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独行的柳双离
江水闯出西陵峡,一路向东,奔入了南津关,再向下就投入了江汉平原的怀抱。
古诗云:“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说的当是此景。
南津关,作为“万里长江第一大峡谷”,是江水摆脱高峡深谷束缚的最后一个关口。
南津关的北岸下面,有一个古渡口,人称津牢渡。渡口另一边,有一条溪流,是江水东下中分出的一条小小的分支。
溪流不宽,蜿蜒曲折,如带似练。
蜿蜒的尽头,有一片密不见天的树林,树林的尽头,接着一座高不见顶的山峦。就在山峦之下,树林之边,有一孤零零的村落。
村落不大也不小,人口不足百户,却也近了百户。
村落末头,靠山峦的一边,有一座小小的庄园。
村落名唤吴村,只因这村中人多姓吴。而村末头的庄园,吴村中人却唤作止水山庄。
如此普通的村落里,为何会有一座如此别致名字的山庄,村中人都说不上来,只道祖辈上就一直这么叫下来的。
正是开春时分,雨下得极密,如蚕丝交织着深青的大地。
雨丝交织着密林,打湿了林中的泥地。
天才蒙蒙亮,溪水还笼罩在一派乳白色的寒烟中,村中之人就已起了身,忙碌了开来。
江水边上的村子,主要靠打鱼为生,兼于挑夫和摇撸。
相对于村中的忙碌,止水山庄内,却如它的名一样,平静如止水。
因为若大的庄园早已荒废,只有庄园近门的西院小屋,被新近翻修过,住着村中几户孤儿寡母。因为无力出外劳作,只能呆在这偏角的庄园西院内,靠着为村里人缝补衣物和渔网为生。
天上落下的雨丝很密,天虽已大亮,却依然看不到一丝日光。
“大哥哥,你在做什么啊?”西院一角的长廊下,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正歪着头好奇的问着一个十五岁模样的少年。
面对女孩的寻问,少年只带笑的答应了一声,并没有回答。
就见少年从居住的屋中拿出一个小木厢,打开来从众多隔层中抽出一格,自中间取出一张薄如婵翼的胶质薄膜。
少年拿起这片薄膜对天细细的看了看,然后轻轻拭平,小心的铺于小桌面上事先垫好的棉纱纸上。
然后又从木厢的其他隔层中,逐一拿出了胶泥、小刀、小铲、钢丝圈儿。还有几小瓶,瓶内或装着奇怪的粉末,或装着说不出颜色的料水。最后少年又自木厢中取出两个漂亮的小锦盒子,和之前取出的所有东西一起,整齐的摆在了小桌之上。
放好物品,少年坐在桌前,自锦盒中取出块胶泥轻铺在薄膜上,细心的捏塑起来。
“大哥哥,这都是什么啊?”小女孩又好奇心的问道。
少年微笑着,笑得很自然,好像他天生的就有着这样一张笑容:“小妹妹,你听说过人皮面具吗?”
“人皮面具,那是什么?”小女孩歪着头,睁着双大眼问道。
“就是贴在人脸上,就能改变人的模样儿的东西啊。”
小女孩眨着双大眼,道:“妈妈说人的模样儿是天生的,是改变不了的。”
少年捏起最先拿出的那张薄膜,笑道:“可戴上了这个人皮面具,就真能改变人的模样哦。”
小女孩撅嘴看着少年不断在那泥面上揉捏摆弄着,摇摇头道:“我不信。”
少年轻笑出声,道:“其实我也不信。”说着又在人皮面膜上涂上一层粉末,让其更接近人的皮肤。
再一番揉捏后,终于大功告成,少年把手中的成形的人皮面具拿起,轻轻覆在自己的脸上,对着小女孩咧嘴一笑。
小女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睁大着眼呆看了一会,突的拍手大笑:“原来大哥哥是变戏法的。“
就见少年戴上人皮面具后,真的就变了一个模样。原来白晰的肤色,变成了暗黄。一张圆脸,也似突然被削尖了,变成尖尖的很是怪异。
但那人皮面具做得再好,终究是假的。覆在人脸上,就像是人的脸被什么外物僵化住了,抽动不了。戴了面具的脸上,看不到一点活气,就如一张死皮,怎么看怎么怪,怎么看怎么的不自然。
少年又朝着女孩做了几个怪笑,引得女孩儿‘咯咯’的笑个不停。末了才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铜镜,照着自己的脸上下打量了一番。
铜镜中的那张脸,笑起来就像是掉了一层皮一样,怎么都不像是人的笑脸,让人一看就觉得不对。
少年吐了吐舌头:“还是不像个样啊,哎。”说着剥下脸上的人皮面膜。
小女孩却在此时凑近来,一下抢过少年手中的人皮面膜,张开来边看着边笑道:“大哥哥这个好玩,教莲儿弄好不好?”
少年却笑着取回人皮面膜放入木厢中,道:“这不是捏泥人儿,不好玩的。”
小女孩跳过身去,趴在少年的木厢上,往里翻弄着:“大哥哥这没有泥人儿。大哥哥的泥人儿呢,都不在了。”
少年轻声一笑:“泥人儿都送人了,我不是也给了一个莲花鱼的给莲儿吗。”
“嗯,那莲花鱼我给了村东的柱儿哥哥了,大哥哥再给莲儿捏一个吧。”小女孩摇着少年的手,可怜兮兮的求道。
“好的,我等下就给莲儿再做一个泥人儿。”少年边点头答应着,边把摆于桌上的各样东西小心收拾进木厢中。
东边的屋中突的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唤声:“莲儿,你又缠着杨大哥在闹什么啊?”
小女孩转头向东边的屋中回道:“妈妈,大哥哥刚刚做了个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屋中女子的声音有一丝惊疑,停了片刻后,才接着道:“那东西弄来没什么好的,莲儿你别去闹杨大哥,快回来。”
小女孩撅着嘴,一脸不舍的看着少年收拾完东西,走向他所住的小屋。
少年走至门边,回头向小女孩眨眼笑道:“莲儿先回去,等下我做好了新的泥人儿,就给你送过去。”
小女孩一听,立时开心的笑着连连点头:“好,大哥哥要快点莲儿送来哦。”说完,朝少年用力摆了摆手,转身一溜烟跑进了东边的屋中。
少年笑看着小女孩的背影消失在门边,然后重转身走回自己的屋中,关上了屋门。
屋中的摆设很简单,只一床一桌一椅而已。
少年把小木厢放于床尾,坐于床上,呆了一呆,转头看向了窗外。
窗外,雨丝不断的自天上飘落,风儿向里吹动,不断有丝点儿飘进屋中,完全打湿了窗台上的木格子。
少年呆看了一会,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回屋中,出了会神,然后又摇了摇头。低头自怀中摸索了好下,摸出一个被红绳荦荦系于胸前的小荷包。
打开荷包袋口,摸出了一个即使在光线不足的屋中,也显得晶莹无比的器物。
那是一枚玉佩,一枚雕刻精细的羊脂青丝玉佩。
一枚只有当今皇子才可能拥有的龙凤纹玉佩。
玉佩上,凤足七爪,代表着是七皇子所有。
而七皇子,世人皆知就是现今的太子。
少年不是皇子,却会有这样一枚玉佩,说明他也一定不是普通之人。即使只是普通人,也不会是只有普通经历之人。
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柳双离,已在多年前被当今圣上灭了师门的云天门的最小弟子。
半年前,她在京城近郊,宝运银号少主的别院中度过了十五岁生日后,即在永定侯韩府一丫鬟凌雪的帮助下,离开了那座她住了一年半的别院,重又开始了浪迹天涯的生活。
一个月前,她自江南顺着江水一往上。路上偶染了风寒,未及时就医,以至加重了病情,在路经南津关时终于一个不支,昏倒在了路上。之后被人救起,送到了这个村中。
因为无亲无故,一身打扮及随身行囊又显得十分的寒酸落魄,在病情稍微好转之后,她就被村中人安排到了这个荒废的止水山庄来居住。
对外,她自称姓杨,因为家贫没有取名,按家族排辈行七,所以就叫了杨七儿。
为什么给自己取了这个姓,又安了这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名。她自己很清楚,了解她之前几年经历的人,也一听就会明白原因。
原因只能是秦思扬,当今的七皇子太子殿下,她此生都无法绕不开的一个人。
柳双离一路孤身独行,一路上,不断有信件突然冒出在她的身边。书信皆是用韩府特制的药水所书,只有她随身携带的木厢中的一种药水方能解开来看。看过不到半个时辰,药水即会失效,字迹消失,要想再看,必需要再涂上药水方可再见。
而这些信件,有秦思扬的着急追问,有凌雪的解释说明,也偶有永定侯府韩三公子韩齐海的问侯。
从中,她能清楚的知道宫中发生了何事,知道当今太子处境日坚,知道韩府在加紧布置和防御,知道北境边孩防上重换了布局。也清楚韩府没有再多的人手和时间来保护她。
虽是无人时时保护,但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永定侯韩府。逃不开韩府,自然也就代表了逃不开太子秦思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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