遇,几个禁军就往大榕树下来。
“应当就在这附近啊,大家快找!”
他们似乎找到了萧乾的甲胄,加上脚印,已确认人就在附近,所以不停来回。
“不对!”这时,有人惊呼,“难道大帅已遭不测?若不然,为何久久不回应?”
不得不说,这位兄台的想像力很丰富。经他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都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附近有萧乾的马、有萧乾的脚印、有萧乾的甲胄……如果萧乾没有出事,他怎么会不回应他们?
禁军头目脸色一变,紧张得舌头都打了结。
“格老子的!快!把这方圆三里地都围起来,掘地三尺,也要把祸祸大帅的人给老子找出来。”
方圆三里,掘地三尺?
若由着他们这般折腾下去,不得把树上的两个人冻死?
墨九饿得不行,也冷得不行。她咽一口唾沫,试探性地捏了捏萧乾的胳膊,就着树冠间微弱的光线,看他还算镇定,又稍稍松一口气,小心凑在他的耳边道:“萧六郎,我好冷……我熬不下去了。”
她体质偏弱,又没有功夫,在这样的天气,本就容易耐不住……
萧乾目光一沉,重重将她搂在臂弯里,试图脱掉自己的衣服给她穿。墨九惊了惊,阻止了他“自杀性”的保护行为——他没有甲胄,就两层单衣,哪里能再脱给她。
而且就算脱给她,也抵抗不了太久的寒意啊!
无奈地呼出一口热气,她蛰伏一般趴在他的怀里,往树冠外头指了指,伏在他耳侧小声道:“这样下去不行,我在这里等你,你赶紧趁他们不注意,跑出去找到薛昉,把这些家伙都弄开——”
围上宅子的禁军越来越多了,他们甚至把守门的“铁将军”都给劈开了,入了人家的屋子里翻找。看这样的架势,他们已经确认萧乾“出事”,不找到他是不可能收兵的了。
如今的情况下,墨九的法子最妥当。
萧乾冲她点点头,抿紧嘴唇,示意她抓紧树干,慢慢挪动着身子。
树林里光线昏黑,大榕树上就更弱,萧乾里头是一身黑色的袍服,就更加不引人注目了。他镇定地轻撕下一幅衣摆,往头上一裹,身子便狡如鹰隼一般掠了出去,抖得树上的积雪扑簌簌往下落,同时也引起了禁军的注意。
“快看,那里有人!”
“娘的,原来躲在树上,追!”
“快追!别让他娘的跑了!”
没有人发现大榕树上还藏了一个墨九,更不会有人想到从大榕树上“飞”出去的那个人是萧乾——毕竟正常人都不会往他的身上靠。好端端的不出来,他与下属捉什么迷藏?还“飞”什么“飞?”
“帅啊!”墨九在树上默默赞一声,外面已是大声喧哗起来。
一群禁军找到了“敌人”,寻人也有了眉目,神经自然兴奋了起来。
他们嘶吼着,叫唤着,吆三喝四,风一般朝萧乾追去。
可他们快,又怎么比得了萧乾的速度?
树丛里,一群人追来追去,连萧乾的衣角都摸不上。
“狗日的,腿脚还挺快!”
“……看他那样子像北蛮子!”
“别他娘的废话了!追吧!”
听见下面一片骂萧乾的话,墨九哭笑不得。
恐怕这还是萧六郎第一次听他下属骂他吧?
不过还好,不管他们怎么骂,一群人终于被萧乾慢慢地引离了大榕树,她可以稍稍自在的动弹一下了。墨九长松一口气,不像先前那么紧张,双手抱着胳膊,探了探头,原本寻思先跳下去,整理好衣裳为萧乾解解围,可看一眼那个高度,她还是乖乖地缩了回去,抱紧了冰冷的树干。
她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或是落下一个残疾的命运。
等待着,她冷,越来越冷,不得不咬着牙关,瑟瑟发抖。她心里不停呼喊萧六郎快回来,甚至有些后悔先前的决定了……多大点事儿啊,被人家发现就被发现吧,哪家的两口子不恩爱的——额,不过好像他们还不是两口子就是了。而且人家在那边打仗厮杀,他们两个竟然默默钻树林子,若传出去确实于萧乾名声有碍,也容易动摇军心!
好吧!她忍——
这边她左等右等萧乾没有回来,那边萧乾正与一群禁军玩着“猫和老鼠”的游戏。
禁军们兵分几路对他围、追、堵、截,他却游刃有余地绕着他们,一边跑,一边寻找薛昉。
然而薛昉这厮也混账,平常不想见他吧,他总在跟前晃,这会儿他要找他吧,却愣是找不见。如今与他在树林里穿梭兜圈子的人,都不是他的亲兵,他无法在短时间内让人识别出来,并且为他做遮掩。
萧乾冷冷蹙眉,一张俊脸在雪夜里尤为冷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抓狂。
墨九还在树上等着他回去。那棵树太高,四周都是积雪,她一定很冷,也一定很饿。那妇人原本就是一只野猫,又懒又馋,若她饿着了,冷着了,会不会从树上摔下来?
神思不属着,萧乾绕着禁军在林中又跑了一阵,还是没有见到薛昉,脑子里墨九挨冻的样子就愈发清晰,可怜得生生撕扯着他的心脏——而且云雨蛊的感受那样强烈。墨九那边越冷越敲牙,他心脏便跳动得越快,情绪越难自控。
算了!
只要他走出去,就不需要跑了,墨九也不必挨冻了。
就算有人胡乱猜测,胡乱议论又如何?
再怎样说他,也比让墨九挨饿受冻强吧?
一念及此,萧乾横下心准备放弃抵抗了,他绕过一丛树林,想找一个禁军头目过来。可他还没有走出那棵被积雪覆盖的树子,正面竟然迎来了宋骜的脸……
他的后面,跟着薛昉,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似乎是得到消息赶过来的,脚步匆匆,嗓门也大。
“找!哪个王八蛋带走了长渊,今儿小爷非得把人抓出来生啖了不可!”
看来他们也以为萧乾“出事”了,这才大动干戈,恼怒至此。
看他们严阵以待的样子,想到自己与墨九干的那点子事儿,萧乾又好气又好笑,喟叹一声,手指曲起,吹出一声响哨。
这个口哨声儿,宋骜与薛昉都很熟悉。
两个人愣了愣,脚步停住,转了回头,互视一眼,宋骜低喝。
“谁在树子后面,出来!?”
萧乾自然没有出去,只低低道:“你两个过来,不许旁人靠近!”
这是什么意思?宋骜眯了眯眼睛,“长渊……?是你?”
“嗯”一声,萧乾道:“过来!”
两个人熟悉得很,相互也还算了解。可尽管如此,宋骜还是没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藏藏躲躲地呆在树子后面。
难道他被人劫持着?
想到有这种可能,宋骜“唰”一声拔出腰刀,朝薛昉使一个眼神儿,两个人一左一右慢慢靠近树子,小心翼翼地朝萧乾的方向围了上去。然而,当他们看见身着单衣,依旧玉树临风站在风雪中的萧乾时,微微张着嘴,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薛昉愣愣不已,“使君!这是做甚?”
他到底是年轻儿郎,还不晓什么事儿。宋骜不同,他是一个老江湖了,稍稍在心里默了一瞬,便突然想明白了个中缘由,不免哈哈大笑起来,“萧长渊呐萧长渊,好样儿的啊,居然浪成这样……”
“闭嘴!”萧乾恶狠狠瞪他一眼,目光又凉凉望向薛昉,“脱!”
“啊?”薛昉一惊,结巴起来,“使君,脱,脱什么?”
见他凶悍冷漠的样子,宋骜也吓得不行,伸手就想去摸萧乾的额头,“长渊你不是吧?是不是中毒了?怎么会突然换了口味,想要分桃了?……不过就算你要分桃,也不必选在这样的风雪之夜吧,还有人家薛昉还是一个孩子啊!你怎么下得了手?”
萧乾牙齿咬得生硬,冷飕飕剜向宋骜,“不然你脱?”
被他凉目一剜,宋骜哆嗦一下,手上的腰刀便落在了雪地上。然而,他双手环住胸口,用一种防备的目光小心审视着萧乾,苦着脸摇头道:“长渊,你连我都要下手,莫不是疯了?小寡妇呢?快点让小寡妇出来治一治你!”
萧乾冷冷抿紧嘴角,抬头望一下天,深呼了一口气,等他再低头看宋骜二人时,脸上已恢复了平静。
“你俩划拳决定,谁来脱!”
还有这样的?非脱不可了?
薛昉一脸苦相地瞥向宋骜,“这个……”
“我是王爷!”宋骜比他更苦,不得不搬出特权来保住清白,“姓薛的你脱吧,为了长渊,我不会把事情说出去的。而且,我会为你把风,不会让任何过来看见——”
宋骜慢悠悠说着,给了薛昉一个“保重”的遗憾眼神,一步一步地退出树林,也适时阻止了围拢过来的禁军,并且善意地把他们都遣散出了树林。
寒风呼啦啦的吹,宋骜的心冰冰的凉。
一刻钟后,萧乾甲胄整齐地走了出来,气定神闲。薛昉默默跟在他的后面,身上穿着一件单身,双臂环着胸口,低垂着头,在风雪中冷得咬牙发抖,样子楚楚可怜……
感慨一声,宋骜人道地上前,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不要伤心了!你也不算亏,毕竟长渊是南荣第一美人,被他睡一次……”
“小王爷!”薛昉抬头望他,“你同情我?”
宋骜重重点头,“本王也不是没有人性的。”
薛昉唔一声,冷得牙齿咯咯作响,“那……你脱一件衣服给我穿吧?”
这一晚上的树林闹剧,最后以薛昉被歹人抓去扒了外衣,差一点被“欺负”,幸亏萧使君及时赶来相救,他才保住了清白这样的故事版本结束了。而且,在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薛昉都没有就这个离奇故事的真实性进行反驳,以至于,每一次他出现在人前,大家都会向他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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