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博野在望
博野县以北不远的位置,李玮群和另外三名闯军骑兵,浑身披创,李玮群的腹部还在不断地涌出鲜血。
如果不是清军将领何洛会的过分谨慎,他们四人势必死在满洲人的合围之下。可是即便侥幸突围逃出,只有四名重伤的骑兵又能做到什么事情呢?
天降大雪,消去了他们四人逃亡的踪迹。可是也让李玮群彻底丧失了对方位的辨识感,他现在双眼发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位置,会不会一头冲进清军的包围网里呢?
只希望提前撤离的那几名探骑,能将至关重要的情报及时传递给李来亨。
“李部总,还能坚持住吗?”
李玮群的部下关切地望着他,目光全部聚焦在了他腹部的伤口处。那是被一名满洲人用马刀砍伤的伤口,只是被草草包扎了一番,现在还在时不时地冒出红色的血液来,被鲜血浸透的绷带,呈现出一种黯淡的深紫色。
哪怕只是稍稍动一下,腹部的伤口都会给李玮群带来剧痛。何况现在四人还在纵马狂奔,战马于雪中飞驰,每一步的前进都加剧着李玮群身上的伤痛。
他忍住痛楚,开口笑道:“周小鬼,怕什么?我们现在到了哪里?是在往南还是往北走?”
被李玮群叫做周小鬼的骑兵,这时候抹了一下脸上的雪花,露出一张比初次上阵时的张皮绠还年轻稚嫩的面孔。
他名叫周昌,幼年丧父。闯军席卷湖广时,因为周昌聪明伶俐又识字,被招练使李破虏选入幼兵团,他因为成绩表现卓越,又提前被拔擢入随营学堂学习,所以年龄都还不到张皮绠第一次上阵时那样大,现在就已经是闯军中的一名哨总了。
周昌凭借被云层遮蔽大半的星空判断方位,分析道:“已近博野县……我们现在离保定越来越远,但是离顾司马他们反而更近了。”
李玮群按住伤口,沉声道:“清军迂回,或许本来的目标是要侧击闯军之背。可是现在张汝行落入敌人之手,张汝行只是一个降将,我们不能期望他为了闯军的大业坚贞不屈、宁死不降。如果张汝行将闯军炮标的情况告诉清军,那清军势必集中兵力火速抄击炮标。”
周昌点头说:“对!如果顾司马没有准备,很可能猝不及防。闯军大炮尽失,不仅丧失攻坚力量,而且前线士气恐怕也将大受影响。”
“我们现在必须把这件事情,立即通知给顾司马!”
明朝的通州总兵张汝行,在短暂地投降闯军一段时间后,很快又被清军俘虏。这个原本就首鼠两端的人物,从何洛会那里获悉清军已成为明军“借师助剿”大计里所借的“东师”,当即便马上换船,把奉命南下催促顾君恩和李世威调度炮兵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知给了清军。
阿山和何洛会原本奉命迂回,目的只是踏冰冲过白洋淀,绕后袭击闯军的后方。他们也没想到会突然俘虏一名闯军将领,获悉到这样重要的情报。这个“意外之喜”,马上改变了清军的进军方向,使得他们把部队兵力转向博野县的方向。
与此同时,原本在博野县奉命收拢掉队士兵的顾君恩、李世威两人,本来打算在前一天白天就出发前往保定。
可是因为天会大雪,顾君恩考虑到如此大雪行军,且不说火炮拖拽困难,那些掉队士兵岂非又要掉队一次?所以启程之事,受天气影响,就拖延到了现在。
李玮群的这一队骑兵,此时起到了沟通闯军南北战场的重要作用。怎么样高估李玮群此时起到的功劳,都是毫不为过的。
他们向北撤出的几名探骑,已经成功把清军迂回的消息传递到了李来亨那里,使得李来亨当机立断派出了南下的援军。
李玮群自己则在一番死战以后,与周昌等三名部下突围而出。他们在大雪中一度迷失方向,可因为周昌是闯军培养出来的“高材生”,能够通过星象辨别方向,居然又让李玮群这么一群人,赶在清军大队兵马之前,找到了顾君恩和李世威的位置!
顾君恩也没有傻傻地一直待在博野县不动,他心里多多少少担忧自己因为天气原因落在这里,是否会影响到大局?
因为大雪的缘故,到处消息沟通不畅,顾君恩就专门组织了好几队人马,在博野县北面散开驻扎,好随时掌握这一带的情况,免得真出大事,自己却还猝不及防。
李玮群因此很快就联系到了顾君恩布置在北面的一队夜不收,闯军夜不收见到李玮群等人的重伤样貌,立即就知晓一定是保定发生战事,而且情况异常严峻,否则绝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赶紧将他们送回博野,快去通知顾司马!”
说话的人叫曹本荣,他是顾君恩麾下参军司中的一员参军。曹本荣出身黄冈搢绅之家,李来亨从张献忠手里取得武昌府的时候,曹本荣正在武昌的问津书院参读阳明心学。
因为当时他的家人早已多和闯军建立联络,甚至不乏有人帮助恳德记经营商铺,武昌为闯军占领以后,曹本荣就干脆通过谢明弦主持的节府试,跻身闯军干部之列。
曹本荣自幼勤奋好学,博通经史,再加上背景尚算可靠,就被选入参军司学习军事。
顾君恩布置北面侦查事宜的时候,便是让曹本荣和李世威手下一名部总负责具体事务。曹本荣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他看李玮群伤得厉害,就把将李玮群留在驿站里休息,由自己带周昌等三人赶赴博野,说明情况。
但李玮群反对道:“虽然大雪漫野,可是东虏坚利,用兵不比明军。即便大雪难行,他们也一定会兼程奔袭博野。博野尚且难保,何况城外驿站?曹参军最好将驿站人员也撤回博野!”
曹本荣生于天启元年,虽然耳濡目染在官军一次次的战败和东虏一次的胜利里长大。但他是湖广人,距离辽东有千里之遥,一点没有把清军当成真正意义上的威胁和敌人,完全不像参与过砀山之战的李玮群这样有深刻体味。
在曹本荣犹豫间,周昌诚恳道:“曹参军,力保炮标不失是大帅的要求,大帅的要求与顾司马的要求,孰轻孰重?我们万万不能影响全局呀。”
“这……好吧。你们都跟我走,驿站人员也都撤回博野。清军真的这样厉害吗?”
曹本荣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李玮群则捂住伤口,吃痛地吸了口凉气,然后说:“闯军步以霆兵,骑以三堵墙,都号为最强。可是清军步骑,皆不下于霆军和三堵墙,曹参军想想这样厉害不厉害?”
曹本荣终于动容道:“我们赶紧回博野,必须让司马有所准备!”
保定南方的滹沱河同样被完全封冻了起来,北直隶的官道也被漫天大雪封锁起来了。
大地变成白茫茫的一片,银子般地闪着亮光。所有光秃秃的树枝,都好像盛开的梨花,这千树万树梨花不仅点缀了树枝,也在漫天飞舞。
博野城在飞雪中看起来很遥远,又显得近在眼前,几乎使人产生海市蜃楼的错觉。平日飞扬浮动的尘埃和不满华北的芦苇荡,这时全被干燥的白雪松松地覆盖起来,一切都变得臃肿不堪和界限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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